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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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水仙花前赋并序

高似孙

高似孙,字续古,号疎寮,馀姚(今浙江馀姚市)人,生卒年不详。南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进士,历官校书郎,出倅徽州,迁守处州。诗犹可观,有《疎寮小集》。著有《郯录》十卷、《子略》四卷、《砚笺》四卷、《蟹略》四卷、《纬略》十二卷、《文苑英华钞》四卷。《骚略》三卷,收赋七篇。陈振孙《书录解题》称:“高似孙为馆职时,上韩侂胄诗九首,皆暗用’锡‘字,寓九锡之意,为清议所不齿。晚知处州,尤贪酷。其读书以隐僻为博,其作文以怪涩为奇,至有甚可笑者。”然其赋颇与此不合,大都表现其超然名利的旷达思想及高标绝尘的情怀。抑或“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元好问语)之谓邪?

此赋为拟骚之作,借咏水仙花以抒写己之高标绝尘之思。文辞流畅,殊有佳致。序文指出水仙花之“幽楚窈眇,脱去埃滓”,而比喻如湘君湘夫人,自有《楚辞》的风韵。

水仙花,非花也。幽楚窈眇,脱去埃滓[1],全如近湘君、湘夫人、《离骚》大夫与宋玉诸人[2]。世无能道花之清明者,辄见乎辞。

天以一而生神,坎以习而成玄[3],渫冲奥以致润,抱孤贞以成妍[4]。禹何智以能海?羲何神而开乾[5]?际壑炁之无畔,壮英心之自仙[6]。悲莫悲乎巫咸之乡,哀莫哀乎原胥之渊[7]。迅英挻以如濯,肯徘徊而自怜[8]。至若鲛馆截绡而凝霜,贝庭含玑而媚川[9],苍茫乎三岛之接雾,杳眇乎十洲之汇天[10]。云雨闲霁,水空澄鲜,一色如磨,万波不颠。亦有帝女兮泣竹,湘君兮鼓弦[11],神妃兮解佩,冰夷兮扣舷[12]。是皆凝姿约素,挺粹含娟,以婉自将,以淑相宣[13]。芳以气属,妙以辞传,指北渚以将下,薄西津而骤旋[14]。或搴芳若,或采佳荃[15];有兰可餐,有苹可搴[16]。于是乐极忘归,尘空失蠲,万虑俱泯,馀情独筌[17]。扣冰娥以勺尠,访瑶母而洁蠲[18],挹水星以请命,托神祇而垂甄[19]。已矣乎,超万劫以自蜕,丽一徽而独涓[20],怀琬琰以成洁,抱雪霜以为坚[21],参至道以不死,秉至精而长年。是盖苞水徳之灵长,合五行之自然者乎[22]?

(《骚略》卷三,《丛书集成初编》本)[1]幽楚:沉静华美。窈眇:美好。埃滓:尘埃与污垢。

[2]湘君、湘夫人:湘水之神。屈原《九歌》有《湘君》《湘夫人》篇,或解湘君为舜,湘夫人为舜之二妃娥皇、女英。舜南巡不返,死于苍梧之野。二妃追之不及,自投湘水而死,死后遂共为湘水之神。离骚大夫:指屈原,屈原曾赋《离骚》,后自投汨罗而死。宋玉:战国时楚人,屈原之后的著名文学之士,有《高唐赋》《神女赋》等。

[3]一:《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淮南子·诠言》:“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敌之道也。”故“一”为万物之始。神:此谓神秘、神妙。坎:《周易·坎》:“习坎。”又:“《象》曰:水洊至,习坎。”又《说卦》:“坎者,水也。”水仙花之名水仙,故首二句曰“神”、曰“坎”,以切水仙之名。

[4]渫(xiè):除去污秽。《周易·井》:“九三,井渫不食。”孔颖达疏:“渫,治去污秽之名也。”冲奥:淡泊奥秘。妍(yán):美好。

[5]禹何智:传说大禹治水,疏导水流,使之东归大海。羲何神:羲和,日神。太阳升起,天象开明,故曰开乾。乾即天。

[6]际:交会,会合。壑炁:即壑气,山壑中的云气。炁同气。无畔:无边。自仙:自为仙。

[7]巫咸:神巫名。屈原《离骚》:“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巫咸,古神巫也,当殷中宗之世。”此巫咸之乡盖指古代南国,因南方之人信巫而好祀。原胥:指屈原与伍子胥。屈原因谗被逐,后自沉于汨罗江。伍子胥为吴王夫差所杀,夫差将其尸体装以鸱夷,投之于江,故作者想象水仙花或为屈原、伍子胥之英灵所化。

