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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柳树下的梦(1)

有一个叫却格的小城市,坐落在一个美丽的海岸旁边。假如它不是因为周围全是平淡无奇的田野,并且在远离森林的地方,它在人们心目中也许更可爱一些。然而,假如你在一个地方真正住习惯了的时候,即使你走到世界上别的最可爱的地方,你总是会想起它可爱的地方来,还会怀恋它的。在这个可爱的小城市的外围,在一条流向大海的小河的两岸,有几个简陋的小花园,这里的夏天是非常美丽的。克努得和约翰妮两个小邻居,更是喜爱这美丽的夏天。他们在那儿一起游玩,经常穿过醋栗丛在一块玩耍。

小花园里长着一棵接骨木树;另一个小花园里长着一棵老柳树。克努得和约翰妮特别喜欢在这株柳树下面玩耍,他们也得到了许可可以到这儿来玩。这柳树长在溪流的旁边,他们很容易落到水里去。不过,上帝正用眼睛注视着他们,不然的话,他们就可能会弄出乱子,更何况,他们自己也是相当谨慎的。可实际上,那个男孩子是一个怕水的懦夫,在夏天里别的孩子都喜欢在海浪里嬉戏,可没有谁能劝动他,让他走下海去。于是,他便成了一个常被别人讥笑的孩子,他也只好默默忍受。不过,邻家的那个小小的约翰妮有一次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自己驾着一只船,航行在却格湾。克努得涉水向她走来,水刚开始淹到他的脖子,最后水越过头顶,淹没了他整个人。自从克努得听到了约翰妮所做的梦的时候起,他就再也无法忍受别人把他叫做怕水的懦夫。他同别人时常谈起约翰妮所做的这个梦,这成了他的一件很得意的事情,可是他依旧不愿意下水。

两个孩子的父母都是穷苦的人,时常互相拜访。于是,克努得和约翰妮能够经常在花园里和公路上玩耍。公路两边沿着水沟长着一排柳树。这些柳树并不十分漂亮,它们的顶部都剪秃了,它们被栽种在那儿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实际的用处。相比来说,花园里的那棵老柳树要漂亮很多,他们非常喜欢坐在它的下面。

却格城里有一个很大的市场。在市集的日子里,整条街道布满了篷摊,缎带、靴子和人们所想要买的一切东西在这里都有出售。来这儿的人很多,显得这里拥挤不堪,天气却经常下雨。往往在这时你就能够闻得到农民衣服上所发出来的一股气味,你同时可以闻到姜饼的香气——有一个篷摊子里摆满了这些待售的东西。令小克努得高兴的事情是,每年在市集的时候,那个卖蜜糕的人总是寄住在小克努得的父亲家里。所以,他们自然而然能尝到一点美味的姜饼,当然,小约翰妮也能分享到一点。而最高兴的事情是,那个卖姜饼的人会讲许多故事,他可以讲关于任何一件东西的故事,甚至关于他的姜饼的故事。一天晚上,他就讲了一个关于姜饼的故事。这故事给两个孩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这个原因,我想我们也应该好好地听听它,何况这个故事也并不是很长。

他娓娓道来:柜台上放着两块姜饼。一块做的是一个男子的模样,戴一顶礼帽;另一块是一个小姑娘,戴的不是帽子,而是一片金色的叶子。他们的脸都是在饼子朝上的那一面,好让人们一眼就能看清楚,不至于弄混。的确,谁都不会从反面去看他们的。男子的左边有一颗苦味的杏仁,这就是他的心,姑娘的全身都是姜饼。他们是作为样品被摆放在柜台上的。他们在那里面呆了很久,最后他们之间就产生了爱情,可是谁都没有说出口来。如果他们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的话,他们就应该说出来才对。

“他是一个男子汉,他应该首先开口的。”姑娘这么想。

不过,她仍然感到很满意,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同样地爱她。

他的想法确实是有点过分——男子一般都是这样——他梦想着自己是一个有生命的街头孩子,身上带着四枚铜板,把这姑娘买过来,一口吃掉了。

就这样,他们在柜台上躺着,一天一天过去了,一个一个星期过去了,终于他们变得干了。姑娘的思想越变越温柔,越变越女孩子气。

“我能同他在柜台上躺在一起,已经很满足了!”她想。于是,砰的一声,她裂成两半。

“如果她知道我是爱她的,也许她还可以活得更久一点!”男孩想。

这就是那个故事。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这儿!姜饼老板说,就他们的历史和他们没有结果的沉默的爱情来说,他们真是了不起!现在,我把他们送给你们吧!于是,他把那个还是完整的男子送给了约翰妮,把那个已碎裂了的姑娘送给了克努得。这个故事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他们一点也没有勇气把这对恋人吃掉。

