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请饶恕我,这是我本该遇的劫,我不该去解,只该去接。
徐锦瑟虔诚地仰起其精致的下巴,两行清泪落满面。
徐锦瑟爱上一个男人。这不奇怪,每个女人都会爱上一个,或者很多个男人。
这个男人有钱有权有貌且有魅力。这也不奇怪,这样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招蜂引蝶。
关键是这个男人有个貌美的未婚妻,婚礼迫在眉睫。这仍旧不奇怪,这个时代,有妻的男人显得更加光芒四射,许多女人明知是火坑也愿意追着对方的身影跳一跳。
奇怪的是,徐锦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奇怪的是,她根本未想过,要让他知道她的爱。
他叫魏知。不过是徐锦瑟在万千前来微红坊寻 欢作乐的红男绿女中的一个。但是徐锦瑟第一眼见他,便已觉得他似吸引了整个微红坊的闪烁灯光,不时亮起,忽明忽暗。
她看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白金的戒指,在黑色旋涡的阴影环绕下,显得格外夺目。
她心下的欣喜被一扫而光,却又重新像回潮一般聚拢在了心间,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魏知酒醉,似心情极糟,只一个劲地往肚里灌冰冷的啤酒,锦瑟看在眼里,终是不忍地上前。
——先生,需要我陪你喝两杯么?
声音竟然是颤抖的。锦瑟在微红坊名头甚亮,如鱼得水,因其口齿伶俐,更是颇得欢迎。可此刻,连她也不能按捺地,在眼前这个满眼微醺的男子面前,心乱如麻。
魏知仰起脸,目光里划过一丝惊喜,轻轻揽过她。
那一晚的温存,带着男子模糊不清的呓语,痴痴地叫她心碎满地。
徐锦瑟,果真的爱上了他。轻亮起灯,昏黄灯光下,看着魏知沉睡的面目,竟然如孩童一般。她竟垂下了泪来,轻伸出手,环住男子宽阔的肩,泪湿鸳鸯枕,可惜做的却不是鸳鸯梦。
那一日,魏知睡得很沉,早晨醒来时,徐锦瑟竟然觉得胸口安稳一片,好似她不是那个漂泊不定,在多个陌生男人身边辗转的微红坊的招牌,那年轻美丽,却终究会受尽唾弃的女子。而是身旁这男子贤惠的妻。
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锦瑟出门,心情愉悦,忘记了男子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如初初恋爱的少女一般,一门心思只扑在他的微笑上,却忘记了,那不过是半睡半醒的一场梦而已。
施者有心,受者无意。
买了豆浆油条再回到宾馆时,却发现床已空。心中顿时潮湿一片,床头是魏知留下的几张鲜红的人民币,一张笔上几个遒劲有力的字,写着,谢谢你。
她突然明白,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肮脏女子,顿时,未阖上的窗透过来的风,竟吹得这个盛夏都冷飕飕。
她辗转找到他的公司与住所,那几日,故意向微红坊请了病假。像个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的贼,跟踪了魏知。
她觉得她疯了。
见到魏知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这么一次,就这么疯一次,倾尽力气也好,费尽心机也罢。
她在他公司楼下,喝了第5杯卡布基诺的时候,他出来了,徐锦瑟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带着满心的欢喜和少女的情绪,仿佛这整个天空的晚霞,都跑到了他的身后。
哪怕是天下的风景任由她选,她也愿弃天下而选他。
感觉到右肩被人轻轻一拍,回头去,竟是锦生。
锦生的声音里微带愠色。
——我跟踪你许久,才知你关注的人竟然是他。而为什么会是他?