[8]英挻(shān):英气延伸。

[9]鲛(jiāo)馆:《文选》木华《海赋》:“其垠则有天琛水怪,鲛人之室。”张铣注:“鲛人,龙属,人状,居于水底。”截绡:《文选》左思《吴都赋》:“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刘逵注:“俗传鲛人从水中出,曾寄寓人家,积日卖绡。”此以鲛人所织之绡喻水仙花。凝霜:亦以喻水仙花瓣之白。贝庭:《楚辞》屈原《九歌·河伯》:“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王逸注:“言河伯所居,以鱼鳞盖屋,堂画蛟龙之文,紫贝作阙,朱丹其宫。”玑:珠类。《尚书·禹贡》:“厥篚玄玑组。”孔安国传:“玑,珠类,生于水。”媚川: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此句言水中生有水仙花,就如贝宫之有珠玑,使水增添光彩。

[10]三岛:指蓬莱、方丈、瀛洲,神话传说中的海中三座神山,《史记·封禅书》云其中“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围宫阙。”十洲:相传东方朔所作《海内十洲记》:“汉武帝既闻王母说: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有此十洲,乃人迹所稀绝处。”此以神仙所居之地喻水仙生长之地。

[11]帝女泣竹:张华《博物志》卷八:“洞庭之山,尧之二女、舜之二妃居之,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湘君鼓弦:《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后汉书·马融传》引马融《广成颂》:“湘灵下,汉女游。”李贤等注:“湘灵,舜妃,溺于湘水,为湘夫人也。”

[12]神妃解佩:刘向《列仙传》卷上:“江妃二女者,不知何许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二女)遂手解佩与交甫。”冰夷扣舷:《庄子·大宗师》:“冯夷得之,以游大川。”陆德明《释文》:“司马(彪)云:《清泠传》曰:华阴潼乡堤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为河伯。”曹植《洛神赋》:“冯夷鸣鼓,女娲清歌。”冰夷即冯夷。陆德明《释文》:“河伯,姓冯名夷,一名冰夷,一名冯迟。”

[13]凝姿:端庄的姿态。约素:身着素装。挺粹:显露精美。含娟:蕴藏美好。婉:美好。淑:清白。

[14]北渚: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薄:迫近。西津:任昉《述异记》:“NFDC6乡西津有玉女冈,天当雨辄先涌五色气于石涧,俗谓玉女披衣。”

[15]搴(qiān):拔取。屈原《九歌·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芳若:芳香的杜若。杜若为一种香草。佳荃:美好的荃草。荃亦为香草名。

[16]兰:兰草,香草名。苹:水生植物名。

[17]蠲(juān):清洁。《周礼·天官·官人》:“除其不蠲。”郑玄注:“蠲,犹洁也。”尘空失蠲,天空不清洁,用以反衬水仙花之洁白。泯:灭。筌:通全,完美之意。

[18]冰娥:即素娥,月中女神嫦娥。月色白,嫦娥所居名广寒宫,故称。勺尠(xiǎn):光彩独具的样子。尠,同鲜,稀少。瑶母:即西王母,传说她住在昆仑山之瑶池,故称。洁蠲(juān):除去繁杂,使之简洁。蠲,洁净,使清洁。

[19]水星:星名。水星名水,水仙花亦名水,与水星同名,故曰“请命”。神祇(qǐ):即神仙。垂甄(zhēn):加以鉴别。神仙为仙,水仙花亦曰仙,是仙非仙,故请神仙鉴别。

[20]万劫:万世。佛家以世界一成一毁为一劫。蜕:谓超脱尘埃。丽:附着。徽:标识。此谓水仙花名水仙,水仙遂成为其标识。涓:清洁。

[21]琬(wǎn)琰(yǎn):琬圭琰圭,皆美玉,故以谓美好纯洁。屈原《远游》:“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

[22]至道:谓仙道。至精:最具灵气的东西。

评赋文先言水仙花生长之奇异。天地初开辟,“渫冲奥以致润,抱孤贞以成妍”,乃禀天地之神气而生成。其生长之处,“苍茫乎三岛之接雾,杳眇乎十洲之汇天”,且“云雨闲霁,水空澄鲜,一色如磨,万波不颠”,又有帝女、湘君、神妃、冰夷陶冶之才形成了水仙花之“凝姿约素,挺粹含娟,以婉自将,以淑相宣”的特质。接着作者再写自己游于水仙美境,“或搴芳若,或采佳荃。有兰可餐,有苹可搴”,因而乐极忘归。次写优游后怀贞抱洁的心怀:“超万劫以自蜕,丽一徽而独涓”。更坚定了作者怀贞抱洁的信念,并决心“参至道以不死,秉至精而长年”。

此赋语言精美华丽。咏水仙花而将人的情感交融其中,水仙的“凝姿约素,挺粹含娟,以婉自将,以淑相宣”,就是人的高标绝尘情怀的表露,不失为一篇咏物佳作。

(姜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