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金黄的宝贝!母亲大叫了一声,就醒了。我们的上帝把儿子接走了!她边说,边合起双手,把头藏在床上的布帷幔里,痛哭起来。他现在安息在哪里了呢?是不是在人们为那些死者挖的那个大坑里面?也许他躺在沼泽地的水里了呢!谁都不知道他的坟墓在哪儿,谁都不曾在他的坟墓前念过祷告!于是她的嘴里就隐约地念出主祷文来。她低垂着头,她是那么地困倦,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日子在清醒时,在梦里,一天一天地过去!现在已经是黄昏时节。战场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彩虹,它挂在森林和那低洼的沼泽地之间。在民间有一个非常流行的传说:凡是彩虹接触到的地面,它的底下一定埋藏着宝贝——金黄的宝贝。现在这儿就有一件这样的宝贝。除了他的母亲以外,谁都不会想到这位小小的鼓手。
日子在清醒时,在梦里,一天一天地过去!他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在战斗中受到损害。隆咚!隆咚!他来了,他来了!火警鼓儿这样说,如果妈妈看见他或梦见他的话,也可能是这样唱。在一片欢呼和歌声中,士兵们带着胜利的绿色花环回到了家,因为战争已经结束,和平来到了。团部里的那只狗在大家面前一个劲儿地跳舞,围着士兵们团团转,把路程弄得比原来要长三倍。
许多个日子、许多个星期过去了。彼得终于走进爸爸和妈妈的房间里。他的肤色变成了棕色,像一个野人一样;眼睛发亮,像太阳一样射出光来。妈妈把她的金黄的宝贝紧紧地拥在怀里,吻他的嘴唇,吻他的眼睛,吻他的红头发。她又重新获得了她的孩子。虽然他没有像爸爸在梦中所看见的那样,胸前挂着银质十字章,可是他的四肢完整,这正是妈妈在梦里不曾梦见过的。他们欢天喜地,他们笑着,他们哭着。彼得拥抱着那个古老的火警鼓。
这个老朽依然在这儿没有动!他说。于是,父亲就在它上面敲了一阵子。
仿佛这儿发生了大火灾似的!火警鼓说。屋顶上着起了火,心里烧起了火!金黄的宝贝!烧呀!烧呀!烧呀!
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怎么样了呢?——那就问问这城里的乐师吧。
彼得已经长得比鼓还大了,他说,他还要长得比我还大。不过,乐师花了一生的时间所学到的东西,彼得用了半年就全学会了。
他具有某种勇敢、真正善良的气质。他的眼睛闪着光辉,他的头发也同样闪着光辉——谁都不可否认这一点!
彼得应该把头发染一染才好!邻居的一位主妇说,警察的那位千金就这样做了,而且她的效果不错,她立刻就订婚了。
不过,没过多久,她的头发马上就变得像青浮草一样绿,所以她得经常染!
她可有的是钱!邻居的主妇说,彼得也能办得到。他和一些有名望的家族有交往,他还认识市长,并且还教洛蒂小姐弹钢琴呢。
他居然能弹钢琴!他能弹出发自他的内心的、最动听的、还不曾在乐谱上写过的音乐。他在明朗的月夜里弹,也在黑暗的夜里弹。邻居们和火警鼓都说:这可真让人吃不消!
他弹着,不停地弹着,一直弹到他的情绪变得激昂起来。他为自己定下未来的计划:成名!
市长先生的洛蒂小姐坐在钢琴旁边,她纤细的手指在键上灵活地跳跃着,乐声在彼得的心里引起了共鸣,这远远超过了他心里的承受力。这种情形不仅仅发生过这一次,而是发生了许多次!最后终于有一天,彼得捉住了洛蒂小姐那只漂亮而纤细的手指并吻了一下,然后用深情的目光朝她那对棕色的大眼睛望着。只有上帝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话。但是,我们能够猜得到。当彼得吻了她的手一下的时候,洛蒂小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根,她一句话也不说。这时,来了一些彼得不认识的客人,其中的一位是政府高级顾问官的少爷。他有宽阔的、光亮的前额,而且他一直都把头抬得那样高,几乎都要仰到脖子后面去了。彼得同他们一起坐了很长时间,洛蒂小姐一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那天晚上,彼得在家里谈起广阔的世界,谈起了在他的提琴里藏着的金黄的宝贝。
成名!隆咚,隆咚!火警鼓说,彼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想这屋子一定要起火了。
第二天,妈妈从市场上回来后,说:彼得,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市长先生的洛蒂小姐同一个高级顾问官的少爷订婚了,他们是昨天订的婚。
什么!我不相信!彼得大声说,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妈妈坚持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是从理发师的太太那儿听来的,而理发师是听见市长亲口说的。
彼得的脸色变得像死尸一样惨白,缓缓地坐了下来。我的老天爷!你这是为什么?妈妈不解地问。好,请你不要管我了!他说。眼泪无法控制地沿着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我亲爱的孩子,我的金黄的宝贝!妈妈说着,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过,火警鼓儿却在唱,当然没有唱出声音,只是在心里唱。洛蒂死了!洛蒂死了!现在这支歌也结束了!
