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林回到楼上和顾玉书如此一说,顾玉书倒是明白了,这“十姐妹”是上海滩有名的女流氓,她们分别是:
老大,强盗金绣;老二,金刚钻阿金;老三,阿桂姐(黄金荣前姘头);老四林桂生(黄金荣老婆);老五,洪老五;老六,小脚阿娥;老七,李宝英;老八,陈宝姐;老九,沈扣珠;老十,丁宝英。
朱顺林一听黄老板的前姘妇和现在的老婆均属“十姐妹”中的一员,知道事情闹大了,瞒不住他了。即便自己瞒了,那两个野鸡回去一宣扬,林桂生能不知晓吗?她知晓了,能不告诉黄金荣吗?
两人商量后,决定把此事和麻皮讲开,被掳去的东西还不还都行,如果不讲,那麻皮会认为自己欺瞒师傅,那个罪名可担当不起。
老上海街上的商店于是,两人穿好衣服,一文不名地滚出酒楼。临走前,老板送出门,还热情地相邀:“欢迎二位下次再来‘宝兴楼’酒馆。
顾玉书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跌跤”跌在了宝兴楼,因此对这酒馆老板也痛恨起来。
黄金荣听了两人的讲述后,大发脾气,心想,这两人太无能了,竟然被两个野鸡“做了”,但当听到可能是强盗金绣手下的“兵”时,又放开笑脸,自言自语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合该你俩倒霉。
顾玉书乖觉,见麻皮有了笑脸,忙上前说:“老板,开堂的地点我们已经选好了。
“在哪里?”
“宝兴酒楼。
“你们打过招呼了?”
“还没有。
“好,那你们先去打招呼!”黄金荣此时一听选好开堂地点,气消了许多。
“可我们两个人手太单呀。
“行,明日我再加五个,玉书,这事由你负责。”黄金荣点起将来。
“是!”顾玉书因祸得福了。
宝兴酒楼老板怎么也没想到,朱、顾这一走,竟把仇恨全泼到自己头上,真是有苦说不出。从此以后,酒馆再也没安生过,每天都有小瘪三、流氓去捣蛋,弄得酒楼无法可想,老是整天哀声叹气。
顾玉书又指使人向老板进言:“这事只要黄老板出来一压,保证太平无事。”
茶馆老板得到这个“主意”后,请人请黄老板出场,黄就趁机提出“入股”的事。老板不敢怠慢,忙着送去五十块银元,权作谢银。谁想黄金荣将银元退了回来,还带回一句话:“宝兴酒楼的事,我要关心到底。”
正当老板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时,又来了一群流氓来吃“讲茶”。这些吃“讲茶”的家伙,是为了在这里讲理。但不知为什么,三句话不对,便乒乒乓乓地摔凳子扔茶碗,打了起来,一刹间,酒楼里乌烟瘴气,那红漆新桌椅被砸得稀巴烂。
眼看店里的东西就要全被砸烂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在打!”
原来,黄金荣带着几个随从,突然来到这里。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流氓们,听到吼声,全被镇住了,不敢再动弹。
黄金荣虎起麻脸,大步走到茶厅中央,持起袖子伸开五指,一掌击倒了一张断腿桌子,大吼道:“你们眼瞎了,到这地方来捣乱!”
这群流氓哆嗦起来,有人偷偷往门口退,想溜走。
“回来!”黄金荣又是一声大吼,“大家听好,这座宝兴酒楼我有一半股份,什么人要来作对,我就剥了他的皮,抽他的筋。”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放,随即提高了嗓门说:“都睁开狗眼看清楚,这是我的股金!”
“我们不知道是黄老板开的店,下次就是再借个脑袋给我们,也不敢耍了。”
“滚!”黄金荣右手一挥,流氓们“哗”的一声逃出门去。
却说一直躲在帐房间守着银箱瑟瑟发抖的酒馆老板,见黄金荣这么神,大开了眼界。他连忙双手打拱出来见礼:“黄老板,您是敝号的救命恩人,快清楼上坐。”
“哎,老板不要一家人说两家话。这座酒楼我投资一半,我们两个合伙开,这帮小流氓不会再来的。喏,这是我的股金。”黄金荣朝桌子上的银票动了动下巴,示意酒楼老板把它收起来。
“这个……”老板为难了。
“怎么,不欢迎?”
