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国十一年六月十九日上午六时起,奉军撤退南面之部队,但直军须于奉军撤退之前一小时,南路部队集合于阵地后方相当距离之地点。(这是奉军恐怕直军趁他们撤退时,突施攻击的一种安全保障要求)。
五、民国十一年六月二十日上午六时起,奉军撤退北路之部队,直军之动作应与第四条同。
六、奉军南北两路之撤退,限三日之内竣事。
七、奉军撤退未完成前,直军不得有任何军事上之行动。(语语叮咛,真不放心)。
八、双方签字后,倘有一方部队违约行事,即责由该方签字人员负完全责任。
附则:
一、所谓南路、北路,其界限为直奉两军时下相峙之战线,亦即以二郎庙与里峪间为中线,线以南为南路,线以北为北路。
二、自签字时起,双方俱应勒令所部严禁射击,倘敢故违,唯其长官是问,而处以最严厉之惩罚。
两系在海上中立国兵舰签订了和约,还有点不放心,于是联名请求北政府派员监督双方撤兵,北政府派的是前湖北督军王占元和军界前辈东北耆宿,黑龙江民国首任都统宋小濂(字铁梅),同赴榆关(山海关)监视双方撤兵。六月二十四日,王占元和宋小濂从山海关打电报回北京,报告双方队伍已经如约撤退完毕,并且划滦州以东直到锦州以西一带为中立缓冲地带,在这一大片地方里面,直奉双方驻扎军队不许超过一个旅,尤其热河方面的奉军也在同时开始撤退,到六月二十八日,热河已无奉军。
七月一日,大部分的直军随同吴佩孚回返洛阳,四日,设在秦皇岛上的直军司令部予以撤销。自酝酿以至结束,直奉第一次大战历时整整半年,而被徐世昌斥为直奉之战罪魁祸首的梁士诒、叶恭绰和张弧,从梁士诒组阁那一天算起——民国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到他被吴佩孚六次通电骂下台为止——民国十一年元月十九日,梁士诒一共只当了二十六天的国务总理。直奉大战,河北生命财产损失何止亿万,国脉断伤,人心惶惶,真不知所为何来?
直奉一次之战,曹吴大获全胜,此一胜利和民国九年直皖之役的胜利颇不相同,直皖之争胜利果实须由奉直双方分享,直奉之战凯歌系为直系所奏,奉张退守关外,口口声声只求保境安民,语意之间是在向曹吴表示,从此放弃问鼎中原的壮志雄心,东三省不独立,遥奉北京的正朔,而北京政局悉听战胜的曹、吴安排,七月十六日,张作霖谦冲自抑,成立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自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使孙烈臣为副总司令,改驻长春。
在制裁张作霖激成战斗,涂炭生灵罪过方面,北政府的徐大总统远比曹、吴和直系将领严厉,认真而又慷慨激昂,东海老人在五月十日一口气下了九道大总统令,兹志其概略如次:
一、东三省巡阅使、奉天督军、兼省长张作霖,着免本兼各职,听候查办。
二、东三省巡阅使一职,着即裁撤。
三、吴俊升调署奉天督军。
四、冯德麟署理黑龙江督军。
五、袁金铠署理奉天省长。
六、特任史纪常署理黑龙江省长。
七、蒙疆经略使一职,前经张作霖迭次恳辞兼任,现在张作霖业经免职,蒙疆经略使应即裁撤。所有蒙边一切事宜,即由国务院暨主管各部院妥筹办理。
八、河南省督军赵倜,着免去本职,听候查办。
九、特任冯玉祥为河南督军。
乍看起来,仿佛是徐世昌在积极从事直奉大战的善后事宜,他所颁发电令,在代表曹、吴的主张,倘若他果真应曹吴之所“请”,而发布这一道道的命令,那也就是说,他甘为曹、吴的工具,易言之,则曹、吴也愿意拨弄他于股掌之上,工具也好,傀儡也罢,徐世昌的北政府第六任大总统,好官我自为之。
