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真人曰:何谓天一之生?天一者,轻清之气,无迹可见,无声可闻,清清淑淑,其生也,则为水。天一本湛寂不动之清气,及其生出水来,则动而见于功用矣。即河图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义也。地六之成,则水已落于迹象,自水之初生,而推本言之,则始于天一之气。今言天一之生,即指水之生也。天之一气,本自能生乎水,原无待于佐,此独言佐者,盖人禀天一之气,而生乎水,多被七情六欲所耗,则天一之清气,日渐消磨,然其本体之清,未尝泯绝,尚可生乎水,但生之力难全,故必有待于佐。若天一之清气既绝,水已无从生,何有地六之成,而为有象之水,岂不是枯骨一团耶?惟其清气尚可生,而生之力不全,故佐之以全其功。佐之者,何?盖在兴地四之力。何谓地四之力?地四者,金也。金为水之本源,必须理其金,使之不破坏,亦不顽钝,顽则疏之,破则补之,使还其清洁疏达之体,庶金不坏,而水之生生靡穷。盖因水之用至广,火得此以济其躁,木赖此以溉其根,土藉此以致其润,非力理其生生之源头,则水易竭。所以然者,由天一之清气,在人多所耗散,其生之有限故也。用法按此理以施之,自然金白水清,而生生之本立焉。学者可忽乎此哉?
疏:
此即养肾必须理肺之意。亦即“虚则补其母”治法的一种运用。“金白水清,而生生之本立焉。”妙哉!
溺海无源,从上游而问渡;谷门如刺,向下隰而施恩。
吕真人曰:何谓溺海无源?溺海者,指人之小腹而言。小腹为受水之区,流而下则为溺,故曰溺海。曰无源者,即干竭之谓也。溺海之病,类于无源亦多端,有火蔽者,有旁流者,此但可言蔽塞,可谓之无源。盖无源则内实干竭,与有源而蔽塞不通者不同,此何以故?因阴海破荡,先已竭涸,遂至溺海亦竭涸。大略看来,与火蔽相似,人往往误认为火蔽,遂施之以凿流开导之法,殊不知愈凿而水愈不生,愈开导其流而水愈竭,甚则无火亦酿成假火上攻。不细为辨别,差之毫厘,即谬以千里,其害实不浅也。然则用药之法,当何如?法在从上游问渡,乃为善法。上游者,即指阴海肾宫是也。盖肾宫必大益其水,使之盈,则溺海自然滔滔而汩汩,无源可转为有源。然不特肾宫为溺水之上游也,并肺金亦是溺海之上游,以金水有相生之义。何以谓之问渡?盖水必盈而后可渡。问渡者,即求水盈之意也。故从上游问渡一法,即益肾水,并清肺金,上游既可渡,则下流自觉有本有源。何谓谷门如刺?谷门者谷道之门,如刺者,如针之相刺。或戚戚,或悠悠,有一种痛不痛,养不养气象。谷门之疾,有类于刺者,亦不一端,或大肠火盛,或夹热湿,究之火盛则痛,热湿则痒,非所谓如刺也。如刺实如物之刺,与火盛热湿者不同。谷门究何为而如刺?盖因阴海水涸,水涸则谷门亦干燥。倘误认为火与热湿,妄加以利导之法,则失之远矣。然则法当何如?亦惟以益水为本。因其根源由于下隰水涸,故向下隰施恩。下隰即肾宫。施恩者,即益水之义。彼稍知用法者,多用润肺金,润大肠之品,看来未尝不是,但专凭他建效,则效难见。盖因水竭而致此疾,徒以润法施之,不过从旁面着手耳,究未中其的。惟以大益乎水为本,润法只可兼用,非可全仗他为力也。所以用法当先专其本,然后求佐法以行之。凡用药皆当如此,举一自可类推其余。不然何必分乎君臣耶?
