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老师让我们回家问家长,了解家里在旧社会吃过什么苦,以准备参加学校忆苦思甜控诉旧社会的大会,但又怕小朋友不明白,就吩咐回家问爸妈在旧社会吃的是什么就可以了。我回家问爸爸,在旧社会吃什么?不晓得爸爸那天刚好因啥事心情不好,没好气地顺口答着:“老子旧社会天天都吃炒米粉(炒米粉在当时算的上美味佳肴啊)。”
第二天忆苦思甜大会如期召开,同学们踊跃发言,有的控诉爷爷奶奶在旧社会如何受地主压迫剥削,有的讲述爸爸妈妈怎样吃糠咽菜饥寒交迫。轮到我发言:“我爸爸在旧社会天天都吃炒米粉……”话音未落,老师们已笑得东歪西倒。
最后的结果是我被铁青着脸的校长揪着耳朵到讲台上罚站了一整天。
小时候我算不上是乖孩子,但也不是“无恶不作”的野孩子,偶尔手脚痒痒会跟人小打小闹,但无论对错,只要有人上门告状,便是我皮肉遭罪的时候。我从懂事能闹腾开始,爸爸同别人道歉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溜,基本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都是咱家孩子的不是。
大狗伯是父亲的拜把兄弟,在崇武古城看护东城门。崇武东门这地方,也叫“城巷脚”,无论城内人还是城外人,对此地总怀有一种光荣感觉。因为崇武古城三面临海,出行赶集只能从东门出入,所以“城巷脚”这带也是古城人们相互交流的中心地带。大狗伯大半生以守城门为业,无论年代如何变幻,他仍安稳地坐在城门楼上那张竹椅上,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讲古论今。他的讲古绝活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乐而忘返。父亲目不识丁,但记忆力超强,无论是整部三国演义,还是说唐大书,他基本能过耳不忘,加上长年累月跟在大狗伯身边耳濡目染,竟然成了一位讲古好手。
我是在父亲的怀抱里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从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廿四孝的动人传说,到各种历史的奇闻趣事,虽然听不大懂,但就是小时候这些故事的耳闻目濡塑造了我以后做事的品格,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世界观。上学后,父亲给我讲故事是讲条件的,通常是我表现比较好了,比如完成作业了,或者家务活干得不错,才允许我到他说书的场所过一下瘾。父亲很重视我的学习,经常跟我讲只要我愿意学,就是把家里房子的石板拆了卖了也要供我读书。父亲在村里人缘好,特别热心帮助人,也擅于跟别人交流,倘若谁家发生了什么事,通常是由他组织协调解决的,用闽南俗话称之为“乡里老序大”。后来我对书刊文学的热爱很大程度是与父亲讲古分不开的。
当时,在我们村小学,我是不争的“故事大王”,受拥戴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现在的小孩子追星一样。一下课,一大群小孩前呼后拥,家里的家务活也有人帮了,连书包都是小伙伴们帮着背的,目的是听我讲从父亲那里传下来的“武松打虎”、“三打白骨精”的扣人心弦的故事。当然,我也会在紧要关头卖个关子:“欲听此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搔得小伙伴们抓耳挠腮,没个是处,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等我下次光临。那时家穷,根本买不起大部头的古典小说,现代文学都是清一色的《铁路游击队》、《金光大道》之类。父亲由于要四处去讨活,给我讲的故事断断续续,让人听后觉得很不爽。于是,我就让我们这帮小孩中家境最富有的马仔阳去筹钱买书,说是筹,小屁孩一个,抢都没地方抢,哪里筹去?上世纪70年代中期,小孩有个3分5分已够奢侈的,何况是几元钱的书钱!但是花和尚鲁智深怎么打死镇关西,豹子头林冲怎么上梁山?没有书讲不了呀!为了不受这诱人故事的煎熬,马仔阳铤而走险,用薄铁片从抽屉里将在大队施工队当负责人的老爸的工程款里硬生生地夹出5元来。我记得当时的《水浒全传》是2.95元。结局是马仔阳被他老爸按在地瓜地里往死里揍。而我却让父亲五花大绑地吊在大厅中示众,记得当时我还不满13岁。
不知什么原因,大伯从我记事起就没跟家境颇丰的当小学校长的堂哥住在一起,而是和我们一块儿住在老屋。大伯是生产队的仓管员,非常疼爱我,视我如己出,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小时候也只有他能拦得下父亲教训我的棒棍。父亲65岁那年,大伯摔了一跤,患了偏瘫,嘴歪脸斜,从此卧床不起。大妈早逝,堂哥学校的事务繁忙,伺候大伯的事务只能由父亲来做了。
半身不遂的大伯常年卧床,父亲每天就要不断地帮他翻身。喂饭也是件很辛苦的差事,为了不叫饭粒掉到床上,每次吃饭前,都要给他的脸和枕头间垫上手纸。最麻烦的是给他解手,同胞兄弟,不计嫌方便与否,但在床上大小便,是最不好处理的事情,有时母亲一天要洗好几次被褥。冬天天气好时,父亲就把大伯抱到墙脚根下晒太阳,聊些只有他哥俩才听得懂的话。经过三年的日日夜夜,大伯在父亲的精心照顾下幸福地走了,走的那一刻很安详,哥俩始终手拉着手。父亲感慨地对他说:“你现在病了有我,我以后病了怎么办”?