梁士诒的内阁总理一职,早于五月五日被徐世昌下令黜免,北政府第十八任内阁全体阁员,照说也该跟着梁士诒一起,下台一鞠躬,全体辞职了事。可是,五月五日直军大获全胜以后,由于曹锟、吴佩孚相继发表通电,自请罢黜以谢国人,因此北政府群龙无首,一片紊乱。除了新华宫里赖着不走的徐世昌,内阁九位总长之中,财政张弧、交通叶恭绰同被撤职查办,外长颜惠庆从元月十九梁士诒“告假”便开始代理阁揆,司法总长王宠惠从梁士诒出关之日起就不曾到任,四月八日更辞了兼职,教育总长黄炎培更妙,他自分资格不够,却要过一过总长的瘾,由于他代梁士诒穿针引线,联络浙江督军卢永祥参加“三角同盟”之功,他跟梁士诒取得协议,发表他为教育总长,却是保证不就,一发表便辞职。后来北政府派周自齐代理,四月八日颜惠庆不兼国务总理了,这位周代教长又兼代总理,一人二代。
于是,直奉一次大战后的北政府,内阁里只剩下直系的内务总长高凌蔚、代总理代教育总长周自齐、海军总长李鼎新和硬起头皮留在北京的奉系陆军总长鲍贵卿、农商总长齐耀珊,实际到公的只有三位总长,在撑那凄凄切切,冷冷清清的场面,而且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六月十一日新阁成立为止,历时一个月零六天之久,中枢无主,六部真空,是为民国开元以来破纪录之怪现象。
当时心里最着急的要算徐世昌,直胜奉败,曹、吴当了北政府的后台大老板,而曹锟则什么都听吴佩孚的,吴佩孚让不让他再当这个北政府大总统,他千方百计,摸不到一点口风。曹、吴自请罢黜,也是发通电布露天下,并不曾向他徐某人请辞。徐世昌以北政府大总统的身份,总不好意思当面去请示曹吴尊见如何,自己该留该走?他为确保自己的大位,只好转移方向,再三再四地催请曹吴,应由何人组阁,务乞颁赐高见。徐世昌的想法是,内阁总理一决定,间接地也就表示北政府大总统亦已成了定局,最低限度,一时不会“更动”。
曹三爷找吴二爷商量政治问题,他问吴佩孚今后国家大计如何厘定?吴佩孚便慨乎言之,说出了他的雄心壮志,由衷愿望——
“国家连年用兵,实在不能再战,复兴国家的唯一契机,唯有先使国家统一。”
——怎么样进行统一呢?
吴佩孚的答复很简单:
“恢复法统,重开国会。”
曹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恢复约法,重新开会”,那么跟曹锐、曹镆两人的主张——直军马到成功,如今挟战胜余威,拥十余万雄师,环顾宇内,已无可与直系抗衡的力量,与其便宜别人,何不就给自己,肥水不落外人田嘛!三哥此时不当总统,更待何时?——不是南辕北辙,相距不可以道里计?
心中极不是滋味,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吴佩孚一团正气,遇事直言,连曹锟都不便跟他打这种商量。曹锟只好暂将内心餍望捺下,想拖一阵再讲,他乃提出了迫在眉睫的问题,委婉地说:
“你所提的方针兹事体大,不能一蹴而就,那得慢慢儿地来。子玉,我看我们还是先解决内阁人选,不能老让内阁唱空城计。叫别人笑话咱们,只晓得冲锋打仗,一涉及政治,便告棘手。”吴佩孚觉得他这个话也很有道理,当下便反问一句:
“仲帅您看呢,请谁来干内阁总理合适?”
“肥水不落外人田”,曹锟再点他一点,
“王聘老(王士珍)总算是我们一系的前辈、他闲着很久了,就以‘收拾时局’为名,请他出来维持一晌,你看怎样?”
王士珍和平中正,淡泊名利,请他出山,又带点敬重前辈的意味,吴佩孚认为这个建议很不错,点了头,便分头进行,王士珍那边,由曹锟去挽请,吴佩孚则分别联络各省军政大员,而以曹、吴领衔,约齐田中玉、陈光远、李厚基、萧耀南、齐燮元、冯玉祥、刘镇华、陆洪涛等联名发表通电,拥护王士珍出任国务总理,收拾大局。
曹、吴的这一次密谈,很巧妙地被传到了王士珍的耳中,于是,当曹锟往访,殷殷劝驾,王士珍便一再地推脱,他笑着说:
“仲珊,你是老实人,咱们俩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子玉早有国是的主张,通盘的大计,你又何必多费说词,拉我出去过渡那么一个时期。”
曹锟脸上讪讪的,颇有些儿僵,一语道破,王士珍便端茶送客。王士珍组阁,就此胎死腹中。其所生的影响,不但内阁无法产生,连徐世昌也是心惴惴然,坐立不安,不晓得他的前途命运如何?
