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看看帖子收完,便向骆振忠又点点头,骆又喊:“发折!”
几个执事,向跪着的门生每人发一本小折子。这种折子做得标致,外面是一只硬壳套子,三寸半长,一寸半宽。套子里面装着折叠好的纸本,拉开来有几尺长,像折扇一样。这纸本上写着帮规,以及各种“海底”盘答方法。
发完小折子,赞礼喊了声“礼成!”
门生们从地上爬起来,相互道喜。赶香堂的人也拱手向老头子道贺,贺门徒济济,人丁兴旺,码头发达。
开香仪式到此算结束,接下来是开宴。酒楼上下摆开酒席,一伙人大喝大嚼一顿。
混水摸鱼收双江
钻石戒指失窃一案轰动一时,黄金荣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以女贼义父为饵,成功收服了美艳女贼,并利用其“才干”,在孤儿院中训练少女,“锦军”让黄金荣又多了一条财路。
就在黄金荣开山门的那天,法租界发生了一件离奇大案。
十一月初一中午十二点左右,住在法租界里的雪弗利洋行老板一家都在餐厅里吃饭,仆人们都在那里侍候。老板娘的贴身侍女上楼到太太房间冲开水的时候,看见一个高贵的小姐斜靠在床上,正在看洋文报纸。
见有人进来,便放下报纸,向侍女笑了笑。这小姐二十来岁,穿一件紫色丝绒旗袍,长统丝袜一直套到大腿窝,脱了高跟鞋,两腿交叠着,一边哼着什么,一边看报。
她那模样跟天仙一样的美,那悠闲劲儿,简直似闲云野鹤。侍女冲好开水,正要出门时,那小姐叫住她:“喂,你把太太这双马靴拿到厨房间去擦一擦。太太和我约好,下午去骑马白相。”
那小姐说完,小嘴向穿衣镜子旁一双咖啡色的半长统女式马靴瞥了瞥。侍女忙转回身,提了马靴下楼去了。
等老板娘用毕午餐,回到房内休息的时候,那侍女送上一双锃亮的马靴,并轻声地问:“太太,您去骑马,穿哪件披风?”
“我什么时候说过今天要去骑马?”
“你不是与一位小姐约好的吗?”
“谁?”
“一位小姐呀。”
“小姐?”
房间里那位小姐已经不见了。老板娘知道出事了,忙去衣橱里一瞧,衣服一件不少,再打开梳妆台的抽屉,藏在红木珠宝匣子里的那只钻石戒指不见了。
“哎呀,我那只钻戒足有五克拉呀,值二百多两黄金哩。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老板娘顿时傻眼了。
这时,老板走上来了,见夫人泼皮似的坐在地上,连忙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一点教养也没有。”
“老板,太太的钻石戒指不见啦!”侍女上前答道。
“什么?钻戒不见了!”老板惊呆了。
“中午,有一位小姐来过。”侍女连忙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快通知巡捕房,快!”
巡捕房接到报案后,立即向总监石维也作了汇报。石总监一听,那还得了,谁敢进我这块地皮偷盗。但他终究不是上海人,弄不清情况,只得派人请黄金荣。
第二天,陈三林得知消息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林家宅子向黄金荣作了汇报,又说:“上峰要我赶快撒网破案,石总监正在巡捕房里等着探长呐!”
这天,正好杭州青帮头目李休堂回访。昨天晚上,黄金荣带着两根金条到六国饭店去看望他,他觉得黄金荣日后在上海滩肯定能出人头地,便借这个机会再和黄金荣加深感情。
黄金荣听完陈三林的汇报后,望了李休堂一眼,皱着眉说道:“又是件麻烦事。大哥,你看这个案子怎么破法?”
李休堂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破案子嘛,是老弟的本行,我可说不上什么法子。只这位高贵小姐,看来是个锦军人物,不可低估,也许是有来头的。
“大哥,那该怎么办呢?”黄金荣自从昨晚听了李休堂一席话后,觉得他是个足智多谋之人。
“老弟,这小姐恐怕你是捉不到了。现在要想办法把小姐下落打听到,然后用‘招安’一策,为我所用,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一支生力军呢!”
