沈贝康心生恐惧,刚才的狰狞面目再无半分,五官因为手腕处的疼痛而纠结在一起。眼前的人,年轻的眉眼深邃而狠戾,夹杂着灼人的怒火,还有强烈的恨意,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话音一字一句的敲进沈贝康的耳朵。
“我、真、想、杀、了、你!”
沈贝康吓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精神突然像是崩溃了一般,瞳孔陡然放大,不停的摇摆着干枯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的絮叨着什么,而宁丛风依旧不肯放过他,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跟着向前逼近。
韩陌见他就要有动手的趋势,赶紧拽住他的衣服阻止,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放开我!”宁丛风怒吼一声,试图挣脱韩陌的束缚,可韩陌又大声叫了两个人来帮忙拽人,宁丛风被几个人抱住,动弹不得,愤怒的挣扎着,手却还是扯着沈老爷子。
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而宁丛风这一生,也没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他刚进医院,便看见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被那人的棍子打得泣不成声,这让他无法不冲动!
宁丛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原本整齐的西装被拉扯的凌乱不堪,衬衫上的扣子也不见了好几颗,他挣扎着甩开所有人,就要冲上去,仿佛谁都阻止不了一样,可就在下一秒,却被地上的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弄得僵住了身子。
“丛风……我疼……”
沈西珂趴在地上,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濒临死亡的小动物。
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阻止。
意识殆尽之前,她看见他停了下来,转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看着她的眼底,一片血雨腥风。
【5】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稍稍一动,浑身像针扎一般痛。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记得她在公司上班,然后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有人告诉她,沈井原在医院抢救……
她腾地一下子坐起来,昏昏沉沉的掀开被子,浑身都在颤抖,她想要下床,却被一个声音阻止了。
“你醒了?快躺下别动!”说话的不是宁丛风,是韩陌。
他坐在床边的一处长椅上,刚刚挂断一通电话,见她要下床急忙走过来阻止。
“我哥呢?我哥他人呢?有没有脱离危险?啊?”沈西珂急坏了,浑身都疼。
“沈井原脱离了危险,你放心。”他试图露出个轻松的微笑,好让她冷静。
谢天谢地,脱离了危险。
韩陌又说,“早上的时候苏醒过来了,但情绪很激动,要拔掉输液管,被打了两针镇定剂,睡过去了,现在在高压氧舱治疗。你不用担心,丛风在你哥那守着呢!”
沈西珂听着,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难受的紧,肖伊,肖伊死了……与她没有半点交情却常常挂在耳边的名字,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不敢相信,更多的是不舍,就算她们以前的关系并不好。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韩陌见她发呆,便倒了杯水给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说,欲言又止的样子,沈西珂瞧见了,她接过水杯,不安的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韩陌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转身叹了口气。
“你爸爸他……疯了……”
这就是庞大的命运,强大而不可控的命运,你根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人的生命很脆弱,而更加脆弱的其实是一个人的神经,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人的神经连一根丝线的粗细都比不上,你又怎么会怀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疯子?
【6】
另一间病房的门被打开,一双男人的黑色皮鞋踏进来,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人突然一惊,随即惊恐的看向来人,那衰老的眼袋像是无底的黑洞,目光中透着神经兮兮的慌乱。
由于在医院守了沈井原一夜,宁丛风的西服有些皱,但走进来的气场,足够让人紧张。
病床上的沈贝康呼吸开始急促,张口就要叫护士,却被宁丛风的一句话堵住了嘴。
“别演了。”
宁丛风站在他的床边,居高临下的欣赏着他的慌乱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浓重的嘲讽。
“变成疯子,你还不配!”
沈贝康的眼神从惊慌变成犀利,与先前的疯癫判若两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这么说话!”他愤怒的大声斥责,无奈苍老的喉咙再发不出威严的声色。
“我是你的女婿,沈西珂的丈夫。”宁丛风淡然的说道。
“她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显然,沈贝康不信。
宁丛风冷笑,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男人。
他真的很好奇,沈西珂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女儿结婚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还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因为没必要让你知道。”他冷冷地回答。
沈贝康眯起眼睛,不悦地命令道,“我现在是病人,你出去!”
“病人?哪里的病?”宁丛风在一旁的看护椅上坐下,玩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
刀子一下子甩开,一下子又合上,被他修长的手指利落的玩弄着,冰冷的刀刃看的沈贝康浑身发毛,为什么总觉着这个年轻人是杀气很重的冲着自己来的?
宁丛风接着说道,“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脱责任,银行追债的后果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把沈氏地产的股份抛售还债,那么沈氏地产就要被宣布破产!”
一语中的,原本强装冷静的沈贝康浑身开始直冒冷汗。
“知道沈氏地产能够加速衰败,是拜谁所赐么?”
“你……你到底是谁?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谁?你哪里记得我是谁?当年我是怎样抱着你的大腿,求你救救我妈妈的?而你又是怎样踹开我扬长而去的?难道这些你还记得?”
沈贝康确实不记得,但模模糊糊还有些印象,只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弄得他西裤上全是污渍……
“你是来报复我的?”