三
长江上游警备司令孙传芳,是吴佩孚新收录的一员大将,当时不过一名师长,僻处荆沙宜昌,吴佩孚因为他原是王占元的部属,投效自己不久,色彩还不太浓厚。所以他暗使孙传芳为始发难者,联络同驻宜昌的第十八师师长卢金山,在五月二十八日那一天,发一个通电上徐大总统徐世昌,理直气壮地说:“巩固民国,宜先统一,南北统一之破裂,既以法律问题为厉阶,统一之归来,即当以恢复法统的捷径。应请黎黄陂(黎元洪是湖北黄陂人)复位,召集六年旧国会,速制宪典,共选副座,非常政府,原由护法而兴,法统既复,异帜可消,倘有扰乱之徒,应在共弃之列!”
徐世昌一看这个电报,真是猛一下子凉了半截,孙传芳他们说的恢复法统,亦即恢复民元约法,“召集六年旧国会”,便是否定段祺瑞一手导演,选出徐世昌为总统的“安福国会”,说它“伪”,是因为这个国会全无法律依据。孙、卢二将的意见说得简单明白,清楚得很,请徐世昌下台,促根据民元约法选出有法律根据的黎元洪回任,然后再选一位副总统,全国即可借约法的恢复而统一。至于南方的护法政府,不是由于“维护约法”而设立的吗?如今约法业经恢复,“非常政府”目的已达,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照这个办法解决国是,消灭畛域,万一有谁捣乱,那就将成为“全国所共弃者!”
孙、卢这个电报给徐世昌的打击很大,“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必须采取紧急措施,作保全总统大位的准备。他毕竟老谋深算,在表面上声色不动,不找曹、吴磋商,也不将孙电公开,免得授之以柄,予人可乘之机,徒使问题公开,自己会被迫下台。他一面电复孙、卢,羁縻敷衍,说什么“忠言快论,实获我心”。“本人力不能逮,群贤协谋以成其志,更属求之而不得之举,一有合宜办法,便即束身而退,决无希恋”的话,先把孙、卢给稳下来。另一方面,则运用政治手腕,派出许多代表,秘密奔走于直系各督军之间,企图离间挑拨,造成直系内部的分裂。同时,又使他的亲信幕僚,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什么什么会的名堂来,代表“民意”,作为缓冲,使他这个“伪大总统”也有个合法的地位。
然而,吴佩孚认定徐世昌是全国统一的障碍,他若不走,北政府永无合法的地位,南方护法政府也有借口继续存在。他起先为了免得破脸,是避些嫌,特意使孙传芳、卢金山两个提出要求,徐世昌装痴装呆,佯为不睬,又在暗中密谋破坏直系的团结,为他自己保全禄位而欲再组什么会。徐世昌“敬酒不吃吃罚酒”,吴佩孚接下来的步骤,便不得不使东海老人难堪。六月二十八日,孙、卢再电徐世昌,语气之间越显强硬,有云“法律神圣,不容假借,事实障碍,应早化除。望先生体天之德,视民如伤,敝屣尊荣,及时引退。中国幸甚”等等。徐世昌得电正在筹思如何措辞答复,再抵挡一阵,二十九日,江苏督军齐燮元的通电又到,齐燮元说了一篇“国人苦怨日深,友邦希望将绝”的话,直接要求徐世昌:“慷慨宣言,功成身退,既昭德让,复示大公!”干脆请他立即宣布退职了。徐世昌读罢,哪能不慌,邀集心腹筹商,却是除了拖兵之计,别无他法可想。
咱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胜仗,倒让你安安稳稳,端坐在新华宫里。曹锟对于徐世昌,这时已全无半分好感;五月底六月初,张作霖还在关内滦州据守,收集残部,准备等海军的威胁解除,吴佩孚全盘放弃追出关外的想法,他再统兵出关,生聚教训,此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因此,他在滦州的言行,曹锟这边,不时也有情报传来,曹锟接连听说了不少的笑话,当奉军初败,叶恭绰、张弧、潘复等化装黄包车夫,逃出天津,奔向塘沽,路上还遇见了朋友,看见这狼狈不堪的一行,大笑不止,告诉他们说:
“你们涂了两手两脚的泥,却露出白净的面皮,哪点像是拉胶皮的呢?”
