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黑白的两寸照片儿,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翻过支架方镜的背面看照片,直看到必须做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
最可气的是别的孩子叫我“哑巴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骂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会跑回家去,对着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画一个圈儿,中间唾上一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别的孩子骂我的时候就这样做,我想,这大概是骂哑巴的最恶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这样骂爸爸的时候,爸爸停下手里的活儿,呆呆地看我好久,泪水像河一样淌下来。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里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
因为爸爸的眼泪,我似乎终于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口,以致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他的跟前去,骂他,然后顾自走开,剩他一个人发一阵子呆。只是后来他已不再流泪,他会把瘦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偎在磨杆上或磨盘旁边,显出更让我瞧不起的丑陋样子。
我要好好念书,上大学,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哑巴的小村子!这是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我不知道哥哥们是如何相继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里又换了几根新磨杆;不知道冬来夏至那磨得没了沿边的铜铃铛响过多少个村村寨寨……我只知道仇恨般地对待自己,发疯地读书。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爸爸头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着豆腐腥气的钞票送到我手上,嘴里哇啦哇啦不停地“说”着,我茫然地听着他的热切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邻居。当我看到他领着二叔和哥哥们把他精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父老乡亲庆贺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碰到了我坚硬的心弦,我哭了。
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给爸爸夹上几块猪肉,我流着眼泪叫着:“爸,爸,你吃肉。”爸爸听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泪水和着散装高粱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儿夹过来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脸那么红,腰杆儿那么直,手语打得那么潇洒!要知道,18年啊,18年,他从来没见过我对着他喊“爸爸”的口型啊!爸爸继续辛苦地做着豆腐,用带着豆腐淡淡腥气的钞票供我读完大学。1996年,我毕业分配回到了距我乡下老家40里的铁岭。
安顿好了以后,我去接一直单独生活的爸爸来城里享受女儿迟来的亲情,可就在我坐着出租车回乡的途中,车出了事故。
我从大嫂那里知道了出事后的一切——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这是老涂家的三丫头,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爸爸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他用腿支着我的身体,腾出手来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卖豆腐的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画着十字,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一生懦弱的爸爸,那个时候,显出无比坚强的力量!
在认真清理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哥哥们,我已没有抢救价值,因为当时的我,几乎量不到血压,脑袋被撞得像个瘪葫芦。
爸爸扯碎了大哥绝望之时为我买来的丧衣,指着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你妹妹不会死的,她才二十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她!”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娘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高高扬扬手,再做着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后掏出已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只手反反正正地比画着,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腐,我有钱,我现在就有四千块钱。”
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四千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口,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你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
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着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医生已是泪流满面——父亲那疾速的手势,深切而准确的表达,谁见了都会泪下!
医生又说:“即使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万一下不来手术台……”
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
伟大的父爱,不仅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手术台。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间起了满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乱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也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着,对爸爸的爱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他粗糙的手小心地为我按摩着,他不会发音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对着我哇啦哇啦地呼唤着,他是在叫:“云丫头,你醒醒,云丫头,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浆!”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爸爸趁哥哥换他陪床的空当,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轻轻接过去。爸爸便满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对他们比画着说:“你们是大好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儿!”这期间,为了筹齐医疗费,爸爸走遍他卖过豆腐的每一个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赢得了足以让他的女儿穿过生死线的支持,乡亲们纷纷拿出钱来,而父亲也毫不马虎,用记豆腐账的铅笔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地记下来:张三柱,20元;李刚,100元;王大嫂,65元……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他张大嘴巴,因为看到我醒来而惊喜地哇啦哇啦大声叫着,满头白发很快被激动的汗水****。爸爸,我那半个月前还黑着头发的爸爸,仅半个月,便似老了20年!
