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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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当年秀才变军王,官场杀场任徜徉(4)

“又查《临时约法》第二十八条。参议院于国会成立之日解散,其职权由国会行之,则国会成立以后,不容再有参议院发生,亦无疑义。

“乃两院显经非法解散,旋又组织参议院,循是而有七年之非法国会,以及同年之非法大总统选举会。徐世昌之任大总统,既系选自非法,大总统选举会显系篡窃行为,应即宣告无效。

“自今日始,应由国会完全行使职权,再由合法大总统,依法组织政府,护法大业,亦已告成。其西南各省,因护法而成立之一切特别组织,自应于此终结。

“至徐世昌窃位数年,祸国殃民,障碍统一,不忠共和,黩货营私,种种罪恶,举国痛心,更无俟同人等一一列举也。六载分崩,扰攘不止,拨乱反正,惟此一途。凡我国人,同此心理。特此宣言。”

民国元年元月二十八日,十七省议员38人,在南京成立临时参议院,起草民国根本大法,三月十一日由参议院议决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凡七章五十六条,这便是《民国元年临时约法》,在中华民国宪法尚未产生之前,吴景濂、王家襄等国会议员150余人的这个通电,开宗明义第一句说得很对:民国宪法未完成前,国家根本组织,厥为《临时约法》。根据《临时约法》,徐世昌被斥为选自非法大总统选举会,显系篡夺行为,应即宣告无效。当然是于法有据,振振有词,徐世昌纵有百口,也难申辩,他是个“伪大总统”。

民国十一年六月一日的徐世昌,诚所谓焦头烂额,手足无措,除了参众两议把他骂得体无完肤的宣言之外,吴佩孚的方面大将,河南督军冯玉祥和陕西督军刘镇华,这两位方由徐世昌明令任命不久的直系中坚。居然也拍来通电,请徐世昌勿再恋栈,立刻辞职。尤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宣言电文咄咄逼人,而保定方面,又派来了新任农商总长张国淦。张国淦字乾若,籍隶湖北蒲圻,清末便追随徐世昌于东三省总督任内,极获徐世昌的赏识,直系战胜奉系后的北政府第十九任内阁,他当了农商总长,不啻新朝新贵,因此,当张国淦衔命而来,徐世昌一见名帖,误以为天降救星,心中非常高兴,一迭声地请进。

可是,张国淦一见老上司,面容尴尬,欲语又止,徐世昌察颜观色,胸中的一团欢喜,便又化作了三尺冰冻,不用问,张国淦专程前来,决不会是事情有了转机,他准是奉了曹、吴之命,当面促驾的。于是,他一声长叹,故作韪心之论地说道:

“我久想辞职,早卸仔肩,只是苦于不得机会,如今能辞便好,能辞便好。”

张国淦听他这么说,好些曹、吴二帅交代的话,天幸可以免了,当下,他只是问:“大总统决意辞职,不知是否已经定了荣行之期?”

脸一沉,徐世昌似有怒容,歇半晌,他又摇头苦笑,轻声地问:

“真有这么样急么?”

唯恐误事,张国淦也是无可奈何,他只好实话实说,却仍满脸陪笑地答道:“这是曹、吴二帅的吩咐,政局举棋不定,外间啧有烦言,国家大事,刻不容缓,大总统既然有了这层意思,还是及早办了的好。”

徐世昌实在忍不住了,反正是在自己一手提拔的老部下面前,他语意略带挑衅地再问一句:

“倘若我还有些未了的事,必得迟个十天八天呢?”

万万没有想到,张国淦的回答竟是——

“就怕对大总统有所不便。”

这么说,张国淦之来,并非促驾,而竟是逼宫了。所谓不便,可能会涉及安全问题,话从张国淦的口中说出,徐世昌便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依然置之不理。大势去矣,徐世昌不胜感慨,转觉黯然,手捋着颔下一把胡子,沉吟俄顷,他再慢声地问:

“多一两天,让我料理些私事,再离开北京,我想总可以吧。”

办这场极难的交涉,张国淦都一身大汗了,他不忍再逼徐世昌。同时在这会客厅里,实在也是如坐针毡,于是,他趁此机会,站起身来告辞,再添上一句,对徐世昌加以强烈地暗示:

