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身体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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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破解你的思维游戏(2)

当我们的生活朝不保夕,完全无力控制我们的生存环境时,就会执着于熟悉的生活方式。我们通过把生活模式固定化去对抗深深的不安全感。借此我们给自己制造了一种幻象:不可预测性已为我们所驯服。

对抗深深的不安全感,这个说法或许还不够准确,也许更好的说法是,我们作为一个个体,往往因对这个世界缺乏信任而怀有敌意或恐惧。在很多欧美电影中可以看到这种传说,魔鬼撒旦是没有身体的,他必须附身于一个人才能发挥作用,而一个人之所以会被附身是因为自己充满了仇恨。仇恨,是一种最典型的心魔,而对这个世界有恐惧或敌意,则是最微妙最常见的心魔。

我在福建南禅寺上内观的课程时,整整10天里,学员们都不能说话,不能碰触彼此,甚至点头、对视等寒暄的方式也不许可。总之,在所有时间里都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感受身体上。这样做时,自己变得敏感了很多,对心魔这个说法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最让我震惊的一件事情是,在静坐感受身体时,我的大腿刺痛了一下,紧接着,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系列画面:一只黄蜂叮在我腿上,将卵产在我腿里,卵孵化出无数虫子……

这些画面都是在极短的一瞬间形成的,以前,我对脑海中这种画面的演变完全缺乏觉知,我所觉知的仅仅是,哦,大腿有点刺痛,于是去抓大腿刺痛的地方。其实,真正让我去抓大腿的,是自己的心在这极短的一瞬间演化出来的东西,心在这一瞬间编织了一个很恐怖的故事,在给我讲,如果你不去抓这么一下,你的大腿就会被彻底侵蚀而烂掉。

并且,我发现,将所有信息编织成一个糟糕的故事,这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做的事情。我和邓老师聊了整整一下午,非常开心。但他讲到的一个信息令我不大接受,结果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学太极拳的小子无意间制造了种种灾难。

醒来后,我一开始很自恋地想,哦,该不是梦在告诉我关于邓老师的前世之类的更深层的信息吧?但接下来的一刻,我立即明白,我在梦中是将最近看的一本小说《道士下山》的情节演绎到了邓老师身上。

以前,我倾向于将梦看得很神奇,认为梦多是在揭示什么真谛,但我现在有了更中庸的看法,认为有些梦是在揭示什么,但多数梦更像是在编造故事,而且真的就像中国俗语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起了某个念头,这个念头在晚上演绎成了一个复杂的梦。

这种梦,我现在倾向于认为,其实也是一种心魔,可以唤起自己对世界的恐惧或敌意,而继续固守在自己的思维模式中--这也是生活模式,因为生活模式本身就是思维模式的展现。

投身于真实的世界

因为和邓老师的这番谈话,我对心理学中行为主义流派的成见也有了一定的改变。行为主义一开始特别抵触“意识”的说法,经典的行为主义甚至完全不理会意识,而只强调行为本身。

对此,首先我会认为过于简单,而且我认为如果意识没有发生改变,行为改变也只是一时的,最后还会回到老路上。所以,一直以来我几乎只重视觉察,并由衷相信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的说法--觉察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现在,我仍然相信觉察是无比重要的,但这个境界或许太高,而当我们只是一味去追求觉察时,很多时候反而陷入了思维的陷阱。真正的觉察,是带着真切的体会,是一种很深的体验,但很多时候,追求觉察更像是思维在打架。很多人看了我的文章后变得很喜欢自我反思,但这种反思经常带有自我批判的意味。

所以,我想强调的是,一个理论--理论也是思考的一种--不管多好,它的价值在于引出你的感受,而不是它有多正确多伟大。现在我想再补充一点,也许最容易引出感受的,是投身于真实世界的洪流中。

很多人会想,等自己变好了才去好好生活,但也许更可取的是,带着心理问题去积极生活。积极生活必然意味着和真实的人打真实的交道,这时你的双脚会稳稳踏在大地上,而所谓“变好了”的过程,却常常意味着在思维的虚妄世界里打架,被种种微妙的心魔所制造的恐惧或敌意给吓到。看起来,是希望变好后能更好地投身到生活中,但实际上,更可能是恐惧或敌意之墙将自己与真实的世界隔离了。

从这一点上讲,行为主义的确有其可取之处,因为它强调立即进入一个真实的世界。如果在这个时候,再多一份觉知力,去体会自己在真实世界里的种种体验,那就再好不过了。

日本心理学家森田正马创办了“森田疗法”,其精髓可以总结为八个字--“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所谓“顺其自然”的意思是,既不与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对抗,也不被情绪和思维控制,情绪和思维来了就来,走了就走,随它去。这个疗法的重点是“为所当为”,其意思是,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情绪和思维,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疗法对于很多病症有很好的疗效,关键也许在于,这个疗法可以帮助我们从种种心魔所编织的虚妄世界中脱离出来,而投身于真实世界之中。

我是在凌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找到写这篇文章的灵感的,当时有一种顿悟感。有意思的是,随后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住在一个藏在原始森林深处的房间里,房间里到处都是虫子、蝎子和蛇等令我讨厌的动物,我简直找不到一个干净的容身之处。

这些动物也许代表着本能、冲动和欲望等等,因为我想放下“想得太多”这种自我防御机制,于是它们一下子全出来了,而真实的世界,被我视为原始森林,并且原始森林似乎并不友好,想做到像电影《阿凡达》里的纳威人那样与森林和谐相处可不容易。

也许,这些动物代表着我的种种心魔,又在恐吓我:什么真实的世界,那可不好玩,你真敢去吗?

