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真人曰:何谓水四火三,水即阴也,火即阳也,药品中有同是阴中之药,而带几分阳者,四三二字,不过举以为例耳,即阴多于阳之意也。勿论阴阳各半,即使阴多于阳,亦有时当忌。有一种阴衰阳亢之症,倘谓阴多于阳之品不妨用,则必至自相抵牾,此就药品而论。更有制方,亦无论阴阳各半不可用,即水四火三阴重于阳,亦同此类推,皆未可云善。所以然者,阴衰阳愈亢,当阳亢之时而先用阴中阳等物,虽云益阴,其实又摇动阳火,阳火一动,则水为所炽,从内而灭,甚至火逼水亦至于渗漏,所以贵因乎时也。曰原燎之秋宜忌者,原燎即阳亢之谓。总之阴虽衰,当阳太亢之际,药虽阴多于阳,亦当谨慎,未可轻施。人若不为细辨,则用之断无不错碍也。何谓木五水二?一即药品中属水之物,带多几分木气之物,亦即阳少阴多意。盖水则滋益乎肾,而既带多几分木性,则益肝,遂足以动乎肝,人有水木二宫并见亏歉,此种药亦似可用,然木虽歉,以木中苟夹有郁积,则可用而实未可遽用。药品固然制方,亦莫何不然。彼木衰而夹有郁积,若用到培木之功,则木之假盛,被他动摇,肝木一动,而水亦不能安其位,岂不是治之而反为乱之耶?五与二两字,亦举以为则。纵令水与火并量齐能,亦未可轻试,必待退去其肝木中之郁积,然后水木可以并行,否则为累不浅也。曰林震之顷勿怜,林震者,即指肝木之夹假盛,而言观此便知轻重缓急。知轻重缓急贵协其宜,不特轻其所重,缓其所急,不足以理阴阳,即并重中亦寓有先后缓急之殊,总在合症与脉以定为法制,不过因法制然后可破其症脉之戾,以归于和耳。
疏:
此可见先贤用药之细致。阴虚阳亢之症,当用纯阴之品,而不可用“水四火三”即“阴多于阳”之品。为什么?当阳亢之时而先用阴中阳等物,“虽云益阴,其实又摇动阳火,阳火一动,则水为所炽,从内而灭”之故。
此言肝阴虚之症,慎用“木五水二”即“阳少阴多”之品。为什么?“彼木衰而夹有郁积,若用到培木之功,则木之假盛,被他动摇,肝木一动,而水亦不能安其位,岂不是治之而反为乱之耶?”这种滋阴之说,前人很少论述如此详细圆融,如在此基础上深入下去,则对丹溪学派的滋阴学说亦是一重要补充。首先要弄明白的是:什么是“水四火三”即“阴多于阳”之品?什么是“木五水二”即“阳少阴多”之品?考“阴多于阳”是易学术语,如《厚斋易学》云“小过”卦:“四阴在外,二阳在内,阴多于阳,小者,过也。”宋·冯椅撰《厚斋易学》卷三十一,《钦定四库全书》经部,易类。 《筮仪》云:“析九六变者,阳多于阴;七八不变者,阴多于阳。”宋·赵汝楳撰《筮宗》“筮宗释本第一”,《钦定四库全书》经部,易类。 《神农本草经疏》云:“瓜蒂感时令之火热,禀地中之伏阴,故其味苦,气寒,有小毒。气薄味厚,浮而升,阴多于阳,酸苦涌泄为阴故也。”明·缪希雍撰《神农本草经疏》卷二十七,《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类经附翼》云:“故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亦象夫阳一而阴二,反觉阴多于阳,所以治世少而乱世多,君子少而小人多。”明·张介宾撰《类经附翼》卷一“医易”,《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池边方漏,开源尤待塞流之功。