“不,不,不!黄探长要入股,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有了您的关照,生意好做了。至于这银票请收回,您的股利我照付。”老板立刻堆起笑脸恭维着。
“我这个人从不占别人的便宜,从不白吃股份。这一千五百元股金你收好,到钱庄里提出来,或者转到‘宝兴酒楼’的名头上,不要让他过期。今天有点事情等我去办。过两天我们一起再商量。”黄金荣说完一拱手,走了。
酒楼老板送走黄金荣后,捧着那张一千五百元的银票发呆。他知道这银票虽然是真的,但千万不可去兑现,那是装装样子的。况且明天就过期作废,谁还去碰这钉子呢?
但事情又出乎老板的意料,半年多来,酒楼太平无事,生意也很兴隆,黄金荣也没再来“商量”什么。端午节送到黄宅的礼金也被退了回来。
来人带回话,“酒楼生意做得很好,探长很放心。过节礼金不要送,到年关分红就行了。”。
老板听了,这才倒抽一口冷气。一千五百元他没有去取出来,现在是白白地送了半座茶馆。
又过了几个月,黄金荣要在酒楼商量开堂收徒弟的事。下午一点钟光景,宝兴酒楼来了三个人,也就是黄金荣手下的陈三林、金九龄、鲁锦臣三员大将。
他们告诉酒楼老板,黄探长要在这里开香堂收徒弟,对外生意暂停。老板哪敢说半个不字,连说几个好字之后,问什么时候恢复对外营业,被金九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几个月后,宝兴酒楼老板认为自己再也没有能力支撑这方地了,便弃楼而去。
黄金荣又白白地霸占了这座酒楼。
开香堂,立青帮
经过精心筹划,三十三岁的黄金荣自开香堂,广收门徒,他奉关老爷为老祖宗,做起年轻的“老头子”。他雄心勃勃地在远东第一大都市的码头上发誓:要做就做中国第一帮主!
中国的帮会,主要有“安清帮”和“洪门”,俗称青帮和红帮。清末民初以来,上海成了青红两帮活动的大本营,帮徒众多,山头林立,杂乱无章。
黄金荣在洋场里混了多年,前些日子一心巴结洋人,忠心耿耿地为洋人卖命,帮会的事倒忽略了。现在有了地位,有了钱,就不能不考虑到这些事情了。
再说,要在上海滩上摆开更大的局面,不广收门徒是应付不过来的。这一点,黄金荣十分清楚,但不到一定的气候,也是收不到高徒的,现在,机会来了。
但现在自己已是法租界鼎鼎有名的探长,再去寻那些青、红帮小子入伙,岂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能不能干脆不理青、红帮那一套,自成一体,自建码头呢?
黄金荣心里没底。
于是,黄金荣招来亲信陈三林、金九龄、程子卿、丁永昌、鲁锦臣、曾九如和骆振忠等人,向他们讲了自己的想法。这几个人全都拥护成立帮派,还说早就应该结帮了。原则上没问题了,接着进入细节性的讨论。
青帮大亨黄金荣黄金荣见时机成熟,便把自己想结新帮的想法说了出来。
程子卿是个直性子,没等黄金荣说完,便举双手赞成。他说:“娘的,要结帮就结我们自己的帮,何必看别人眼睛行事,再说,青帮、红帮开始也不是和我们一个屌样。”
骆振忠此时却不同意程子卿的意见,他说:“结自己的帮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师出有名,不然以后谁会相信我们呢?”
经过集体讨论,最后一致同意靠帮,不结新帮。因为靠帮比自己结帮容易得多,同时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结新帮容易使清政府和法国领事两方面都产生误解。
但靠哪个帮呢,青帮,洪门?
鸦片战争后,上海被迫成为开放口岸,畸形的殖民地经济发展十分迅速。很多无业的青帮人员便云集于此,以各种方式谋生。于是,青帮走进了上海。
青帮对于上海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尤其是帝国主义租界当局,利用帮会、流氓势力,作为殖民统治的爪牙,例如帝国主义运来的大量鸦片,就是利用流氓主要是青帮中的人物推销的。
此外,帮会与流氓合流,深入到社会各个角落,开设赌场、妓院,划地称霸,为非作歹,欺压良民,成为社会上的一股恶势力。
而黄金荣其实早就与帮会人物勾结在一起了,比如“签子福生”陈世昌,“打不死阿三”。但黄金荣早年在上海衙门做捕快,不久又入法捕房做巡捕,以至于到现在升为华捕探长,这些都是能压住人的差事,所以帮会里的人并不因为他不入帮就不和他来往。
黄金荣呢,自然是“老子天下第一”惯了,也不愿去入帮,屈就人之下来叩头拜师,因而也就没加入青帮,是个“空子”。而现在“空子”要开门收徒,自然是不伦不类。
什么叫“空子”呢?