他的手重重砸在玻璃台面上,惊起她心中一池的波澜。
锦生是她的胞弟,正就职于魏知在的公司。而他爱的女子,便是魏知的未婚妻。那样焦灼的关系,让她也不由地觉得烫手起来。但即便如此,亦觉得是义无返顾。
“钻石王老五何其多,为何偏偏是他呢?他有什么好,为何你与音卓,竟都会被他吸引过去!”锦生的声音激烈,带着灼灼的恨意。
而锦瑟面对着锦生的质问,却只是淡淡微笑,似乎,她只是一个云淡风清的旁观者。
“他的左手,甚至只有四根手指!”锦生忿忿道,继而露出一个既自嘲又讥讽的笑容。
锦瑟猛地抬头,愠怒道:“不许你说他。”
锦生见自己的姐姐,竟然护着外人,心中不满甚多,语气不善地嘲笑她:“你爱他多少,他可知道?你只会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张望他,对噢,你不过是个吧台小姐。你如何比得上音卓。”
锦瑟怔住,眼中流露出惊讶,继而化为悲伤,浓到不能化开。
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是啊,我不过是个这样不堪的女子。
锦生瞧见,微有不忍,一个念头忽地闪过脑海,他握住她微凉的手。
——姐,帮我。我爱音卓。
她开始疏于她该有的生活与工作。她瞧见的,只有日渐憔悴却仍旧欣喜的脸。她不再允许任何男人碰她,哪怕是指间的微触。
终于,徐锦瑟在某日,与客人闹翻。
“不过是个三陪女郎。竟与我装起清高!”客人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狠狠地啐道。
锦瑟却是一言不发。
就在刚才,当那男子伸过手来缠她的腰时,她几乎是闪电似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响亮,清脆,在微红坊引起大反响。充满玩味的,幸灾乐祸的眼光落在他们身上。
不过是个三陪女郎。这一句话竟让锦瑟浑身战栗,无法移动脚步。
若不是老板苏帮她挡下,她怕是要挨顿打。
来微红坊的人,不是个个如魏知那般,清朗,温和。她们,惹不起。
落入红尘,便要有红尘的规矩。
苏这般于她说,而锦瑟却片言不发。
次日,她素颜上班,苏愤慨也无济于事。要让她离开,更是于心不忍,便只当她是一时痴狂,过些时日,梦醒了,也罢。苏,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只是,她看错了锦瑟的决心。
锦瑟发现自己怀孕的那日,欣喜若狂。不会有错,孩子,绝对是魏知的。她在酒吧哭着饮酒,心中又悲又喜,时哭时笑,酒水穿肠肚时,她跑到洗手间里用力呕吐,轻抚腹部时,竟觉得分外安心。
继而,她见到了林音卓。
如此精致如画中人的音卓,并不是尘世里拙劣的美丽,她的美丽,是高贵的,是与锦瑟不同一个世界的。穿一件露蝴蝶骨的黑色礼服,瘦却不显得嶙峋,只消用骨感清丽形容,纤细如天鹅的脖子上搭配了一条白金的项链,粗细正好,坠子是一两颗串在一起的心,婉约又清冷的气质,脚踝处是一串淡粉色的水晶链子,肤色好似一块无瑕的美玉。
锦瑟几乎看呆。直到林音卓淡定地骄傲却不炫耀地告诉身旁的女伴道,这是魏知几日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锦瑟的高跟鞋微微一晃,扶住了洗手台,酒精的分量让她呕吐欲更加强烈,却忍住欲听那些其实害怕听到的话。
女伴说,你们好是幸福,金童玉女般的绝配,朋友圈子里可圈可点的璧人。婚礼临近了吧?
听得林音卓似是微微的妥帖地笑道,今年12月,圣诞来临,便嫁予他,了了这姻缘无期了。
锦瑟的身子微微一颤,险些跌倒,音卓此刻就在她的身旁,伸手扶她,笑道,没事吧?