吕真人曰:何谓池边方漏?盖池者,蓄水之区,即藉以喻人之阴海。池水漏,皆由池之不固,人之肾水漏泄,亦系肾气之不固。水之漏亦不一,或精滑而不禁,或溺淋而难收,又或昼夜间溺多,而次次不休,甚至水方入口,倏忽之间,而溺已汩汩乎来,种种皆谓之池边漏。始则由肾气之不固而至水漏,久之愈漏而肾气愈觉其不固。其原因或起于心,或起于肝,则症候言之详矣。惟其漏久而水亏,故用药必须开水源,水源之开,亦非徒以益水为法。起于心者,则并顾其心;起于肝者,并顾乎肝;且兼清金以导其始生之路法,亦人所共晓,亦惟水之漏由于肾气之不固,故用药必有待于塞其流一法。肾冷者,加以暖肾之品;肾破败者,加以补肾之物。或敛而涩之。诸般法则,亦人所共明。此开源与塞流,分而为二也。究之开源而不塞流,则水随来而亦随去;塞流而不开源,则水虽不去,而究无所来,不使之来而既亏者,何以复盈?不防其去,则方来者何以能聚?所以开源与塞流,不可分为二,必须合而为一,统两法为一法,首尾相顾,法密而功自成。其中刚柔之节制,则因时酌宜,不可胶执。所以用药一道,在明宗旨,自然可运其巧妙,今不示人以板例方者,诚恐执一致人贻误耳。学者当其谅之。
疏:
老年人夜尿增多,人知肾虚而补肾,观此当知亦不是那么简单。需“开源”、“塞流”并施,“究之开源而不塞流,则水随来而亦随去;塞流而不开源,则水虽不去,而究无所来,不使之来而既亏者,何以复盈”?
浍道不通,纳来并施抉去之法。
吕真人曰:何谓浍道不通?浍道者,沟渎泻流之道。在人则水道亦不通,更有夹热并夹湿,凝聚于肝经,遂牵连于膀胱,水亦为之不利,皆谓之浍道不通。此指实者而言,与阴海干竭者不同。此种水不通顺,上亦干渴,惟其干渴,故不得不用纳来一法。纳来者,即用药以益水,济渴之法也。然但知用药益水,以济其渴,甫见渴稍除,旋见渴又起,其干渴之牵缠,终不能使之生津而止渴。即使火盛,而兼用去火,亦究不见效。此何以故?盖因下流不顺,则火不能去,邪不能除,湿不能消,蕴积于中,湿则生热而劫水,邪与火亦皆劫水。其津液焉能生?故必并用抉去一法,然后可以奏效。抉去者,即用开导下流之品佐之,一边滋润以生津,一边导流以抉其水之蔽塞,使水顺而邪火湿三种恶慝皆可随水顺流而去。合纳来抉去两法为一法,自然上安下乐,无歉无碍矣。此种用法,务须从症脉二篇,熟玩细参,临时又须小心辨别,方不至谬。若以此法施之于阴海干竭之症,则譬如器之方底而圆盖,合乎否耶?学者当细考之。
疏:
此可为治疗“消渴”提供借鉴。“但知用药益水,以济其渴,甫见渴稍除,旋见渴又起,其干渴之牵缠,终不能使之生津而止渴。”这是消渴症状。治疗当“纳来并施抉去之法”,即“一边滋润以生津,一边导流以抉其水之蔽塞,使水顺而邪火湿三种恶慝皆可随水顺流而去。”时医治疗消渴,普遍重视滋阴即“纳来”的一面,却忽略甚至畏惧利水即“抉去”的一面,所以效果差强人意:“即使火盛,而兼用去火,亦究不见效。此何以故?盖因下流不顺,则火不能去,邪不能除,湿不能消,蕴积于中,湿则生热而劫水,邪与火亦皆劫水。其津液焉能生?”观此可深细体悟,必有所得。
以火烹水,水有时而不温;取水寒金,金有时而还燥。