简单地说,就是没有拜过师的人,在青帮帮中人看来,都叫“空子”,而拜过师、上过香的门徒才能叫“在帮”。
按照青帮的规矩,只有在帮的人,才可以收徒弟,黄金荣既非洪门,又不是青帮,照江湖上的规矩,是既没有资格开香堂收徒,也不能收弟兄的。
“那怎么办?”黄金荣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恼火,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老子天下第一”,不找个师父。
但徒弟们有办法。骆振忠说:“事在人为,咱们改个名称,不就得了?不管结的是洪门,还是青帮,我们在名帖上不写兄弟或徒弟,就改称门生不就行了,反正是换汤不换药呗!”
“好,这主意妙,门生这个叫法还比较新鲜。”黄金荣不禁对骆振忠伸出大拇指。
“那到底靠的是什么帮?”骆振忠一句话点到了实质。
“妈的,你看我这头脑,弄了半天靠的什么帮还没闹清楚,你们看,靠哪个帮好?”黄金荣想集思广益。
“黄探长,还是您老人家拿个主意吧。”门徒心想,自己说话等于放屁,不如不说。
“好,那我们现在分析一下,”黄金荣拉开了架式,“洪门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这个不好,容易引起误会;它的前五祖,中五祖,后五祖,还有什么五贤、五杰,都太繁,咱们记不住,也不好?再一个,洪门中出过叛徒,这又大忌讳,也不行……”
陈三林已听出黄金荣的意思了,连忙插上说:“青帮呢,开始就是效忠清廷,为朝廷分忧,这对上路子;青帮的祖师相对来说,比洪门的祖师容易记住,他只有始祖,前三祖,后三祖,好记;另外,青帮叫法也比较规矩,在上叫师傅、老头子,在下叫徒弟,不像洪门都是弟兄称呼,岂不乱了套!”
“对,三林讲得透彻,透彻!咱们就靠青帮吧!”黄金荣一锤定音。
“靠青帮!”其余人一起欢呼。
黄金荣大为满意,亲自决定,1901年农历十一月初日,也就是他33岁的生日那天正式开堂。
黄金荣随着骆振忠来到宝兴酒楼,这里已被改作香堂,进入香堂,黄金荣眼睛一亮,只见装饰一新的香堂悬灯结彩,地上满铺地毯,四壁人物画屏,琳琅满目,旁设紫檀大椅,围以锦绣铺垫,布置得真是富丽堂皇。
乐人们在堂外声如细管,曲逐萧随,悠悠扬扬,悦耳动听。帮闲们穿梭似来往不歇。设置在香堂正中的云擅长桌上,点燃起足有十斤重的一对舞龙嬉珠红烛,光焰夺目;古钢炉内檀香满炉,青烟缭绕,香气四溢。
云檀香案的上方,供起“关圣帝君”的画像,那关公满脸美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瞪前方,仿佛要射穿什么,头上的官帽有些歪斜,可能是那位艺人粗心所至。
在关老爷画像的两旁,还贴着一幅对联:
师卧龙,友子龙,龙师龙友;
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青帮之内,以安理八大守则来督管门内众人。图为八大守则中的”八德图”。黄金荣看完香炉布置,已是满目春光,一脸喜色,他在心里忍不住地夸起了骆振忠:“看这小子平平常常,真想不到办起事来这么落门落槛,不错,真是不错。”
黄金荣走出香堂,叮嘱道:“振忠啊,这边我就全交给你了,有什么事,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我回去也该换换装,准备准备,快开香堂了吧。”
“您尽管去吧,就等着做‘老头子’吧。”骆振忠马屁拍得呱呱响。
黄金荣在宝兴茶楼第一次收受门徒,共收了九十九名。为什么不收一百,单收九十九名呢?因为流氓体系中有个忌讳,收单不收双。其道理在何处,恐怕连黄金荣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连他在内,正是凑足百数吧。
开香堂大典时,按帮规凡是老头子的同辈人,同门兄弟都得到场,帮语称作“赶香堂”。赶香堂的人越多,老头子的面上越光彩。如果没有人赶香堂,那就说明老头子以后可能就要倒霉了。
