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两个故事,都是我们试图消灭别人的某种“不良行为”而不能成功的典型,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到我们自己身上。
我和姐姐都患有鼻炎,中学时,我的鼻炎严重到经常不能用鼻子呼吸,最后自己会因为窒息感而醒来,不得不大口用嘴呼吸,姐姐情况严重时也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我从来没有因为鼻炎而求治过,现在鼻炎基本好了,只留下了一点后遗症--吃重庆火锅之类的辣菜时会流很多鼻涕,但姐姐从十几岁就开始到处求治,用了种种办法,最后采取激光手术的办法,暂时消灭了鼻炎。
可是,她为什么要消灭鼻炎呢?通过一次谈话我才明白,她之所以一心一意要消灭鼻炎,是因为她认为,在别人面前老流鼻涕、擤鼻涕样子不好看,这样子别人会不喜欢自己。
那么,消灭了鼻炎,不再流鼻涕、擤鼻涕了,别人就会喜欢自己了吗?这显然不可能,这其实是两回事。
放下这一点不说,在我看来,鼻炎带给姐姐的痛苦,远不如她想消灭鼻炎而产生的痛苦大。相当长一段时间,因为她如此执着地要消灭鼻炎,反而更让大家视为怪人,更不接受她。
所谓的“脸红恐惧症”也有同样的逻辑。这通常见于年轻的女孩,因为一次在男性或公众面前脸红,她觉得不能接受,于是她叮嘱自己“下次再遇到这种场合一定不能脸红”。
这句话本身就藏着一个误区--她以为,脸红这件事是自己的思维可以控制的,但其实脸红是植物性神经系统的事,是我们普通人很难控制的。相反,“下次再遇到这种场合一定不能脸红”其实是一个暗示,她的潜意识,或者说植物性神经系统很难接受到“不能”的信号,相反倒接收到了“脸红”的信号,于是再到了类似场合,她反而会更容易脸红。
第二次脸红会让她更紧张,而且她会发现,渐渐的,她不仅在这个特定的场合会脸红,而且在类似场合也会脸红了。例如,本来她只在这个男人面前脸红,但渐渐的,她在其他男人面前也会脸红。发现这一点后,她会再次努力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在男人面前脸红。
这种努力,就意味着第二层“洋葱皮”产生了。如果她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结果就有第三层、第四层乃至更多层“洋葱皮”生出,最后,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可能会脸红。
本来是在一个男人面前脸红这么一件小事产生的痛苦,最终却发展出了这么庞大的痛苦,这是无数心理疾患之所以会产生和发展的共同逻辑。
怎么破掉这个逻辑呢?
比较安全的做法是,找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在他面前先感觉到安全,然后愿意脱掉最外层的“洋葱皮”,感觉到更安全后,再脱掉更里一层的“洋葱皮”……
这个过程意味着,看心理医生绝不等于快乐。很多人会不自觉地认为,看心理医生,就是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如果在心理医生那里反而更痛苦,那一定是不对的。
恰恰相反,看心理医生,随着安全感和信任感的增加,一些更深层的痛苦反而会映现出来,于是会体会到平时生活中都体会不到的痛苦。
对痛苦越敏锐,就越能承受痛苦
如果你决定也这样做,你可能会有一个疑虑:怎么沉入并体会痛苦呢?
在读研究生期间,我的办法是顺其自然,有时候就是硬挨。后来我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办法了,那就是,当痛苦来临时,我越保持不动就越好,保持不动的同时,我会注意自己内心的种种变化,但我绝不引导这种变化,只是看着这种变化而已。
有时候,我会暂时失去觉察力,即这种变化看不清楚了,甚至会觉得没有心力去看,那么,也可以不看,这时只是允许这个变化进行就可以了。也就是说,不逃避就可以了。
当然,有时候我会难过得不得了,这时我也会找朋友聊一会儿,寻求一下支持,而我找的朋友,基本上都不会提什么建议,他们主要是倾听。
现在,我多了一个更为具体的办法,这是学来的办法。当一种痛苦的感受产生时,我会坐下来,或躺下来,感受我的身体,将注意力放在身体的某个部位,从这个部位开始感受,然后一点点地转移注意力,感受整个身体。如果某个部位的感受很强烈,尤其难受的感觉很强烈时,我就会把注意力放在那里一段时间。
一般而言,将注意力在这些难受的部位多停留一会儿,转化就会发生,这些部位会开始发热。但这是我自己的体验,每个人的体验会有不同。
不仅如此,同时我也会观看我的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和想法。
很重要的一点是,不管是感受、画面还是想法,我尽可能不做任何努力,不做任何引导,而是把自己交出去,让这些感受、画面和想法自然发展变化。
多做这样的练习,你的觉察力会越来越敏锐,你会发现,你的思维是何等疯狂,而思维又是如何利用你的恐惧而控制了你,令你对哪怕一丁点的痛苦都无比惧怕。
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我们都是疯子,是思维令我们发疯的。