第二天,他们带着姜饼来到了却格公墓。教堂的墙上长满了茂盛的常春藤,无论冬天和夏天它都悬在墙上,简直像是一张华丽的地毯。两个孩子把姜饼放在太阳光中的绿叶里,然后把这个没有结果的、沉默的爱情故事讲给一群小孩子听。这就叫做爱,因为这故事很可爱。所以,在这一点上大家都赞同。讲完故事后,当他们回头看看这对姜饼恋人的时候,哎呀不好了,一个存心捣蛋的大孩子已经把那个碎裂的姑娘吃掉了。孩子们大哭了一通后,大概是不想让那个男恋人一个人呆在这世界上感到寂寞,他们把他也给吃掉了。虽然吃掉了姜饼恋人,可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忘掉这个故事。孩子们经常在接骨木树旁和柳树底下玩耍。那个小约翰妮用银铃般的声音唱着最动听的歌,可是克努得却没有唱歌的天才,他只是知道歌中的一些词句,这算是不错了。当约翰妮在歌唱的时候,却格的居民,甚至是铁匠铺的老板娘,都静静地站着听。那个小姑娘有一个甜美的声音!她说。

这是人生最美丽的季节,可是不能永远都是这样。小约翰妮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她的爸爸打算迁到京城里去,重新娶一个太太,因为他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他在一个机关里当个送信人,这可是一个收入颇丰的差使。他们准备搬走了,两个邻居流着眼泪分手了,孩子们哭得很伤心。于是,两家的老人都答应一年最少通信一次。

克努得长大了,成了一个鞋匠的学徒,他已经受过了坚信礼,一个大孩子不应该再把日子荒废下去了。

啊,他是多么希望能在一个节日到哥本哈根去看看约翰妮啊!虽然它离却格只不过70多里地的路程,可他没有去,他从来都没有到那儿去过。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克努得总是到海边从海湾向远望去,可以遥遥看到塔顶;在他接受坚信礼的那天,他还清楚地看见圣母院教堂顶上发着闪光的十字架呢!

啊,他是多么怀念约翰妮啊!她也许还记得他吧?是的,在圣诞节的时候,约翰妮的父亲给克努得的爸爸和妈妈寄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们在哥本哈根生活得很好,尤其是约翰妮,因为她有优美的声音,她可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她经常去演出,并同一个歌剧院签订了合同,而且已经开始赚到钱。现在她从她的小小的收入中节省下一块大洋,寄给她曾住过的却格的亲爱的邻居过这个快乐的圣诞节。在信的附言中约翰妮亲自写了一笔,请他们喝上一杯祝她健康的酒,还有:向克努得亲切地致意。

看过信后,一家人全都哭了,然而,这是件高兴的事,他们所流出来的是愉快的泪水。每时每刻,克努得思念的都是约翰妮,现在他知道约翰妮也在想念他。当他即将学完手艺的时候,他就很清楚地发现自己爱上约翰妮了。他心里一直在想,她一定得成为我的亲爱的妻子。每每想到这儿的时候,他的嘴唇上就露出一丝微笑。于是,他做鞋的速度也就加快了两倍,用脚紧扣着膝盖上的皮垫子。就连锥子刺进了他的手指,他都不太在意。他暗自下决心,一定不要像那对姜饼一样,扮演一对哑巴恋人的角色,这是他从那个故事里得到的一个很好的教训。

现在,他终于成了一个有手艺的皮鞋师傅。他打好了他的背包,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终于要去哥本哈根了。他已经在那儿联系好了一个主人。啊,一想到能马上见到约翰妮,克努得异常兴奋。他想,约翰妮一定也会感到非常奇怪和高兴的!她现在已经17岁了,而他也已经19岁了。

当克努得在却格的时候,他就很想为约翰妮买一个金戒指。不过他想,他可以在哥本哈根买到更漂亮的戒指。于是,他告别了父母,在一个深秋里下雨的天气,克努得在微微的细雨中动身了。树上的叶子在簌簌落下,当他到达哥本哈根新主人家里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湿透了。

在他到达后的一个星期日,他前去探望约翰妮的父亲。他穿上一套手艺人的新衣服,戴了一顶却格的礼帽——这身打扮与现在的克努得很相称,从前他只是戴一顶小便帽。

他找到了他所要去的那座房子,他爬了好几层楼,他的头几乎都要晕了。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人们就像稻草垛一样,一层堆一层地住在一起。

约翰妮的父亲热情地接待了克努得。房间里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气氛。他的新太太对克努得来说,是一个陌生人,不过她仍同他握手,请他喝咖啡。

约翰妮见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父亲说,你现在长成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了……你一会儿就可以见到她!她是一个让我快乐的孩子,上帝保佑,我希望她更快乐。她有一间自己的小房,而且每月还付我们房租呢!