黄金荣不是青帮中人,没有同辈,也没有同门兄弟,只得请了杭州、上海等处的青帮头子,以及虞洽卿、金廷荪、曹显民、陈世昌、李阿三、曹雨田、林康候、蒉廷芳、谢葆生等,还有巡捕房时原头头脑脑,也来凑凑热闹。一些英法租界里有名的老板,为了在生意上靠靠黄金荣的流氓牌子,也挽入投帖,前来送礼道贺。
所以,黄金荣这次开香堂,虽然没有同辈人或同门兄弟,但也不至于冷冷清清。当然,他所邀请的客人中有一位没有来,他就是虞洽卿。
因为虞洽卿在1896年花了四百多两银子,向清政府捐了个“道台”虚衔,还特地穿戴翎顶朝服,照相留影。他已是个官身,这样的场合是不便出席的,他只写了封贺信,送了一块匾额,算是贺礼。
十一月一日十点钟光景,黄金荣身穿蓝底青花缎袍子,外罩一件寿字团花马褂,头戴红珠顶瓜皮帽,脚着双梁粉底黑直贡呢鞋子,满脸红光,从楼上下来。
他的身后跟着签子福生、李休堂、曹显民、曹雨田与林桂生等十几个人,来到厅堂的正中央。黄金荣在厅堂居中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其他人分坐在两旁。
老头子和赶香堂的人坐定后,充当赞礼的骆振忠清了清喉咙,高呼:“启山门!”
黄金荣任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时的上海外滩随着喊声,茶楼的正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恭候在门外的徒儿们手捧红帖,由引见师引领入厅。他们鱼贯进入大厅堂后,先到关公像的香案前,磕三个响头,而后到老头子面前再磕三个响头,又在赶香堂人面前也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归队。
磕头完毕,赞礼又喊:“开香!”
引见师便一摆手;让这些徒儿们排成一条龙,站在龙头的是陈三林,身后跟着的是金九龄、程子卿、马祥生、丁永昌、鲁锦臣、曾九如、朱顺林、顾玉书等一大串。
司香的执事把桌子下的包头香划开,分给每人一只,拿在手里。
赞礼的骆振忠看看香分好了,便喊了声:“下跪!”
一串人下跪之后,这时,有两个执事双手捧了只盛满清水的铜盆,分别从“龙头”端到“龙尾”,让每个人就着盆喝一口,这叫做“净口”。
净口完毕,骆振忠又喊道:“启问!”
这一喊是提醒了老头子,可以开口询问了。一直板着脸的黄金荣,脖子上的大喉结动了一下,然后打着官话厉声喝问道:
“你们是自愿入帮,还是有人强迫你们人帮?”
跪在下面的徒儿们立即齐声答道:
“入帮自心情愿!”
“帮规如铁,违犯帮规,铁面无私,知道吗?”
“甘受约束,誓守帮规”底下又是一阵喊叫。
几句问话以后,黄金荣从椅子上站起来,两边赶香堂的人也跟着站起来。
黄金荣以老头子的威严向趴在地上的徒儿们训诲起来:
黄金荣家内的四教厅。“如果违反帮规,定须家法从事,你们知道吗?”
“知道!”
“办得到吗?”
“办得到!”
在众徒弟答应之后,黄金荣才坐回椅子,下巴颏向骆振忠一动,骆马上亮开嗓子喊道:“收拜帖!”
原先端铜盆子的两个执事,这时已换上两只红漆圆盘,端到每人面前,各人双手将那红帖呈出,恭恭敬敬地放在盘子里。
这红帖子上面写着“信守”两字,翻开第一页,里面写“敬拜黄金荣老师门下”,左下方写“自心情愿”四个字,而后是具名:“某某门生谨具。”
因为他们是黄门中的第一批门生,引见师某某就省略去了,但拜师金却一分不能少,每人收银元二十元,黄金荣凭空又在腰袋里装进了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其中有些门徒拜师金加倍,甚至上百元,黄金荣当然另眼相待。
这笔拜师金是送给老头子作“袋袋平安”的见面礼的。这些收费,与入帮人的履历,都在正式仪式前办妥的,这会儿,盘子里只放张清水帖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