疏:
值得注意的是:本节所说的“阴海破荡,先已竭涸”,可能不宜作肾阴虚看,而宜作肾阳虚看,因肾阳虚导致气不化水所致。如《景岳全书》云:“小水不通是为癃闭,此最危最急证也……凡癃闭之证,其因有四,最当辨其虚实……凡病气虚而闭者,必以真阳下竭,元海无根,水火不交,阴阳否隔,所以气自气,而气不化水,水自水,而水蓄不行,气不化水,则水腑枯竭者有之。”明·张介宾撰《景岳全书》卷三十四“癃闭”,《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绛雪园古方选注》云:“盖小便癃闭,则用附子等独开太阳之气化。”苏州王子接撰《绛雪园古方选注》卷八,《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遍览历代医家著作,癃闭主要以实证为多,虚证主要是肾阳虚导致气化不力,或者中气不足所致。故本节“阴海破荡,先已竭涸”,当究其实质,而不可着于字眼。
“谷门如刺”与中医“噎嗝”相似,是指饮食不下或食入即吐的病症。多见于现代医学的食道癌、贲门癌、贲门痉挛、食道憩室、食道神经官能症及食道炎症。此言噎嗝的阴虚证型,当“大益乎水为本”,即滋养肾阴。
因逆乱之重轻,以求主帅;看战功之宽紧,以定卒徒。
吕真人曰:何谓因逆乱之重轻?逆乱者,乃人身中五气之不调,或相耗或相克,互为戕贼。假如水本克乎火,若火盛极,水亦耗而灭,如此之类,故谓之逆乱。然其中不无重轻之别,用法治者,不可不按其重轻,然后求其何者可为主帅。主帅者,即方中之君也。盖逆乱既有重轻,则主帅不得混而同之。盖药品中有大力之帅,有小力之帅,有一帅而可分任者,有一帅只可独任者,不可不细为辨别,称量而施。倘逆之轻者,而妄用大力之帅,则本真先伐,犹之乎贼未破而兵先摧,垒先坏也。若逆乱之重者,而用力弱之帅,则药难胜病,纵有佐效,亦难以为功,犹之乎驱怯懦之夫,而当大敌,其能取胜乎?所以用法之求主帅,必因逆乱之重轻者,为此故也。何谓看战功之宽紧?战功者,即指驱疾之功言。不观上除盗调兵之喻乎?盖用药之法度,有主帅即有佐军,并有卒徒,好比战阵之规。故取喻于战功。战功何以有宽紧?盖疾之中于内,分途杂出,有时可以首尾相顾,有时齐顾而反多碍手。故或舍此而先顾乎彼,或舍彼而首顾乎此,此变计行权之法也。但当按其孰为可宽,则宽之;孰为当紧,则紧之。务须参酌其宜,宽紧不可错易,一错易则贻误不浅。宽紧所以必看者,因用药之法,务凭佐使之得宜,无异战功之卒徒也。宽则卒徒可以宜灭,紧则卒徒宜添,不可不按宽紧而酌定之。若不酌定,不失之过,则失之不及,何以奏功耶?此一节连下二节,皆浑言用药酌法,各宫皆当参看。特标明于此,以便学者之领悟者耳。
疏:
此言可见中医临床的“火候”。现在中医处方有不分君臣的,有随便挂帅的,观此可知先贤是如何重视主帅,且如何细致先择一方之主帅的。选择一方之主帅,是根据逆乱之轻重;考察主帅,则要知道“有大力之帅,有小力之帅,有一帅而可分任者,有一帅只可独任者,不可不细为辨别,称量而施”。治病有方,处方有效,一方之主帅是重中之重。拿破仑云,一头狮子率领的一群羊,能够打败一头羊率领的一群狮子。可见帅的重要性。辨证如侦察敌情,处方先遣将,用药如调兵。现在的中医,尤其是西化的中医,何尝悟我中华医道之博大精深,尽拿西医那一套机械地来套中医,正可谓削足适履,真不啻于糟蹋我大好中华国粹。炎黄泉下有知,必老泪纵横;纵历代哲医在世,在如今一切要求“规范具体”的条条框框下,亦无法发挥,只好辍医经商;而现代中医年轻一代,无话语权,无基础平台,唯有刘理哭庙,夫复何为?恸哉!