“那么,我明天再来请示大总统荣行之期。”

送过了客,徐世昌想想又是气忿难忍,他吩咐左右,快请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来见。

王怀庆不但是曹锟、吴佩孚的老朋友,尤系徐世昌的旧部,徐王之间,关系密切,他可以说是徐世昌在军界中的第一心腹亲信。徐世昌当东三省总督,王怀庆便是他的“总督中军官”,兼中路巡防营统领,营务处会办,声势烜赫,权倾一时。后来锡良出关,他贬为淮军统领,民国初年又为天津镇总兵、密云镇守使。袁世凯当大总统,徐世昌一再保他为将军,开府直隶,但是袁世凯认为他贤望尚浅,始终不肯答应。在徐世昌的心目之中,王怀庆不但对自己感激涕零,而且情况紧急的时候,他应能感恩知己,为自己效死拼命。

果然,王怀庆一喊便到,徐世昌委委屈屈,将直系苦苦相逼,今日张国淦又来面催,听他的说法,竟是要自己立刻搬出新华宫,连一日也不许停留的意思。一肚皮的愤懑不平,牢骚和苦经,向他这位“中军官”,倾吐净尽。末后,徐世昌更直截了当地问:

“懋轩(王怀庆的号),你是我的体己人,你说,事到如今,咱们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只怕是没有法子可想了,”王怀庆答得好不干脆,他不顾当时徐世昌的惊诧错愕,只顾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这一回,直系保洛一致,里应外合,大家都把您老人家当做统一全国的障碍。您瞧那些个通电上说的话,要想转圜,真比登天还难。我看您老还是让步些个,免得节外生枝,多添些气恼。”

连王怀庆都跟直系中人一鼻孔出气了,直到这时,徐世昌方才死了尸位之心,当下他一声浩叹,眼睛望着王怀庆,担忧地说:

“从民国七年十月十日到今天,我在任三年七个多月,政治上的恩恩怨怨,当然很多。这一次我匆匆出京,一切准备,竟是来不及了,就怕有人乘此落井下石的机会,给我为难。”

其实,王怀庆在应召谒见徐世昌之前,先已得了曹锟的密令,叫他派兵强制押解徐世昌出京,因此他方才所说的话,仅只语气不同,其实逼迫的程度,要比张国淦更凶。当下他听徐世昌在以家小安全为虞,心中不禁大喜,押解出京与保护出京同样的是用枪兵,徐世昌的一番话,正好让他两全其美,保护而实为押解,押解而不落痕迹,于是他立刻一拍胸脯,慨然地说:

“您老放心,从您老下野的那一刻起,您老的身家财产,一概由我负责。”

既如此,徐世昌也就不必再多挨一两天了,当日,便命人拟就一道“辞职命令”,说是本人怀病,宣告辞职,依法应由国务院摄行职务。

六月二日上午,公布辞职令,并将印绶交拾内阁总理颜惠庆,当天下午徐世昌在王怀庆派遣军警,严密保护之下,出京赴津,从此侨寓津门,寄情诗酒,这年他六十七岁,是为他政治生命的终结。徐世昌有百万家财,多半是他担任两年东三省总督和一年多邮传部尚书时期存下的积蓄,他在河南卫辉置了不少田产,还有一幢华宅,青岛置房产,苏州设别墅,在北洋首要之中,他的私财要算是很少的,民国二十八年夏他病逝天津,得年八十五岁。

把北政府“伪大总统”徐世昌送到了天津,各方函电交相敦促复职的大总统黎元洪,却还在天津犹疑徘徊,举棋不定。黎元洪自民国六年七月,辞去北政府大总统职务,他遁居天津,绝口不谈政治,闲来无事时,倒有兴趣做做生意。跟一名美国人华克合作,开了一爿中美实业公司,股东老板,都是北政府军政要人,如张勋、冯麟阁、冯玉祥等,冶开国元勋、复辟主角、奉系、直系于一炉,这个中美实业公司便推黎元洪为董事长。