我剃光的头发慢慢长出来了,爸爸抚摩着我的头,慈祥地笑着,曾经,这种抚摩对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后我的头发勉勉强强能扎成小辫子的时候,我牵过爸爸的手,让他为我梳头,爸爸变得笨拙了,他一丝一缕地梳着,却半天也梳不出他满意的样子来。
我就扎着乱乱的小辫子坐上爸爸的由豆腐车改成的小推车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来,转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势,又做个抛的动作,然后捻手指表示在点钱,原来他要把我当豆腐卖喽!我故意捂住脸哭。爸爸就无声地笑起来,隔着手指缝儿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这个游戏,一直玩到我能够站起来走路为止。
现在,除了偶尔的头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们一起努力还完了欠债,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劳了一生,实在闲不下来,我就在附近为他租了一间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块儿又大,大家都愿意吃。我给他的豆腐车装上蓄电池的喇叭,尽管爸爸听不到我清脆的叫卖声,但他是知道的,每当他按下按钮,他就会昂起头来,满脸的幸福和知足,对我当年的歧视竟然没有丝毫的记恨,以至于我都不忍向他忏悔了。
我常想:人间充满了爱的交响,我们倾听、表达、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哑巴父亲却让我懂得,其实,最大的音乐是无声,那是不可怀疑的力量,把我对爱的理解送到至高处。
人间充满了爱的交响,我们倾听、表达、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哑巴父亲却让我懂得,其实,最大的音乐是无声,那是不可怀疑的力量,把我对爱的理解送到至高处。
爱的另一种方式
◆文/陈蓉
一个可爱的孩子走了,他是溺水死的。他出门的时候,对正在烧中饭的母亲说,他要到同学家复习功课。谁知他走出门后,就永远回不来了。
那天,他和同学做完了功课,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在河边玩耍,却不知为何掉入了河中。等到有人发现,他们已在河里躺了很久了。
孩子的父亲母亲在河边哭天喊地,但一切都晚了。孩子打捞上来,发现他紧紧地抓着同学的手。他的父亲用了很大的劲儿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记者来了,注意到了这个情节,他判定孩子是救同学才死的,因为他拉着同学的手。
这是一件十分感人的事,报纸第二天就刊出了这则新闻。在很短的时间内,全县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可敬的小男孩儿的名字。不久,学校授予他“优秀少先队员”的称号。许多人自发地到男孩儿的家中慰问,他们送去了自己的心意。还有那位同学的父母,更是在男孩儿的父母面前痛哭,他们说自己的孩子对不起男孩儿,更对不起他的父母。同样是父母,他们除了承受丧子之痛,又要承受良心上的不安。
这一切,对于男孩儿的父亲来说,是一种安慰。但是,他却时刻在怀疑,他认为孩子不会去救人,因为,孩子从小就很怕水,也不会游泳。他不会冒险跳入河中救同学。他想知道孩子是如何死的。带着疑问,他一次次走访河边的住户,询问是否有人目击,终于有人告诉他,有一个采桑的妇女可能知道。
他找到了那个妇女。妇女回忆说,那天她在摘桑叶,看到两个孩子在采桑葚,河边有一株野桑树上结满了果实,我她到一个孩子欠身摘河面上的桑葚,另一个孩子用手拉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她以为他们离去了。
男孩儿的父亲在河边找到了那株桑树,果然桑树上结满了果实,在树干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断枝痕迹。
男孩儿的父亲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孩子并没有在水中救同学,而是一起掉下去的。他先到男孩儿的同学家里,向他的父母说明真相。然后又到报社说他们的报道错了。这种做法遇到了种种阻力,包括他们的亲属。
但是,他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往报社和学校跑,请求公布孩子溺水的真相。他说,他不想让孩子在九泉之下有愧。
他的努力终于实现了,有关部门对此进行了更正。
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可敬的父亲,他用自己的方式,用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告诉我们怎样去爱孩子,即使他们永远不再回来。
对于自己的孩子,无愧于心比虚假的荣誉更为重要。
爱在鼾声中
◆文/张翔
他在城市中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终于在城里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平淡幸福地过着日子。
过年的时候,他从乡下接来父亲与妹妹来城里过节。
房间显然是不足的,于是,他决定与父亲共睡一张床,而让妹妹与妻子同睡。
晚上,父子俩长谈之后,他们上床睡觉。
他没有马上睡去,而是强打精神,一直坚持到深夜,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确认父亲已经睡去之后,才沉沉睡去。因为他睡觉时总是鼾声如雷,为此妻子曾屡屡抱怨过,而他同样怕吵着父亲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父亲早早地起了床,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妻子很懂事,问父亲是否睡好,父亲的回答是肯定的,他想这也不枉他一片苦心了。
早饭后,他们一起出去,父亲说不想出去,留在了家中。
才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带办公室的钥匙,他折回了家中,他一进门就听到客厅传来的巨大鼾声。他看到沙发中沉睡的苍老的父亲,他突然记起母亲生前也曾像妻子一样,常常抱怨父亲的鼾声,吵得她每晚都无法入睡的唠叨……原来昨夜真正无眠的不是他,而是他亲爱的父亲!他的眼睛忽地被泪水模糊了……原谅我17岁才读懂你
◆文/佚名
九岁的时候,妈妈离开了我和爸爸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我一点儿都不恨她,真的。我和妈妈一样,从来都没喜欢过这个天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叫他爸爸的男人。
妈妈原先是准备带我一块儿走的,但据说爸爸当时说什么也不肯,最后拿出了“跟着他留在广州有利于我读书”的“撒手锏”,从妈妈手里赢得了我。我有些恨自己干吗非得读书,在我年幼无知的眼里,跟着温柔体贴的妈妈一定比跟着这个苍老木讷的父亲强。
父亲还能为我做些什么?父亲是广州城一个最不起眼的电机厂里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干了十几年仍是每天拖着一身油污回家。小的时候我常想,妈妈一定是闻不惯那些油污味才离开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