大伯去世半年后,不幸也降临到父亲身上,他也摔了一跤,造化作弄人啊,兄弟俩经历了同样的命运。还好父亲经过治疗和康复训练,能拄着杖走一个50米的来回。上世纪80年代初医疗水平还很低下,当地医院根本没有治疗偏瘫的条件。当时有一种进口B12注射液能够多少控制这种病症,医院没有这种药,我每次都要骑自行车到石狮地下黑市场去买药。石狮在改革开放初俗称“小香港”,各类国外走私货都在这里交易。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让我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学校,跟着表哥到晋江一家国企建筑公司当学徒。沉重的担子落在了坚强的母亲身上,母亲是种地的好手。那时候刚分田到户,农活忙,又要照顾患病的父亲,还好我有四个姐姐轮流回娘家帮忙,不然的话,面对这样的家庭窘境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得了的。这样过了三年,在一个初春的清晨,父亲一口痰上不来,遏然而终,享年69岁。
父亲从小跟着爷爷学做“土公”。“土公”这个职业,套用现代的话叫做入殓师,也叫葬仪师,是专门为死去的人化妆整仪、纳尸入棺的职业。闽南地区非常重视葬礼,认为人活过50岁辞世的就不算“夭寿”(短命)。因此,一般在生前做过五十岁大寿之后,就为他(她)张罗“百年”之后要启用的棺木和寿衣,并请教对风水比较熟悉的人士挑选入葬的风水宝地。那时没有实行火化政策,“土公”在处理死人的工作过程是比较繁琐的技术活儿,因此,父亲时常成为这类事项的座上贵客。“土公”的工作就是跟死人打交道,从收尸、做功德、下葬,包括以后的拾骸,面对着毛骨悚然、腐朽发臭的尸身,我不知道父亲做这活儿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吃父亲做的饭,动他用过的东西。
直到前几年看过日本电影《入殓师》,我才多少不惧怕死亡的情景。虽然日本的国情不同于中国,但对死亡的理解是相同的,在那一个个淡淡的死亡故事里能感受到了人性的绚丽多彩。其实每个人都会历经生与死,人生不过在睁眼与闭眼间徘徊罢了。我们可以从目睹死亡之中大彻大悟,体会到只有对死者的尊重,坦然地感受生活中的各种真情,来珍惜每一天的存在。
想着父亲,让我一夜无眠。
初次作文
第一次作文,是在小学三年级。当时学校组织去水电站参观后,要求写一篇参观记。初次作文,不免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排列组合。一番挣扎之后,是一篇“某年某月某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我们学校全体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高高兴兴地参观北埔头三级水电站……”这样的格式化文章,10岁的我开始尝到了作文的酸涩。
那一年,正值农忙,学校组织我们都去生产队收割麦子,自然又有了《记一次难忘的劳动》这样一个作文题。烈日炎炎,麦芒如针尖,我虽然汗如雨下,握镰刀的手磨起了泡泡,但还是涨红着一张小脸一路勇往直前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回家后,那个累呀,这该死的劳动确实难忘。小姐瞧着我的作文薄拿腔拿调:“哎!听听我的大作……同学们个个挥汗如雨,争先恐后地割着金黄色的麦子。突然,我的手不小心被镰刀割伤了,鲜血直流,本想停下来休息。这时,毛主席的话儿在我耳边响起:下定决心……去争取更大的胜利。顿时,我浑身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装模作样,气得我真想和她干一仗。前有追兵,后无粮草,老师逼得急,小姐又不支援,我只能自力更生。咬坏了三片指甲,被蚊子叮了十几个大包,我终于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不怕苦累的小英雄。现在看来,那实在是一个失败的“高大全”形象。但,我对作文的感情日益加深。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读书对作文确有潜移默化的作用。我开始博览群书,广觅佳语,一年内,摘抄了两大本优美词句。当然其中不乏“东风吹、战鼓擂”之类。
读书给了我作文的灵气。《祭扫烈士墓》中,我用“路边沉甸甸的大豆也低垂着头”来代替“某年某月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在全县小学生作文竞赛我获得一等奖的《大海》,我营造了一个充满童趣的世界与浪花对话。作文,给了我无边无际的遐想。长大后,我总不喜欢政论文的犀利和刻板,记忆中,还是喜欢那从平凡小事中发出闪亮光泽的记叙散文,还是忘不了初次作文那可怜的笨拙与狂喜。
我家的读书故事
每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养成好读书的习惯。记得儿子未满周岁时,我就买来一大叠识字卡片,吩咐小保姆教他识字。还跟她立下嘉奖约定:凡小孩认满100张卡片奖励50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保姆果然不负所望,不到一个星期小家伙果真能认满100张识字卡片,那可是好几百个汉字呢。我正为儿子的“天才”偷乐时,丈母娘开始斥责:怎么照看的小孩?身上怎么会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儿子是在保姆的重掐之下“成才”的。
后来的每天晚上,我都抽出时间给儿子讲故事。他听故事很入迷。讲完故事后,我总对他说,还想听好听的故事吗?爸爸讲的这些故事都是从书里看来的。你想知道更多的故事,可以自己看书。在对故事兴趣的驱动下,他逐渐学会看书,久而久之,认识了书中大部分的字。为了急于理解书中的内容,他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问,直到弄明白字的意思,并且每天会把看到的故事讲给我听,从而对读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由于我每天早上有看报的习惯,儿子也饶有兴趣地跟着翻阅。无论是国际形势,还是新闻时事,他都要问个明白,大有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为了应付儿子这种百科全书式的询问,我不得不查看大量相关的资料,或上网与“百度”相会。几年下来,随着儿子读书量的增加,阅报知识的积累,他开始对世界局势、中外历史问题跟着大人有模有样地评头论足,其综合知识的认知度常常令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