吕真人曰:何谓以火烹水?水者,即指人之肾水而言。人之肾宫寒冷,则水冻洌,水冻洌而不能生物,以其阴中无阳故也。水即寒冻,则有以火烹一法。以火烹者,即用温暖宫之药品,肾因无火故水冷。而温肾之药,即添火又暖水,谓之以火烹水。然有时肾宫寒冷之极,虽用温肾之品,而其冷究不能除,今日温之,明日复冷,始终水随肾宫之冷,而不能反于暖,故曰水有时而不温。所以然者,皆因两肾中间一穴,真阳已失。盖肾中一穴,乃真阳所寓,为周身血脉暖化之本,不特肾所寄赖也,而肾之所寄赖实至亲。此穴之真阳一失,而肾水安得不冷?欲求法之尽善,难乎其难。然亦非无法,可用法在有形之药与无象之药,合而用之,方可调治。得有形之药,而不求无象之药,则难以收功。有形之药,即温补命门之方也。犹易求,取法亦人所共知。但不知济以无象之药,所以难效耳。何谓无象之药?即绝妄缘,却思虑,塞欲海,久久养复一点元阳,并佐以有形之品。此法实人所罕喻,亦人所不易施行,舍此无别法也。何谓取水寒金?金者,即指人之肺金而言。金何以有待于寒?盖金钟内夹有火,则金为之焦燥炎热,故必须寒之。然欲寒其金,非水不可,故云取水寒金。取水者,即用滋益乎水之法,此亦人所其明。更有佐以直扑金钟之寒药者,亦是取水寒金,法内之用。然徒知取水寒金,而所取之水有限,则旋寒而亦旋燥,究不能清除金钟之热,燥热久而金往往破,故曰金有时而还燥。所以然者,皆由不能自保其阴海之水,虽曰取水,亦觉无益。治之亦要无形之药,方易于奏效。无形之药,即遏欲,保养阴海之水,使不灭消,自然水足,而金之燥者,可以归于清润。此一节言有形之医,与无象之医合而为法。未可视为虚谈而忽之也。
疏:
此言命门火衰的治疗原则,“在有形之药与无象之药,合而用之,方可调治”。“有形之药,即温补命门之方也”。“无象之药,即绝妄缘,却思虑,塞欲海,久久养复一点元阳”。值得注意的是:此言“有形之品”,是指血肉有情之品。《医门法律·寓意草》云:“下虚者,不但真阴虚,究竟真阳亦虚,何也?阳气以潜藏为贵,潜则弗亢,潜则可久,易道也。盏中加油,则灯愈明;炉中覆灰,则火不熄。”此言“盏中加油”,即是以血肉有情之品填补真阴,俾精血得补,“则灯愈明”。所以其实这种“命门火衰”证,其本质是“真阴虚”之证,准确地说,是以阴虚为本的阴阳俱虚证。否则治疗为什么首先要填补真阴?认清这一点,对于临床处方用药很有价值。如遇到“真阴虚”之证,至少要用两类药组方:一是血肉有情之品的填补真阴药,如紫河车、龟板等;一是推动先天运化的药,如附子、肉桂。时医有主张只用附子、肉桂来温阳,而忽略用血肉有情来填补真阴者,其实对病人是有害的。为什么?譬如灯里无油而不明,只靠扇风来鼓动,则油耗日重,早晚必生不虞之故。所以先贤首重“盏中加油”。慎之慎之。
此言肺肾阴虚证的治疗原则:“治之亦要无形之药,方易于奏效。无形之药,即遏欲,保养阴海之水,使不灭消,自然水足,而金之燥者,可以归于清润。”
值得注意的是,此节提到“无象之药”很有意义。因为“无象之药”无法在处方上体现,现在中医一般也不注意这些,而这恰恰是影响中医临床效果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真阴亏虚的患者,即使有形之药用之得法,但病人自己不注意配合以“无象之药”,效果也难保证。这个“无象之药”其实和西医的身心医学、行为医学的治疗方法有相似之处。行为医学是行为科学与医学相结合而发展起来的一门新兴的医学学科。它研究行为科学中与健康相关的知识和技术,并把这些知识和技术应用于疾病的预防、诊断、治疗、康复的学科领域。行为医学关注的重点是那些与人的健康关系密切的行为的研究,从而指导人们树立健康行为,矫正异常行为,改变不合理的生活方式和不良习惯。“绝妄缘,却思虑,塞欲海”等不就是“矫正异常行为”吗?中医治疗很多疑难杂症,其实都需要运用“无象之药”,现在中医恰恰忽略了这一点,实需要深入反省并引起充分注意。