黎元洪搞政治,上过袁世凯的当,吃过段祺瑞的亏,惊涛骇浪,瞬息万变,使他难免偶一回想,便有些儿心有余悸,所以他自息影津门以后,连北政府每月致送1000元公费,都坚拒不收。不过人类生来便是政治动物,如黎元洪则每每面冷心热,临到取舍关头,辄常难以自禁。例如他在辛亥革命前夕,当清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头一天他还当众亲手杀了两位前去他营中联络的革命党,严厉镇压,往后革命军一时乏人统率,把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拉到楚望台,他却又就了武昌军政府的都督,成为武昌起义革命军的领袖。

直奉战后,在吴佩孚的极力主张,策划安排之下,恢复约法,拥黎复职的呼声,响彻云霄,黎公馆门前又恢复了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盛况,六月二日徐世昌出京,当天,举国瞩目,正在操纵政局的吴佩孚,便一改要求徐世昌下台,概由各省督军、总司令、高级军官拍发通电,表示主张的先例。首先第一次由他自己发表通电陈述国是意见,可以谓为他对黎元洪的一份敬重,一项鼓励——

“胡(因为张作霖是关外人,他又辄常责之为胡匪,此字语涉双关)运告终,及应迅谋统一,俾慰中外之望。收束现局,拟分常局,创局两种办法。常局则恢复法统,创局则召集各省军政代表,及省会各法团代表择地开会,共议国是。

常局办法,其利有三:

一、南政府可即日取消,中央可同时改良,名正言顺,反对者无所借口。

二、副总统可即选出,北洋正统从此可以巩固。

三、旧会制宪完毕闭会,正式国会总统,即根据新宪成立,速除私碍,事半功倍。

创局办法,固有推陈就新之益,但属创格,在常法上无根据。西南以法统之说相抗,势必再以武力征伐。乃延时日,不便一。

各省代表全体集齐与议,时期过长,新法不能适时迅速产生,仍因现状,取消广东政府,万难办到,不便二。

中国幅员广阔,现情太杂,与美十三洲会议时代,繁简难易不同,非有大多数赞助,无以屈服异派反对,创局之举,夜长梦多,贯彻不易,不便三。

釜底抽薪收功较易,以恢复法统为宜。‘仲帅尤赞成常局办法,期奏速效。国运人事,不堪再乱,非速解决,恐纠葛愈多。诸公卓见如何,希迅赐复,以便电仲帅领衔通电全国为荷。’”

吴佩孚的这个冬电(二日韵目)一发布,宛如投石入潭,立刻漾起无数漪涟,其反应之热烈,洵称空前。首先,便由他的老上司直鲁豫巡阅使曹锟,躬率直隶、江苏、山东、湖北、江西、河南、察哈尔、陕西、甘肃、绥远十省督军、省长,都统联衔通电,恭请黎元洪——“反辔首都,依法复位!”

电文中尤且恳挚表示其竭诚拥护之心。

从这一天开始,每天有数十封劝驾的电报,以百计登门谒见的贵客、敦促黎大总统即日返京复任。各省、区代表,京师各团体,除了拍发通电,益更派遣代表,当面请黎元洪以天下苍生为重,东山再起,及早入京。二号那一天,天津镇守使赵玉珂先到,继之以曹锟的代表曹锐,吴佩孚的代表李倬章,联袂造访,面致拥载黎元洪复任北政府大总统的一片衷诚。

当然不能马上就答应下来,三日,黎元洪也发布通电,婉谢各界的推重,其中有云:

“自引咎辞职,蛰居数年,思过不遑,敢有他念?以速官谤,果使‘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犹可解说;乃才轻力薄,自觉勿胜,诸公又何爱焉?前车已覆,来日大难,大位之推,如临冰谷……”

外国记者不懂北政府官员“以退为进,惺惺作态”的妙用,访问黎元洪,开门见山的问以复任与否?当时,黎元洪慷慨激昂,情见乎词地答道:

“我是中华民国国民一分子,既然各方面基于救国热忱,力促复职,我岂能置之不顾,再事高蹈?追不得已,也只有牺牲个人的前途了。”

吴佩孚在保定看到报纸,向曹锟一笑。说道:“仲帅,我看这就成了。”