此言病症多端,“务须参酌其宜,宽紧不可错易”。时医最喜欢贪功冒进“一把抓”,观此可深反省也。
佐使夺权难报效,斩饶非法最害良。
吕真人曰:何谓佐使夺权?佐使者,乃制方中之佐效等物。盖用药无佐,则独力难以成功。或佐上行,或佐下坠,或佐走,或佐守,至于攻补散和诸法门,皆莫不有佐。但佐使系听命之司,不宜付以重权,重则夺其主。盖佐使之药,其力可东可西,可南可北,若权重,则恐怀二心而不能专一,虽用之为佐。不特不能佐,且连主权,亦夺而之他。好比大臣权太重,则足以震主,反失主威,亦易于起他志也。用药之法,权为佐夺,任其之东之西,焉能佐效而成功?惟其功不能成,故曰难报效。用法不可坏法,惟在当机,慎于图度也。何谓斩饶非法?斩者,驱烈将以扑击之义;饶者,暂守不进兵之义,即上文所谓战功之宽紧也。用药之法,使当直斩关隘之时,而不用烈将,不特害不可除,连内之真元亦被困而失,且可用之物,亦疑以为不可用。倘遇可宽之处,兼以齐顾多碍手,则法在可饶,若不为饶之,并用别将以直攻,则必至互相妨碍,连主将亦不能伸其力。此斩饶非法,所以为害不浅也。谓之害良者,即法是而可用者亦以为非者,或以为是,牵连日久,而本真断丧,非害良而何?所以治病在用法,尤在法之善用,庶不至以法害法也。
疏:
此言佐使药运用注意事项:“不宜付以重权,重则夺其主。”如补中益气汤中的升麻,轻用升阳举陷,重用则无升举功用而为发表之用。
“以法害法”,正是时医之大弊。为什么?因为中华医道的核心是“灵”,一切有为法皆影响乃至扼杀其灵性。中医的大法是“道”,立“法”须以不违背此“医道”精神为前提,否则将陷入悖论,还是走不出危机困境。
去杂归纯,一箭自堪破的;由常达变,三阴可振全军。
吕真人曰:何谓去杂归纯?盖用药之法,君臣佐使虽各效其力,而无不同出一途,最忌纷纭杂出,此欲走东,彼独适西,则互相杂间,药与药且争斗一番,使人脏内作药物之战场,或臣与君相抗,或兵与主相远,则药与药且有经理,又何望其胜乎疾?故必去其杂乱使归于纯一。假如水不足则火炎,而痰涎拥入金钟,以金夹假实也,若益水而兼破金,是伤水之源,则谓之杂。其余可以类推。所以贵去杂归纯者,以杂则难以见功,纯则易于奏效。曰一箭破的者,破的即一发而中之义也。一发而中则百发而无不中矣。何谓由常达变?盖症候固有常变,用法亦有常变,依常法而施,无论其背戾也,即法为合用之法;而适当其变则用之有碍,又当因其变而用变计,即如上文所论各端是也。知常不知变,往往用法而为法所穷,至于穷则无法可施矣。惟合常变而悉达,则所施而皆当。如上所论,自物求润上以后历历发明,皆言阴中之妙用。苟得常变悉达,又何阴之不可理也?故曰三阴可振全军。三阴而云振全军者,即常常变变,皆无虞其败之意也。用药如行军,常变既达,军亦安有不振之理?此合上二节各宫用法,皆当参看,实统同之义焉。
疏:
勿杂药乱投。《医学源流论》云:“内经所谓:诛伐无过,则故病未已,新病复起。医者以其反增他病,又复治其所增之病,复不知病之所从来,杂药乱投,愈治而病愈深矣。”吴江徐大椿撰《医学源流论》卷上,《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杂药乱投是时医之弊,可能亦见于一些“名老中医”,喜开大方,没有个主攻方向,更不要说君臣佐使。须知,处方方向太杂,“使人脏内作药物之战场,或臣与君相抗,或兵与主相远,则药与药且有经理,又何望其胜乎疾?”此亦提醒患者,不要忽东忽西,一下服这种药,一下服那种药,把自己本就不健康的身体,沦为药物之战场。
要不为法所穷,只有穷究医道原理。道理圆融则法不是死法,则永无法穷之日。舍此无他求。
此“阴”字可作“暗”字解,如《阴符经》之“阴”字。“三”为众为多,作“皆”字解。“由常达变,三阴可振全军”,意思是:如果能由常达变,灵活运用,则暗暗契合医道原理,即“暗合道妙”,如此遣方用药当然可以振奋军心,而取良效。