这两种解释或许也只是思考,仍然是新的心魔,但不管怎样,我已决定,我要更积极地投身于这真实的世界。

11.对抗痛苦才是痛苦主源

通常,当下所产生的痛苦都是对现状的抗拒,也就是无意识地去抗拒本然(what is)的某种形式。从思维的层面来说,这种抗拒以批判的形式存在。从情绪的层面来说,它又以负面情绪的形式显现。痛苦的程度取决于你对当下的抗拒程度以及对思维的认同程度。

--摘自德国哲人埃克哈特·托利的著作《当下的力量》

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期间,有两年,我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不仅痛苦,而且还险些导致我毕不了业。

对待沉重的痛苦,人们通常的办法有三种:麻木、逃跑或对抗。总之,会想各种各样的办法去减轻痛苦。

但我没有和这沉重的痛苦对抗,这不是一种有意识的做法,没有人也没有书籍告诉我这样做,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到了这一点:沉入悲伤中,体会它,看着它,理解它……

两年后,抑郁症自然化解了,它并没有被消灭,而是发酵并转化成了另外的东西。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对感情乃至人性的了解深了很多,似乎一下子什么书都可以看懂了,什么人的故事都可以听懂了。

我研究生毕业后来到广州,先是做国际新闻编辑,从2005年起做心理版编辑,到现在积攒了很多次类似的体验。这些体验让我确信,一份体验,不管它带给我多大的痛苦,只要不做任何抵抗地沉到这份痛苦中,体会它,看着它,那么它最多半个小时后就会融解并转化。

因为我的这些体验,也因为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他们有更神奇的类似体验,我会在咨询中这样做:当来访者体验到一种痛苦并试图对抗时,我会说,试着不对抗,试着接受它,并沉入这痛苦中。

我会觉得,“接受”这个词都不足以描绘这种做法,因为接受看起来还是一种主动的行为,而任何主动的行为,都是在给这份痛苦本身增加一些内容。痛苦来了,只需自然而然地感受它就可以了。

这个办法,有时会有效得可怕,有时则看起来没有那么有效。之所以有时没那么有效,也许一个原因是,当看到来访者难以承受一些痛苦时,我也会担心,所以会做一些事情,让来访者感觉舒服一些,暂时适当远离这种痛苦。

这也是心理治疗的经典做法,即心理医生要根据来访者的接受程度处理其痛苦。或者说,让来访者自然而然地去展开其痛苦。一般说来,随着来访者与心理医生的关系越来越牢靠、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安全,来访者会自然而然地展现更多和更大的痛苦。

这就像剥洋葱一样,痛苦只是洋葱的内核,而围绕着这个内核,一个人发展出了复杂的防御方法,也就是对抗这个痛苦的种种办法。但因为在心理医生那里感觉到安全,那些外层的防御方法一个个被放下,最终那个核心的痛苦--也即事件发生时所产生的可怕体验--也可以展开了,这时也就有了修复的机会。

不过,有时我总是会幻想,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也许可以陪伴来访者直接去面对这个内核。

痛苦与思维,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痛苦究竟是什么?譬如,失去一个亲人,这是痛苦吗?不是。这只是一个事实,围绕着这个事实所产生的体验才可能是痛苦。

之所以说是可能,因为失去亲人并不必然带给一个人痛苦。例如古代的哲学家庄子,他在妻子逝世后鼓盆而歌,即一边把瓦盆当鼓敲一边唱歌,友人惠施前来吊唁,看到庄子这样做很不满,于是指责他说:“你的妻子和你同居,为你抚养子女,如今老死,你不哭就罢了,反而鼓盆唱歌,太过分了吧?”

庄子说:“不是这样的。她刚死时,我何尝不悲伤?但后来想,起初她没有生命,没有形体,没有气息,而后在若有若无的自然变化中,气息、形体、生命渐渐成形,如今她死亡,就如四季运行般自然。她已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间中,而我却在旁边大哭,这样就显得太不通达自然的命理了。”

不同的看法导致不同体验。作为一般人,若失去一个亲人,会认为对方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且还认为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不仅会为自己也会为这位亲人悲伤。但是,在庄子看来,死和生一样,都是“如四季运行般”的自然现象,而且她也并非彻底没有了,她反而是“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间中”,那又何必悲伤呢?