狂泽乱中原,北坎虽枯,且漫兴云致雨。
吕真人曰:何谓狂泽乱中原?狂泽者,即指人身中之水湿泛滥,流注于遍体而言。盖因人多气血损各经,皆谓之狂泽乱中原。然有一种水乱中原而北坎枯涸者,北坎即阴海也,阴海既枯,似当滋益乎水,但滋得水来,愈以佐水之狂乱,反不如不治。用药之法,当如何而始善?盖狂泽之乱,倘有气不调,则调气而略佐以导水之物。若水乱于土,则兼以逐土湿之品。寒则燥之,热则清之,各按阴阳而为法。其北坎之枯,必待狂泽消除后,乃用法以盈之,勿因其枯而妄用兴云致雨之策。何谓兴云致雨,即滋益阴海之法,药品中纯阴益水等物是也。曰漫者非终不用此法,特缓而用之。有阴海枯极,不得不兼用镇阴者,亦须择阴中阳等物用之,不可用纯阴滋湿等物,以至佐乎狂泽之乱行,此用阴中阳一法,亦是漫兴云致雨之义。但必视其阳不亢始可施,若火盛阳亢则亦宜慎。此中刚柔缓急,自有妙理,不得妄用更张,亦不可混而施行。合前症脉二篇参酌,自得因时制宜之法度。其法制之体段,大约实则导其流为重,虚则培其本为先。此不过举其所治而明之,使学者知所从违耳。
疏:
水肿。
阴虚而水肿。
先消水肿而后滋阴。
慎之慎之。
此言阴虚夹湿之证,不可以用纯阴滋湿,而宜用阴中阳等物。而阴虚阳亢夹湿者,则又要慎用“阴中阳一法”。
寒流聚天室,东林纵旱,勿轻挈瓶扬波。
吕真人曰:何谓寒流聚天室?寒流者,即寒水之乱行。人因寒气凝蔽,阳气不能布散,遂至寒水之乱行,上拥入于胸膈,久久停积而不散,谓之寒流聚天室。天室,即人之胸膈也。法当用刚烈以破其胸膈,佐以走达行气。世有用逆法欲取捷效,究不如用顺法,使水渐渐从下而流去。盖逆法者,导之使退,虽有捷效,但久而旋复,不若导之使下为较妙。然有一种寒流凝聚,而肝木枯燥者,谓之东林旱。东林即指肝木也,旱即枯燥之义,木旱必须益水以灌溉,此常理也。但寒流即聚于天室,一用益水之法,而寒流之停蓄者,遂常留滞而不能消除,此种治法,灌得木来,而天室之扰乱莫去,故益水灌木一法,实未可行,故曰勿轻挈瓶扬波。瓶者,汲水之器,取以喻益水之品物,扬波者,引水之义。曰勿轻者,不可遽用,非终不用也。言此以见,法有不可兼施。惟先破其寒,导其水,使之从下流消去,看其气运行不凝蔽,然后可顾东林之旱,为之扬波以激之。若并行此法,无不自相背戾也。所以用药之方,往往明知症有错出,不得不舍一而治一者。惟舍一而治一,正惟后来周全法计,非真治一,遂可完全也。不过一时碍手,故以饶字诀行之耳。业医者,其细别之可也。
疏:
痰饮之支饮。《医门法律》云:“饮证分之为四,统言其纲曰:痰饮、悬饮、溢饮、支饮。”西昌喻昌撰《医门法律》卷十,《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巢氏诸病源候总论》云:“支饮,谓饮水过多,停积于胸鬲之间,支乘于心,故云支饮。其病令人咳逆喘息,身体如肿之状,谓之支饮也。”隋·巢元方撰《巢氏诸病源候总论》卷二十“支饮候”,《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此言治疗支饮,有顺法、逆法两种,逆法不如顺法。
此言肝阴虚而见支饮证,必须先祛其饮,而后养阴。
此句话可谓中医哲学在治法上的具体运用:“明知症有错出,不得不舍一而治一者。惟舍一而治一,正惟后来周全法计,非真治一,遂可完全也。”
欲佐天一之生,并兴地四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