火德至刚,独禀离明之气;火性最烈,可回既倒之澜。
吕真人曰?火德何以至刚?盖火之本体喜动而不喜静,炎上而不下沉,乃天地之阳刚,万物遭之而皆屈挠。言刚则莫有刚于此,故曰至刚。药品之受乎火德者,其刚亦如之。在易则离为火,离有文明之象,故火独具乎文明之气焉。火主化,在人身中不可一日无火,所以火若将灭,必假药物之禀乎火德者,以佐益之。有明不可无晦,晦明交济其化乃成,即火不可过盛之义也。火阳象也,阳过则疾生,谓之孤阳不生。人身居然一天地,用药之方,亦合乎天地之妙用,识天地之妙用,则知人身之奥,知人身之奥,即知药法之机缄矣。火性最烈者,火性即就火之用言,试以火之用言之,至软者土,受火则坚;至顽者金,得火则就范,至寒者水,得火则温,易朽者木,经火后则永无朽期。百物遭之而变,其本色烈何如耶?药品之具乎火性者,其功用之烈亦如之。何谓可回既倒之澜?盖狂澜既倒,即大败之余也。人身真火衰灭,各宫之气将息,当此大败之秋,若无此含火性之品,何以复中原于祸败之余乎?惟得此至烈之品,作为良将,力大千钧,功效神速,虽既倒之澜可回,其祸败未深者,不待言也。此一节,浑言火之功用大而速,下文特举而推详之。
疏:
此言大热之药“可回既倒之澜”,实为至理。但由此也可见,大热之药,可能更多用于急重之症,且不可久服之。时医有粗读郑火神几句医书者,动辄几十、几百克附子,且一服数月,岂合医理哉?
水泛土崩,必须炎光一灼。
吕真人曰:何谓水泛土崩?水泛者,乃人身中之水,无所统辖,无有止蓄,至于泛滥,扰乱于周身。土崩者,乃人之中土,本主进来化去,一旦衰弱崩残,即如症候篇中所谓鸡鸣破谷道,及长棹停等类是也。究之水何以泛?无土以镇收则泛,无火以调治亦泛。至于泛,则水湿肿溃、吐泻,百般无所不齐。土何以崩?土无真火以暖之,则不凝,且易遭狂泽之浸灌,既不凝而又遭浸灌,安得不湿滞而崩残?一至崩残,其患百出矣。盖水泛土崩,每相为倚伏,水因土不能镇收而泛,土由水滥而崩,而皆原于无火。此际用法,非大进火德,不足以恢复于既败之后。曰炎光一灼者,即大进火德之谓也。火之气象,其炎光烛天照地,须凭此阳刚,乃可止其泛而防其崩。此炎光二字,即指纯火之品而言。灼者,用以烁之之义也。此一节与下节申明上文回既倒之意。亦以见火性之刚烈,而用火且速焉。
疏:
此段言肾虚寒证、脾胃之虚寒证,当“大进火德”为治。
金寒木朽,还待暖日频临。
吕真人曰:何谓金寒木朽?金即指人之肺金言。金何以寒?下无真火以暖之则寒,人之吐清涎,及饮食稍触着冻物,转为之生咳,如此之类,皆足征乎金之寒。金之寒,其伏根或起于中宫,或起于阴海,悉由无火所致也。木者,指人之肝木而言。木何以朽?盖木虽藉水土以生,然不得中和之火气以鼓荡,则火亦因寒阴而不生。日积月累,遂凋敝而朽。其症则前篇论之详矣。究之金之寒,非一寒而遂无可复暖,木之朽亦非一朽而不能再生,不过一时火衰以连累之耳。火尚可长,则金与木二宫,依然可复。但视火之能燃与不能燃,以定二宫之死生。时人每见金之寒,遂燥其金;见木之因寒而朽,遂温其木。未尝不得其近似,然只取效于一时,积久亦复生变。因其真阳已失,不求复其真阳,断难恒久也。所以必待暖日频临。暖日者,即指真火而言,真火即失,何以能待?法惟用补真火之药,以俟其复。真火复,而金自暖而不复寒,木自渐生而不终朽。真火乃温和之火,与日无殊。此治本,所以异于治标。其功效之久暂,实大相悬殊焉。凡事皆有源本,岂独此哉?
疏:
此段言肺之虚寒、肝之虚寒证,“惟用补真火之药,以俟其复”。
气本上腾,扬之即举;力非下降,坠而亦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