“算不上报复,沈氏地产我中意很久了。”
沈贝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段时间总是有一股力量暗中和他作对,原来就是这个人,他辛辛苦苦经营的沈氏就要落入外人之手。
【7】
“其实想要补救,还真有一个办法。”宁丛风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沈贝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沈井原生死未卜,他的娱乐中心Hunting一半的股份留给了沈西珂,你可以去求她。”
你可以去求她。
宁丛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很和气的笑,像是在帮他出主意,声音却是冰冷至极。
沈贝康身形一震,干枯的手抓上被子,不自觉的加大了力道。
从那个丫头生下来他就没给过她一个笑脸,都说血缘这东西神奇,可沈贝康却从没感受过自己有多喜欢这个女儿,反倒是习惯于将痛苦转嫁到她的身上去,如今让他去求她,那么,她会同意么?
无论同意与否,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宁丛风见他陷入了思考,眼神更加不屑,刚要起身离开去沈井原那,却看见病房的门被打开,沈西珂从门外走进来。
屋子里的两个男人,瞬间变成了相同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来的?”宁丛风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走去,目光夹杂着一丝慌乱。
不知道之前的那些话,她听到了多少……
他的目光探寻过去,仔细的看,却没有从她的眼底发现任何的异样情绪。
沈西珂的神色很正常,看着沈贝康回答宁丛风,“我刚到。”
说完,她直接走到沈贝康的病床上,而沈贝康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你疯了?”沈西珂冷冷的问。
“……”沈贝康没有说话,也没有和她装疯卖傻。
“没疯就好,疯了还要伺候你。”
“我疯不疯也轮不到你伺候!”沈贝康依然嘴硬如铁。
“哦?不用我伺候?那用谁?你的小老婆?”沈西珂不屑的笑笑,“你亲爱的宝贝听说你精神失常了,银行又欠下了债务,正着手要和你离婚呢,当初你买咱家那栋宅子的时候为了哄人家,签的是她的名字吧?这两天你家那位宝贝正准备卖了那房子,你现在连家都没有,还跟我吹胡子瞪眼的有意思吗?”
沈西珂刻薄起来语速特别快,沈贝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怔在那里好久,过了好一会,终于明白她说了些什么,气的浑身发抖。沈西珂拉上宁丛风走出了病房,生怕这老头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会扯不清关系。
这样畸形的情感,她早已习以为常,更谈不上什么伤感,可是看他颓废下来的样子却还是有一瞬间的恻隐,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却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别伤疤还没有好呢,就忘了疼。
【8】
宁丛风见她刚一出病房门口表情就有点吃痛,忙握住她的肩膀,怜惜的问道,“怎么样?会不会疼得厉害?后背?胳膊?”
她昨天被打得昏了过去,在医院里昏睡了一夜,宁丛风还没来得及检查她的伤便接到韩陌在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沈井原拔了输液管,他一着急就赶了过去,叫韩陌回来临时照顾她。
“没事,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少力气。”她苦涩的笑笑,挡开他的手,眼神有一抹疏离。
两个人走到到沈井原的病房,沈井原全身插着管子,眼睛紧紧的闭着,脸上灰白一片,沈西珂刚刚推开门,看到这样的场景,眼泪不受控制的就落了下来。
她捂着嘴走过去,跪在床边,伸出手想触摸他的温度却又不知道放哪,颤抖的手最终停留在床单上,死死的攥住,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哥……”
宁丛风走过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不知怎么安慰。
“哥……你醒醒……我不笑话你……真的……自杀了就自杀了,没什么好丢人的,我不笑你,你醒醒……哥……”
她哭得很压抑,让宁丛风的鼻子也有些酸楚,不禁蹲下身来,双手捧上她的脸,用拇指截断她脸上的小溪流,柔声的说,“别哭,井原会好起来的,你这样,他倒是真的以为你笑话他了……”
沈西珂靠在他的怀里,不住的呜咽,他轻轻的安抚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
良久,她的情绪才冷静下来,靠在他的怀里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就那样席地而坐。
沈西珂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看过安德烈·高兹的《致D情史》么?”
他答,“大学的时候看过。”
是本很震撼的书,是一个即将自杀的八十多岁的老人写下的,他的妻子患了绝症,为了不让她孤独的死去也不让他自己孤独的活着,两个人选择一起自杀。
沈西珂接着说道,“记得我第一次看完这本书的时候,如获至宝,就嚷着让我哥看,他看完了说,‘是挺荡气回肠的,不过如果换成两个年轻人我会更震撼,年轻的欲望那么强盛,实现欲望的机会又那么丰富,谁又会为爱情而自杀呢!’”
“我哥是这么说的,很不屑的样子,没想到他却用了同样的方式,你说我不该笑话他么?”
沈西珂苦笑着,疲惫的躺在他的怀里,宁丛风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宽厚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他心里在想,沈井原或许说错了,年轻的时候为爱痴狂或是殉情,很难得,却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是今天他躺在这里一样。失去爱的人固然很痛,而更加残忍的是“即将失去”。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选择最极端的方式结束年轻的生命,毕竟一个人有着太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