叶、张、潘是上轮船逃往大连的,梁士诒当张作霖五月七号那天,还在军粮城急办善后,准备撤退之际,他匆匆忙忙地赶了来,要求雨帅派兵保护,让他上船逃亡日本。张作霖一听,赫然震怒,顿足大骂:
“咱们为了你,要干什嘛总理,丧了十万雄师,折了无数猛将,坏了曹亲家的颜面,又跟吴子玉那小子结了莫大的冤仇!光是军费,便花了三千万大洋,损失的兵器和辎重,还不知有多少?这会儿打了败仗,你倒晓得要往日本跑?你一逃了之,叫咱们这一帮人往哪儿走哇?”
梁士诒见张作霖火气大了,自知理屈,连忙赔罪,并且当时便双手奉上一家实业公司的股票两百万元,请张雨帅收下作为退兵之费。张作霖方始息怒,派队伍送他上船,后来他便在日本鱼崎蛰居。
听到这儿,曹锟还只觉得可惜,梁士诒、叶恭绰之辈,都是金融巨子,交通系的大阔佬,梁士诒尤有“财神”之称,倘若先一步在天津逮着了他们,还怕他们不乖乖地奉上大笔钱财?如今张作霖只不过派几个兵送上船,便白白地捡了两百万。
另一个情报,言者凿凿,相当可靠,据说张作霖曾在滦州大发牢骚,他说徐世昌太不够意思,当初暗中掇促他跟直系开仗,一举消灭直系,免得直系处处要分奉系一杯羹,尤且得地利之便,把持操纵北政府。这么说来,直奉之战的真正罪魁祸首竟是徐世昌,若不是子玉用心,将士效力,说不定自己已经栽在那东海老儿手里了,这么一想,大为愤恚,再勾起往先自己想问鼎北政府副总统,也是徐世昌阴谋诡计,多方阻挠,结果才变成了画饼充饥。新仇加上了旧憾,乃使曹大帅也下定了决心,没话可说,先把徐世昌撵走了再讲!
曹锟改变态度,对驱徐渐趋积极,使吴佩孚极为欣慰,他的做法,更可以密锣紧鼓,加速进行。对于外间,曹吴合作无间,并无歧见,则不但消除了许多猜疑,尤且对于直系的团结,也是大有裨益。
再进一步,吴佩孚便与国会中人,切取联络。
民国五年八月一日当选为参议院议长的王家襄(幼珊),浙江绍兴人,六年五月当选为众议院议长的吴景濂(莲伯),籍隶辽宁。在民国六年六月十三日大总统黎元洪被段祺瑞逼迫下令解散国会后,这两位议长奔走南北,呼吁号召,一直在为恢复约法,行使国会职权而奋斗努力,尤其吴景濂曾组会广州,远走重庆,为北政府下令通缉。当吴佩孚决心恢复约法,吴、王二人殊为兴奋,他们曾赴保定和曹锟、吴佩孚面商重开国会,敦促黎元洪复职的问题,他们认为曹吴确有诚意。曹锟同意此举,一方面是支持吴佩孚的意见,二则他对徐世昌有许多不满之处,于私则徐世昌曾暗中阻挠他竞选副总统,在公则他往后察觉直奉之役,徐世昌对奉方会经推波助澜,并且相互勾结,阴谋消灭直系。
由于当时北京已是直系之天下,吴景濂和王家襄,便不顾北政府的“通缉”,堂而皇之,晋京召开国会,他们集合了议员150多人,在六月一日那天,举行会议,通过了一项宣言,措辞严厉,对徐世昌公然地加以声讨和指责——
“民国宪法未完成前,国家根本组织,厥惟《临时约法》。依据《临时约法》,大总统无解散国会之权,则六年六月十二日解散参众两院之令,当然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