以前,我自动发展出的办法中,注意力的焦点主要是想法、情绪和一些莫名的感受,而现在学来的这个办法中,注意力的焦点是身体的感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转变,以前,我总是不自觉地认为,在“身、心、灵”这三者中,心理和灵性是很重要的,而身体没有那么重要,但现在我越来越重视身体,也越来越发现,身体真是非常直接、非常真诚的一条路,它不像心理和灵性那么难以捕捉,而且心理和灵性层面很容易出现自欺,但身体很少自欺。
同样很重要的一点是,我发现,随着对身体的觉察能力越来越强,我对身体疼痛的承受能力也越来越强,就好像是因为多了一个内在的观察者在看自己的身体,我和身体的痛苦多了一些距离似的。这种感觉有点怪,因为实际上我对这些疼痛是越来越敏感。
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因为多了这样一个内在的观察者,我不再会将自我等同于埃克哈特·托利所说的痛苦之身,我是可以更敏锐地体会身体的疼痛,但我同时明白,疼痛并不是自我,所以反而会有更强的承受力。
试试看,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并且,我们还会发现,假若我们不再认同自己的思维,又会有多么美的事情发生。
12.抚平你内心的钩子
如心存斗志,也会激起对方的斗志;如大发脾气,对方也不会冷静,所以必须向对手示好。
一旦坦诚相待,对方就不会存有戒心,就能听你说话。
这是我花了15年才悟出的道理,以后无论我如何多嘴,也不会激起人的反感了。
--摘自日本小说家山冈庄八的著作《德川家康》
一个朋友总是和她先生吵架,稍微了解一下他们吵架的细节就会发现,他们总是以“你……”的句式讲话,这样说不了几句,吵架就开始了。
所以,我劝她,以后多用“我……”的句式讲话。并且,我请她当场就她谈到的一起事件做练习,试着用“我……”的句式,对想象中的丈夫讲话。
她尝试了一会儿说,做不到,她没有办法用这个句式讲话。
为什么呢?我说,试着去觉察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阻碍着自己,让自己无法用这个句式讲话。或者说,如果用这个句式讲话,自己会有什么感受。
过了一会儿后,她说,她发现,每当她试着用“我……”的句式讲话时,她就会感觉到很虚弱,相反,如果用“你……”的句式讲话,她会觉得自己力量强了很多。
这种强,显然是一种假象,是为了掩饰真实的虚弱感而制造出来的假象。
这个小故事,反映了我们为什么爱用“你……”的句式。因为,当用这个句式时,就意味着,不是我,而是你,要为发生的一切负责。
多数愤怒的真相是恐惧
佛学称,心的本质是攀缘。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忙着与其他事物建立关系。说这句话的哲人的本意是,因为心是如此繁忙,所以很难有纯净的时候。
在我看来,攀缘没有什么,关键问题是,我们会按照固有逻辑去攀缘,结果就陷入了心早就有的幻象,而不能如实地看待事物。
攀缘的方式,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讲,就是投射与认同。我和你攀缘时,会将我心中的某些事物投射出去,如果你认同了,这个攀缘就成功了,我就和你建立了一个我的心所习惯的关系。
例如我这个朋友,她的真相是,她觉得自己虚弱,当面对她的家庭时,她会觉得没有把握、没有力量,而她不喜欢这种虚弱,于是使用“你……”的句式,理直气壮地指责先生,假若她的先生中招了,便会产生一种虚弱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行。
看起来,她的先生似乎没有中招,相反也会用“你……”的句式说她,要么给她讲道理,希望说服她听自己的,要么会找其他亲人或朋友,向他们诉苦,你们看,这个女人多么不讲道理,希望你们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劝劝她。
使用“你……”的句式时,她会很愤怒,很喜欢指责他,而他则貌似非常坚定、非常讲礼貌,总是在讲道理,只是,他一样使用的是“你……”的句式。这样一来,他讲得越漂亮,越像回事,她就越愤怒,因为他这样讲的意思无非“你怎么就这么不通人性,不讲道理,不考虑别人”……
听上去,他讲的似乎是有道理的,但他一样丝毫不谈自己,这也是将事情的全部责任推到了她身上,而她自然不能接受,于是会爆发出更大的脾气。
如此一来,他和她的互动方式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他们对彼此的火气会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从火气越来越大这一点来看,他们的投射都成功了。她试图用“你……”的句式将自己的虚弱感投射出去,她成功了,他会产生这种虚弱感。但他和她一样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也用“你……”的方式将这种虚弱感反投回去。他也成功了,她也会产生新的虚弱感,严重的时候,会觉得活着真没意思,会想死,于是转而用更剧烈的“你……”的句式攻击他。
这个故事中的道理,其实也是大多数愤怒之所以会产生的道理。太多太多时候,我们的愤怒是一个假象,是为了防御真相而制造出来的假象。
我一个朋友惠是很容易愤怒的人。一天,在吃午饭的时候,她突然对婆婆产生了很大的愤怒,强忍着才没发泄出来。
她和我谈到这一事件时,我问她,这种愤怒产生之前,还有别的感受或情绪产生吗?