于是,父亲很客气地在一个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仿佛他是一个客人似的。然后,他们走了进去。哇,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个房间啊!这样的房间在整个的却格是找不到的,就连皇后也不会有比这更可爱的房间!房间的地板上铺有地毡,厚重的窗帘一直垂到地上,还有天鹅绒的椅子,屋里四周全是花和画,还有一面镜子,它大得像一扇门,不经意,也许会朝它走进去。

克努得虽然一眼就看见了这些气派的东西,但他的眼中只有约翰妮。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小姐了。她跟克努得所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但是要比想像的更美丽。她不再是一个却格的姑娘了,她是多么文静啊!她朝克努得看了一眼,目光显得多么奇怪和生疏啊!但是这情形一闪即过,不一会儿,她就向克努得跑过来,仿佛想要亲吻他一下似的,可事实上她没有这样做,但是她几乎这样做了。是的,约翰妮看到她儿时的朋友,心中感到非常高兴!她的眼里闪烁着泪珠。她有许多的话要说,她也有许多事情要问。她从克努得的父母一直问到接骨木树和柳树,她把它们叫做接骨木树妈妈和柳树爸爸,把它们看作像人一样。的确,像恋人姜饼一样,他们也可以被当作人看。她也说起了姜饼,说起了他们的沉默的爱情,他们是怎样躺在柜台上,然后裂为两半,说到这时她就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克努得却涨红了脸,不好意思了,他的心跳得比什么时候都快。他注意到,她一点也没有变得骄傲!她的父母邀请他来玩一晚上,完全是由于她的示意。她亲自倒茶,并把杯子递给他。然后,她取出一本书,大声地念给他听。克努得觉得她所念的似乎是关于他自己的爱情,因为故事中人物的思想同他的思想恰恰相吻合。接着她又唱了一支简单的歌。在她的歌声中,仿佛是有一段历史,歌词是从她的心里倾吐出来的话语。是的,她一定是喜欢克努得的。眼泪抑制不住地从克努得的脸颊上流了下来,他几乎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觉得自己很傻,约翰妮紧握着他的手,说:

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克努得,我希望你永远都是这样!

这个晚上是克努得感到无比幸福的一晚,想要睡着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克努得也没有睡。

在告别的时候,约翰妮的父亲说:唔,孩子,你不会马上就忘记我们的吧!你不会让这整个的冬天过去,而不再来看我们一次吧!所以,克努得下个礼拜天又可以再来,而他也就决定来了。

每天晚上,克努得在烛光下做活,当工作结束以后,克努得就会穿过这城市,走过街道,到约翰妮住的地方去。他时常抬起头来朝她的窗子望,屋里的灯差不多总是亮着的。有一天晚上,他清楚地看到约翰妮的面孔映在窗帘上,这对于他来说可真是可爱的一晚!他的老板娘可不喜欢他每晚都在外面游荡,老板娘管这叫做游荡,所以她常常摇头表示不赞成,可是老板只是笑了笑。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呀!老板说。我们在礼拜天要见面。我一定要告诉她,说我整个的思想中只有她,她一定要做我亲爱的妻子才行。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做长工的鞋匠,可是我能够成为一个师傅,最起码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师傅。我要工作和拼搏下去。是的,我一定要把这些告诉她。沉默的爱情,就像那两块姜饼一样,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从中已经得到了教训了。

星期天终于来到了,克努得大步地向约翰妮家走去,可是,很不幸!他们一家人要一起出去,不得不当面告诉他。约翰妮握着他的手,问道:

你去过戏院没有?你应该去一次的。星期三,我将要上台去唱歌,如果你那天晚上有时间的话,我会送给你一张票。我爸爸知道你的老板的住址。

她的心多好啊!星期三中午,他真的收到了一个封好了的纸套,虽然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可是里面却有一张票。晚上,克努得平生第一次到戏院里去。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台上的约翰妮,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她同一个陌生人结了婚,但是那只是在戏中。克努得知道得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扮演而已,不然她不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送给他一张票,让他去看她结婚的!观众都在喝彩,鼓掌。克努得也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