黄金荣一拍大腿,操着京腔说:“大哥言之有理。三林,通知弟兄们,如发现这个小姐,谁也不允许动手动脚,但一定要把她送来见我。凡与她有关之人,不准放过。”
陈三林接到命令后,立即布置去了。
李休堂提到的“锦军”,并非与黄金荣的字锦镛的“锦”有关。这里的锦军,是盗窃字典上的专用名词,亦称“锦线”。
盗窃可分三类,黑线、白线和锦线。黑线指专干夜间行窃的勾当,如“开天窗”、“狗挖洞”、“拔闩子”、“钓大鱼”。“闹灯光”等等花样;白线呢,是指白日行窃,如“跑抬子”、“闯门子”、“收露水”、“扒儿手”等等。
但最高明的窃术属锦线。干这行当既要掌握各种窃术,又要会动脑筋,出入上流社会交际场中,见机行事,巧取而不露痕迹,这是女人们干的事情。干锦线勾当的女人,一旦组织起来,其威力可怕,有时还可以突破三军阵地,所以号称“锦军”,时人有一句诗曰:“欲破坚阵锦为军”。也有的干脆把“锦”字改为“色”字。意义一个样,只是后者有些露骨了。
再说黄金荣当夜见过石维也总监以后,便去现场勘察。他单独去找那太太的贴身侍女说话,把那“阔小姐”的音容笑貌了解个透。回到巡捕房,已是深更半夜了。
黄金荣立即召集所有的华捕,分两批布置任务。一是控制车站码头,防止女贼远走高飞;另一批人,迅速调查这个年轻女贼的落脚点,如有线索,立刻报告。
“嗨,这个女贼门槛贼精,头脑活,我一定要捉住她,帮我建立起一支……”黄金荣想着想着,便自言自语起来。
“禀报探长,”一个便衣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来说,“永昌大哥在外滩汇中饭店探到一个十八九岁姑娘,长相同探长说的差不多,永昌大哥叫我来叫你。”
“走!”黄金荣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挥手出了写字间,坐上汽车直奔汇中饭店。
饭店门口,丁永昌与英租界捕房的包打探陆连奎已恭候着。
这汇中饭店1866年落成,是当时最大的洋式旅馆,起初是不接待中国人的,1890年以后,一些衣冠楚楚的“高等华人”才可以住宿。1906年以后,在原址上改建为当时上海最高层建筑。这是后话。
这饭店的303房间前天住了一个女客,名叫周雅芳,十九岁,宁波人,来沪探亲访友。可是她在下午一点左右结帐离开了。从饭店住客登记簿上看,这个女人的情况与那个女贼相似,可惜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奶奶的,这个女贼还是个老手呢!找茶房!”黄金荣骂了一句。
不一会儿,招待303房间的茶房被叫了来。那茶房提供的这姑娘的情况,与洋行老板太太的侍女说的基本上相似。她衣着华贵,出手阔绰,对茶房赏赐也不薄。
“她什么时间离开的?”黄金荣想核实一下她离开饭店的时间。
茶房想了一下,回答道:“约莫一点钟光景,她回到店里,叫我去喊辆黄包车来店门口等着。等我叫好车子,回到三楼,她已换了一套衣裳,穿了件墨绿色开高衩的旗袍,出门时,还戴了一副茶镜。只有一只手提箱,是我帮她拎的,她自己只提了一个小拎包。大概两点钟不到才上的车子。”
“车子朝哪个方向去的?”
“她坐上车后,吩咐车夫到汇丰银行去。”
“她住进饭店后,有没有人找过她?”
“好像没有。”
“怎么是好像没有?”黄金荣恶狠狠地问道。
“哦,我想起来了,有过一个人到她房间找过她。”
“谁?”
“是她隔壁住的一位老先生。”
“隔壁房间?”
“是的,就是305房间。”
“你怎么晓得那位先生找过她?”