讵料,偏在“功德圆满”的分际,起了波折,“恢复约法,黄陂复任”,目标是在使民国重归法治之下,而消除南北之间的对立状态。北方闹得热烈兴奋,如火如荼,西南方面,却是反应冷淡,不予重视。尤且,前国会议员中极具影响力量的褚辅臣、孙洪伊等,又提出了法律问题,指出黎元洪的任期实已届满,根本就谈不上复任的事。广州非常国会更通电主张继续民国八年成立的国会,否认王家襄、吴景濂等人筹备召集续开六年国会于天津。

除此之外,不属于直系的各地军政首脑,也在纷纷表示反对,奉天方面不必说,张作霖向驻奉天的各国领事团发表声明:东三省自治,以后满蒙交涉,全由奉天作主。浙江督军卢永祥通电反对黎元洪复职。淞沪镇守使何丰林打电报来奉劝黎元洪,请他千万别干。黎元洪不曾回电,三日后,何丰林便再通电全国,主张以第一届国会制宪,第二届国会选举总统,并且声明徐世昌在法律上的地位仍然存在。

黎元洪于是又踟蹰难决了,各方面的态度均已明白表示,他若复位,绝不可能得到全国一致的拥戴,充其量,只不过当时势力最大的直系做后台而已。黎元洪由积极又趋消极,着了慌的有两批人。一是新胜的直系,好不容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撵跑了奉张和徐世昌,北洋政府乌乎定?定于曹、吴二人矣!可是曹、吴不惜掀起政潮,谋一个全国统一,偏偏诸事已备,新娘子迟疑不肯上花轿,于是北洋政府便唱了空城计,闹成虚悬着北洋大总统一席。

四号那天北京公使团开口发了问:你们北政府的大总统呢?北政府外交部只好回一个照会,北政府大总统职权正由国务院代行着哩。并且外交部解释说:这是依法有据的,按照北政府奉行的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

“大总统因故不能执行职务时,以副总统代理之。又副总统同时缺位时,由国务院摄行其职务。”

另一批着了慌的是黎元洪若干门下士,其中以后来在黎元洪复职后第一任内阁中,当了一个月零十四天司法总长的张耀曾特别着急,他为了黎元洪上一届北政府大总统任期已否届满的问题,特别由他自己发表通电,“依法言法,自信无他”,作了一番解释。

张耀曾根据《约法》和《总统选举法》,他说:

“(北政府)总统在任期内,离职之情形只有三种:

一、死亡缺位。

二、弹劾去职。

三、因故不能执行职务。

“三者有一,即为合法离职,三者以外,总统不让职与他人,他人不得以离职要挟总统,若其有之,是非法也!”

他再根据事实分析,民国六年七月黎元洪的离职,由于其基于事实而非基于法律,因此也就不发生法律效力,准此,则往后冯国璋以副总统代理,也是事实上的代理而非法律上的代理。他的结论则是黎元洪的大总统任期,还有一年三个月而有余。

当时直系曹、吴的处境,实在是相当地尴尬,国务院里只剩下三位总长,再把徐世昌一撵走,闹得北政府大总统也没有了。黎元洪再不上台,对内对外如何交代?迫于无奈。只有用尽功夫先把黎元洪抬出来。于是由直系人物发动“劝进”,天津黎公馆门庭如市,代表川流不息。光是六月五号那一天,黎公馆到的各地要人,便有国务院代表高恩洪、京兆尹(等于往后的北平市长)刘梦庚、商界代表安迪生、张维镛等,曹锟的代表熊炳琦、吴佩孚的代表李倬章,最后赶到的尤有参议院议长王家襄、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再加上各省区的代表,计有四十余人之多。

十五个省份,各地议会、商会、教育会,还有直系地盘的各总司令,川军总司令刘湘与杨森,全部拍来通电,促请黎元洪:“依法复位,以维国本。”

当天晚上,黎元洪留京、保、洛三地来的大好佬吃饭,以便接席畅谈,藉聆高论。贵宾只有五位,王家襄、吴景濂、曹使代表熊炳琦、吴使代表李倬章,再末便是国务院代表高恩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