这支歌并没有结束。它里面还会有许多词儿,许多很长的词儿,许多最美丽的词儿,就像生命中的金黄的宝贝。
现在她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邻居的主妇说,大家都来看看她,读一读她的金黄的宝贝的来信,读一读报纸上关于彼得和他的提琴的记载,他还常寄钱给妈妈,她非常需要,因为她现在已是一个寡妇。
现在彼得为皇帝和国王演奏!城里的乐师这样说,我可没有这样的幸运。不过,他是我的学生,他是不会忘记我这个老师的。
爸爸曾做过这样的梦,妈妈说,他梦见彼得戴着银十字勋章从战场上回来。而他在战争中没有得到它,他现在得到了荣誉十字勋章,这可比在战场上难得多。要是爸爸仍然活着,看到现在的彼得取得了成就,该是多么高兴!
成名了!火警鼓说,城里的人也这样说。他们曾亲眼见到过的,小时候拖着一双木鞋跑来跑去,后来又成为一名鼓手为跳舞的人奏乐的彼得,现在成名了!就是那个鼓手的红头发的儿子彼得成名了!
在他没有为国王拉琴之前,他就已经给我们拉过了!市长太太说,那个时候,他是很有抱负的,既大胆,又荒唐!我的丈夫听到这件傻事的时候,曾经开怀大笑过!他非常喜欢我们的洛蒂,可现在我们洛蒂已经是一个高级顾问官的夫人了!
这个穷家孩子的心里深藏着一个金黄的宝贝。他,作为一个小小的鼓手,曾经敲起:冲!向前进!的鼓声,对于那些在战场上几乎要撤退的人来说,这是一阵胜利的鼓声。这个穷家孩子的胸怀中有一个金黄的宝贝。声音的力量在他的提琴上爆发,就仿佛里面有一个完整的风琴,就仿佛仲夏夜的小妖精拨弄着它的弦跳舞似的。人们能在它的乐声中听出画眉的歌声和人类的清脆声音。所以,彼得的乐声使得每一颗心为之狂喜,同时他的名字在整个国家里闻名。
他真是可爱至极!少妇们说,老太太们也这样说。她们之中有一位最老的妇人得到了一本收藏着名人头发的纪念簿,她很想向这位年轻的提琴家求得一小绺浓密而美丽的头发,就是那个宝贝,那个金黄的宝贝。
彼得回到鼓手的那个十分简陋的房间里,他英俊得像一位王子,欢乐得像一个国王。他的眼睛是闪亮的,他的面孔像太阳。他紧紧地拥抱着他的母亲。母亲亲吻着他温暖的唇,高兴得哭成了泪人。彼得抚摸着房间里的每件旧家具,频频点着头,对装茶碗和花瓶的碗柜也点点头,他对那张他小时曾在那上面睡过的睡椅点点头。
最后,他把那个古老的火警鼓拖到屋子的中央,对妈妈说:
今天这样的场合,假如爸爸在的话。他可能会敲上一阵子的!现在只能由我来敲了!
于是,彼得就在鼓上敲了起来,仿佛要把天震得要掉下来。火警鼓感到非常的荣幸,连它上面的羊皮都高兴得裂开了嘴。
他可真是一个天生的击鼓高手!火警鼓说,我会永远把他记在心上的。我想,他的母亲也会因为有他这个儿子而骄傲的,为有这宝贝而兴奋得笑破了肚皮才罢休。
这就是我讲的金黄的宝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