“前天下午,我看见那位先生从303房间出来的。现在这位先生还没走,还住在305房。”
黄金荣点了点头,让茶房走了,他自己伸了伸懒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眼泪鼻涕禁不住往下流。他知道,自己的烟瘾上来了,需要找个地方抽口大烟,解解乏了。
黄金荣看了一下壁上的自鸣钟,已是深夜两点多了,就对丁永昌、陆连奎说:“我忙了一天一夜,现在脑筋木阁阁的,有两件事情你们顺便去办一下。永昌到汇丰银行去,把女贼的去向打听出来。305房那个人,连奎代我看牢他,千万别让他逃了。”
吩咐完了,黄金荣回林家宅过鸦片瘾去了。
黄金荣注定今夜不得安宁,他抽完大烟,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有仆人来报:签子福生陈世昌有要事相商。
黄金荣一听陈世昌深夜来,肯定有事,便连忙趿着鞋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陈世昌带着一位大老板走了进来,双方就座后,陈世昌发话了:“阿荣老弟,打扰你休息了。”
“陈大哥,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有事直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说二话。”黄金荣拍着胸脯说。
“这位是赵老板,汉口绸布行的,是我多年的至交。他的儿子前些日子来上海,上了人家的当,特来求你帮忙。”
“到底是怎么回事?”黄金荣弄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
陈世昌这才一五一十地讲开了。
原来,汉口赵老板的儿子赵少爷,携资十万来沪购绸缎。一天,少爷到一家茶馆去喝茶,遇到一对姿色艳丽的姐妹,这少爷是个风流惆傥的好色之徒,见了如此美人便神魂颠倒,两眼盯住这对姐妹目不转睛。
而这两个美人也偶尔含情脉脉地向他瞟上一眼,惹得少爷心猿意马,但又不敢冒昧上前搭讪,只得尾随在她俩后面。
不一会儿,一个美人掉下一块绣花手帕,少爷见天赐良机,忙上前一步弯腰拣起递给美人,她俩连声道谢,少爷乘机与其攀谈,并请她们第二天到天赡舞台看戏,两位美人一口答应。
第二天晚上,两位美女果然又来到赵少爷身边,少爷大喜,便将自己家世和盘托出,并从她俩口中探得这对名门闺秀姐姐叫艳红,妹妹叫映红。
从此,少爷天天请双红姐妹外出游玩,所到之处大肆挥霍,把姐妹俩哄得眉开眼笑。半个月后,双红姐妹与少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少爷便租一私宅,金屋藏双娇。
双红姐妹对少爷柔情缠绵,风姿万般,少爷左右逢源,大饱眼福,早就将采购绸缎之事丢到九霄云外。
少爷如此这般过了两个多月放浪形骸的日子后,十万巨款已化去四万,其中光为双红姐妹买首饰,添衣服就化去一万多元。一天,少爷忽然接到汉口老家发来的电报:“父亲去世,速归料理。”
少爷见了电报悲哀不已,慌忙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奔丧,双红姐妹此时对少爷更是温柔体贴,帮他一起打点行李,还特地将一张六万元的银票,锁入皮箱。
少爷和双红姐妹依依惜别后,乘船回到汉口,他一进家门,见父亲健在,忙追问谁发的电报,家人都莫名其妙。少爷猛觉得事情不好,慌忙打开皮箱,翻遍箱底也找不到那六万元的银票。
他急忙坐车返回上海,一面通知钱庄拒付,一面打听双红姐妹下落。但钱庄查了帐后对他说,六万元钱已被人取走。少爷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上了“折白党”放出的一对“白鸽”的当。
当赵少爷追到上海后,其父赵老板也尾随其来,生怕他想不开。后来,赵老板带着儿子找到陈世昌,但这片地盘属法租界,他无能为力,于是找到黄金荣。
黄金荣一听在自己的地盘出了这件事,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知道是谁干的勾当,但他不能白干这件事,替人帮不要钱的忙呀。于是,他打着哈哈说:“不好办呀,那对姐妹不知是谁家放出的白鸽呀。”
陈世昌忙用手拐了拐赵老板,赵老板已解其意,说道:“人都说黄老板讲义气,够朋友,今天我特地来拜访你。来时匆忙,不好意思,这两根金条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日后钱票追回,再当重谢。”
黄金荣见金眼开,忙不迭地说道:“赵老板见外了,你和陈大哥是至交,也就是我的兄弟,陈大哥既然说了,我能让他的话掉地下吗?金条你还是收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