这是我在谈话中常用到的技巧,很多时候,我们会认为,自己产生了某种情绪、感受或看法,认为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但假若试着去觉察的话,便会发现在这一情绪、感受或看法产生前,还有其他的感受产生。那个在第一时间产生的感受可以称为“原初感受”,找到它,就可以发现问题的根本所在,而其他的感受、情绪或想法,多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防御这个“原初感受”的。
听我这么问,惠静下来,细细体会自己的感受,并发现,在对婆婆产生愤怒前,她有一种恐惧产生--她担心婆婆不爱自己。
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本来是担心婆婆不爱自己,但却迅速将这种担心转化成了愤怒,本来是渴望关系的亲近,但却立即转化成了疏远。
可以问问你自己,当你过去产生某些愤怒的时候,是不是有同样的心理转变过程?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愤怒或攻击行为,尤其是亲密关系中的愤怒或攻击行为,是一种假象,是用来防御恐惧得不到爱而制造出来的。
可以说,本来真相是渴求爱而又担心得不到的虚弱感,也就是说,“我担心不配爱”,但却立即转化成了“你……”句式中的愤怒,表面意思是“我才不在乎你”,并向对方传递一个信号“你不配得到爱”。
这样一来,我们就将自己的虚弱感投射了出去,令对方产生了虚弱感。
他们这样对你,是因为可以这样对你
我的一个朋友严,会经常因为所在的外企公司复杂的人际关系而焦头烂额。很有意思的是,他的人际冲突都源自和下属的关系。并且,这些故事无一例外都有类似的逻辑:他很有耐心,没有领导架子,充分考虑对方的需要,很讲礼貌,但下属对他越来越不尊重。
他几次找我诉苦,听多了,我也有些不耐烦,忍不住点了他一次:“他们之所以这样对你,是因为可以这样对你。”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不解。
我解释说,每个人都喜欢做有用的事,而不喜欢做无效的事,如果你的属下发现,他们可以不尊重你,那他们就会越来越不尊重你。
也就是说,假若你只会使用耐心、没架子、充分考虑对方的需要等方式对待属下,而没有一点厉害手段,那么就是在教你的属下对你不尊重。
听到这里,他说明白了,但他觉得自己就是无法用厉害手段对待任何一个人,而他也认为,他正是因为一直使用这些“让别人感觉很好的方式”才赢得了现在的职位,所以如果让他放弃以前的做法,他会觉得很难。
“哦”,我赶紧说,“我没有说要你放弃以前的做法,你的‘让别人感觉很好的方式’会在很多地方很多时候很有效果,只是你只会使用这一种策略,未免太单调了一些,所以你可以在继续使用这一方式的同时,再增加一个新的方式而已。如此一来,你就会灵活很多,而不是非要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了。”
我这个朋友认识我很久了,但他不喜欢心理学,不喜欢听很细致的分析与解释,所以我使用了以上语言。假若做更精细的分析的话,可以说,他心中先是有一个内在的、固定的对话模式:“我为你们考虑很多,你们能不能为我多考虑一点,你们这些自私的坏蛋,你们肯定不会考虑我的需要的。”
这个对话模式可以分成三个部分,即投射性认同的ABC,A即“我为你们考虑很多”,B即“你们能不能为我多考虑一点”,C即“你们这些自私的坏蛋,你们肯定不会考虑我的需要的”。
可以说,严的好人形象是一个生存策略,是他希望通过这样做而获得更多的爱与认可,但是,他没有信心,而且还有怨气,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无论他怎么付出怎么善良,都注定得不到更多的爱与认可。
当他的心攀缘时,就会将这个内在的对话投射到一个关系中,而对方也会不自觉地认同他的投射。
这就是说,他的属下之所以不考虑他的需要,对他不尊重,其根本原因是他在教他们这样做,而他随之产生的怨气,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和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严的这种内在对话模式,首先是在他自己家中形成的,他在家中是老大,下面有弟弟和妹妹,父母一直疼爱弟弟和妹妹,并要求他做一个尽责的大哥,但无论他做得多么好,父母仍然是疼爱弟弟和妹妹远胜于他,而且弟弟和妹妹好像也总是不领他的情,这让他心中总是憋着一肚子怨气。
每个成年人的人生,都是自己营造的,严的故事也不例外。假若我们懂得这一点,我们自然会更用心地去觉察,而觉察的句式自然会是“我……”,这个句式的意思就是“我要为我的一切负责”或“我要发现我内心的秘密”等。
如果没有认同的钩子……
我们不仅要明白自己在玩投射的游戏,而且要明白,别人也在玩这样的游戏,明白这一点,会帮助我们脱离一些可怕的攀缘。
用形象的说法来说,投射就好比一个人要去你家里挂衣服,但你家里必须有钩子才能挂得上,而假若你根本没有钩子,他发现没地方挂衣服,那他就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