看法和体验之间有着很复杂的关系。通常,我们会不自觉地认为,是事件导致了我们的体验,例如我们会认为,是失去亲人这件事直接导致了痛苦。但很多心理学理论会认为,不是事件导致了体验,而是你对事件的看法导致了体验。

但是,看法又是怎样产生的呢?

对此,埃克哈特·托利认为,看法,或者说是思维,是用来对抗体验的。他在著作《当下的力量》中提出了“向思维认同”和“痛苦之身”这两个概念。他说,我们不能承受“痛苦之身”,于是发展出了种种思维,并认为,这些思维就是“我”,也就是将思维等同于自我,最终令我们陷入思维的墙中,而不能活在当下,与当下正在进行的事物建立毫无障碍的关系。

这听起来会有点复杂,简单说来就是,我们用思维来对抗痛苦,最终又爱上思维,这导致了种种问题。

这样看来,思维和痛苦就成了“鸡生蛋,蛋生鸡”的关系了,思维是用来对抗痛苦的,而思维又产生了新的痛苦,新的痛苦又导致新的思维……

这种复杂的关系,仍可以用洋葱来比喻。最核心的还是痛苦,围绕着痛苦的第一层对抗性思维就是第一层“洋葱皮”。但你势必会发现,仅仅这一层思维并不能消灭痛苦,于是,你又发展出第二层“洋葱皮”。但这还是不够,于是你又发展出第三层……

不管我们发展出多少层“洋葱皮”,其实都是在使用同一个逻辑--“我不要某些体验”,并因而发展出了种种对抗办法,但如果能放下这个逻辑,那我们就可以一层层地破除掉思维的“洋葱皮”,最终也破除掉最核心的痛苦。

痛苦更大,还是消除痛苦的痛苦更大?

当我们想破除这一层又一层“洋葱皮”时,可以问自己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到底是那个原初痛苦更痛苦呢,还是想消灭这个原初痛苦的努力令我们更痛苦?

有一次我去深圳一家公司讲课,课后,一位女士对我说,她爸爸严重痴迷于彩票,想问该怎么办。

她问的“怎么办”的意思显然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消除老人家痴迷于彩票这个痛苦。我先问她有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她说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效果。因为我课上讲了“接受”的办法,所以她说,她和家人也试了“接受”他痴迷于彩票的事实,但还是没有效果。

这显然不是“接受”,因为她说的“接受”中还是藏着一个逻辑:既然我们表现出接受了,爸爸你就应该不那么痴迷于彩票了吧。

总之,她和家人尝试过的种种办法都是试图与她爸爸买彩票这件事对抗的,最后全是徒劳无功。

我问她:“到底你爸爸痴迷彩票这件事带给你们多少痛苦呢?”她说,其实没多少痛苦,因为爸爸只是痴迷于研究,但每次只花很少的钱买彩票,他们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合理而已,同时也担心他太投入这件事了,会影响他的身体--因为很少运动,也会影响他的生活--因为都没时间交朋友了。

我继续问,假若他不玩彩票了,他就会运动,就会交朋友了吗?

她愣了一会儿说,那倒也不会,因为他本来的个性就内向且孤僻。

“这就是了,”我继续说,“照这样看来,痴迷彩票是内向且孤僻的他消磨时间的一个办法,也是一种乐趣,而你们却想剥夺他这种乐趣,真的有必要吗?”

最后,我再反问:“到底是你爸爸买彩票这件事本身的痛苦多呢,还是你们想消灭他这个行为的努力带来的痛苦多呢?”

她想了想说,显然后者多得多。

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还有一次,我在广州一个小区讲课,课后一位年轻的妈妈问我,她该怎样让女儿不再痴迷于打电话。

原来,她正读中学的女儿在两年前迷上了网络聊天,管理着一个QQ群,每天都会花一定时间。她认为这会影响女儿的学习,所以想尽办法让女儿不要玩QQ,最终剥夺了她用电脑的权利,如果要使用电脑就必须经过大人的同意。

女儿玩QQ这件事因此而消失了。但紧接着,一个更大的痛苦产生了,女儿喜欢上了用手机聊天,每天晚上都会用手机和朋友们聊天。并且,她越干涉女儿这件事,女儿用手机聊天的时间就越长,先是聊到晚上10点、11点,后来聊到凌晨1点、2点,甚至更久。

相应的,她对女儿聊天的事情越来越敏感,她经常会在女儿房间门口偷听女儿有没有打电话聊天,如果有,她就会很“果断”地冲进女儿房间,对女儿大喊大叫,严重时会一边喊一边哭泣,女儿有时也会一边喊一边哭。这时,她先生和她的公公婆婆都会从床上爬起来,一起冲到小女孩的房间里,一边安抚她一边训斥女儿。

对这位妈妈,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到底是女儿打电话这件事严重呢,还是你的做法所导致的后果更严重呢?

这两个故事,尤其是后一个故事,很像是一个经典的洋葱生长过程:一层皮长出来,又一层皮长出来……最后,一层又一层的皮围绕在原初痛苦外,而且它们的体积和重量远远胜于那个原初痛苦,根本不成比例。

好的治疗会引出更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