喝多了。
淡淡地回她,极力掩饰心中的悲恫与不自然。
林音卓亦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彼时她脸上的妆早被泪水弄花,觉得自己是狼狈到了极点。她微微抚上腹部,做了一个大胆,却又保守的决定。
她辞了职,搬进了魏知所住的公寓的底层。她开始极度留心自己的身体,因为有个小生命要开始萌芽,那个小生命的身上,流着魏知的血液,即便,他不知道它的存在。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若真的没关系,她却不知道为何会在梦中醒来时,哭着喊他的名字,脸上一片潮湿。
梦里,他挽着他的新娘。听不见她声嘶力竭的呼喊。
她与锦生许久没有再联络。其实,自母亲死后,她与锦生骤然脱离了关系一般。她不过在他上学期间,按时给他存学费和生活费。锦生生性淡薄,并且鄙夷姐姐的职业,不再像年时那般,缠着她的手臂亲昵热乎。
锦瑟并非不在乎他的。只是他是名牌大学生,而她不过是红尘女子,虽然名字里都有徐家的象征,血液里流一样的血统,却终究不是同一路的人。
自那次拒绝锦生的要求后,锦生负气离开。
他的要求是,帮他,分散林音卓和魏知。而锦瑟几乎没有犹豫地摇了头。
她说,他过得很好。娇媚的妻配他正好,而不该是我。
是的,不该是她来陪他走接下来的路。她除了尚足的年轻貌美和对他的一腔痴心,什么都没有。而林音卓不一样,她有锦瑟有的,也有锦瑟没有的。那些,都是魏知需要的。
她知道林音卓是魏知公司大股东的女儿,而魏知彼时已是部门经理,如果——机缘巧合他又肯努力,他将会直升副总经理的职位。
锦瑟对镜枯坐,笑着说,我只要远远看着就好。
这是她卑微的心愿,与她一起背负的,她以为,还有肚中的孩子。
她每日倚在窗前,如同偷窥一般地看着魏知上班,下班,披着一身疲惫的皮囊,让她心疼不已。
她褒了一锅鸡汤,却不知如何送去给他。
她缝制一件白色男式衬衣,最后套在自己娇小的身上。
她在和自己谈恋爱。她在痴心妄想。
那日是个如此的天气,天空酝酿着一场暴雨,终于在魏知停好车,躲到屋檐下时落了下来。是停车场的屋檐,离住的公寓还有十余米远。
她在屋里,看到魏知抱着文件夹,似乎是在等雨停,她犹豫了下,拿了一把水灰色的伞冲进雨帘。
当锦瑟站在他的身旁时,才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是完全陌生的。
“你是……新邻居?”他的笑容客气妥帖,却不知道成了伤害锦瑟最厉害的凶器。
他竟然连印象都没有了。锦瑟觉得冷极了。10月的天,竟然跟隆冬似的,这个城市,果然很是无情冰冷。她满以为,他起码会有一个简单的印象,哪怕只是浮现一丝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剪影,也不至于致她于死地。
我是……
她的话语哽在喉口,变成了“我新搬来的,正好看见你没伞,我载一下吧。”
沮丧得如同枯萎花瓣的声音。
“谢谢。”魏知露出一个笑容,白色的牙齿,黑色的瞳孔,让锦瑟又愣了三分,只觉得心中很想哭。
爱他这么久,这么深,他却根本不认识自己。是不是很傻?是的,很傻。
她离他很近很近,他替她打过伞,水灰色罩在二人的面目上,时光变为老旧片的颜色,让锦瑟再度失神。
好吧。我既然爱你,就不管你爱不爱我,甚至知道不知道我了。锦瑟苦涩地对自己笑。
而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横在他们面前,车窗在雨中摇下,露出一张倾城倾国脸。
是林音卓,她清冷的面在接到魏知目光洗礼时,立马变得娇弱温和,撒娇般地说,这么大的雨,你让我自己开车过来,简直太狠毒了。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锦瑟身上,可笑的是,一面之缘的她眉目间闪烁过似曾相识。
魏知说,是新搬来的好心邻居,见我没有伞,出来载我一程。
她是那样美,如孔雀,如凤凰。而此刻连妆容都没有的锦瑟,穿着一件质地拙劣的花裙子,外面罩着一件厚外套。只有一个词语——相形见绌,羞愧难当。
即便他们是面对面,即便自己站在他的心脏边,他们依旧如此般配,她依旧是个尴尬难当的局外人。
她轻轻地说,伞你先载你的女朋友回去吧。不用还也没关系。
然后不顾他叫她,跑进雨里,淋湿一路,将门狠狠关上,将洗手间的笼头打开,哭声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