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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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秀才带兵,吴曹共鸣(6)

陈礼门壮烈成仁,他带去的舒荣衢支队,伤亡过半,损失惨重。吴佩孚率部进驻月亮岩,因为天色已晚,第六旅官兵除了留下炮兵在忠山,自吴佩孚以下,全都在月亮岩附近露宿。

当夜,护国川、滇两军,电讯频仍,信使往还,由于月亮岩被吴佩孚攻占,护国军两大据点,蓝田坝和太安场已被截断。护国川军总司令官刘存厚,令舒荣衢守蓝田坝,一面派总预备队长梁镇,把他司令部里的警卫营和补充营,全部开到蓝田坝增援。同时他请滇军董支队守太安场,又星夜自小市调邓锡侯支队,也到太安场上,准备翌晨展开拂晓攻击,由蓝田坝和太安场两面夹击,希望一举收复月亮岩。

因此,吴佩孚他们一宿醒来,东西两线情势早已大变,太安场方面有川、滇军两个团,蓝田坝方面则有川军一团人,两边的敌军总加起来,兵力超过他一倍。尤其,他还陷在腹背受敌,两路夹攻的劣势之中。

依张福来的主张,小市兵退,泸州当面之敌已经集结在蓝田坝和太和场,泸州城全无后顾之忧,城里有熊、李两旅,四个团,江畔有的是船只,为什么不抽调一旅过江,跟第六旅兵分三路,一取蓝田坝,一取太安场呢?

略一沉吟,想起了重庆军事会议席上,张敬尧那副颐指气使,阴阳怪气的腔调,友军的做法如何,令人不敢信任,熊祥生算是个热心忠厚人,然而他是当地土著,肯不肯让李炳之旅留在泸州,由他自己全师而出,赴援泸州南岸,只怕又有问题。因此,他下了决定:

“敌人固然是增了援,可是我军虚实,他们并不清楚,月亮岩这个小山,只能做进攻的起点,尽占着,有什么用?俺们从现在起便放弃了吧,子衡你领一队攻太安场,俺自领一队攻蓝田坝,月亮岩上虚张旗帜,作疑兵状,俺也耍一手空城计。”

吴佩孚的空城计,果然奏效,张福来和吴佩孚各自分兵一半,大声鼓噪,努力向前。那一天,二月九日凌晨,泸州天降大雾,一丈开外,茫然一片,白濛濛的什么也看不见。护国军听说北洋军左右开弓,猛犯护国军两大据点。浓雾中数不清兵马究有多少,但知北军敢来,阵势必定很大,更猜不透吴佩孚会有这种钳形攻势,不设中军预备队,两路人马各走各的打法?因此川、滇二军全都有点心虚发慌,不战自乱。

蓝田坝上,梁镇于深夜抵达,天刚拂晓,便尽出两团之众,分左、中、右三路,采包抄战法,企图利用大雾的掩护,一举克服月亮岩。这一路人马右路绕到月亮岩后,先行出发,左中二路正沿江边衔枚疾走,行进中,突闻北军厉声喊杀,两军前锋撞个正着。吴佩孚又是一马当先,他一面挥众杀敌,一面吩咐号兵,散到四面八方,处处吹起冲锋号来。与此同时,他又命一连部队,回头往沙湾方向跑,占住沙湾渡口,以备万一兵败,有个退路。谁知道这一着闲棋,居然歪打正着,建了大功。

原来护国川军的左翼,一路紧贴着江边走,这两营人在大雾中摸索到沙湾,迎面挨了吴佩孚派去驻守的那一连人射来密集炽烈的火网,跑在前头的成排倒下,后边的人吓得回头便跑。当这一路退到总指挥部,他们想当然地向指挥官梁镇报告:沙湾渡口还有北洋军在源源不绝地渡过江来。

当时,川军中锋正与吴佩孚的主力从事肉搏。北洋军个子大,身体壮,一对一的单打,川军难免吃亏,两军交绥,北洋军着着进展,川军已呈不支。这时候,梁镇若将左翼退回来的部队顶上去,吴佩孚立将陷入重围。但是梁镇只听见四面八方冲锋号响,如今据报沙湾方面北洋军还在大量增援,他自然而然便给吴佩孚的疑兵之计唬住了,心想敌军兵多械足,可能十倍于我,自家本是总预备队开上来的,后援无望,死伤又多,这个仗实在打不下去。于是,他命令警备营断后,一路且战且走,绕过蓝田坝市集,退守九川山阵地。

吴佩孚大获全胜,他也不进唾手可得的蓝田坝,以为川军战志已隳,即将全部就歼,他趁势直追,一直追到纳溪城前面的山峦地带。

纳溪是护国川军总司令官刘存厚的总部所在,永宁河与长江会合于此,三面临江,诚所谓背水之阵,后退无路。不过在纳溪城的东北,横亘着两道山峦,前有九川、纱帽山与朝阳观,后有马鞍、头脊梁与棉花坡,大路便从山谷间穿过,形成两座天然的三山阵。于是易守难攻,素为险要。

吴佩孚这一仗胜得容易,难免轻心,午间雾散,梁镇已经开始后退,他却咄咄逼人,衔尾急追。刘存厚的警卫营火力极强,因而从中午打到傍晚,方抵九川山边的大路,梁镇一面指挥队伍进入九川山阵地,一面派出一支队第二营,叫他们利用山势为掩护,在得胜桥一处要隘,设下埋伏。

当吴佩孚头扎青巾,骑匹大马,奋勇掩杀过来,他把川军断后的警卫营追过了得胜桥,大路顺山势一转,眼前不见一个川军。时值隆冬,天黑得快,转瞬间已夜幕四合,吴佩孚看山路险峻,地势复杂,猛地想起了孙子兵法:“穷寇勿追”,刚下令全军后退,山坡之上,第二营的伏兵枪炮齐施,杀声盈谷。吴佩孚一瞧大事不好,果然中了伏兵,拨转马头便走,就这样,前队冲动了后队,石板路窄,两边又是密林陡坡,吴军兵慌马乱,自相践踏,颇有不少伤亡。喜在川军等他溃退了,由于自己的兵力单薄,也就不再追击。吴佩孚这才有机会沿途部勒所部,重整行列,扭亮电筒,燃起火把,耀武扬威地开进蓝田坝去。

蓝田坝遥遥在望,吴佩孚领着队伍行进,突然之间,从一个小山坡上,有个颤抖的声音,大声在问:

“口令!”

吴佩孚的副官耳朵尖,一听便是北方人的口音。他拉开嗓子一吼:

“旅长在这儿那,你没瞧见!”

山坡上的步哨跑下来了。走近吴佩孚的马前,敬了个礼。

吴佩孚不觉一怔,问他:

“你是哪一营那一连的?谁叫你上这儿来放哨的呀?”

哨兵立正报告:张团长攻打太平场不利,这会儿正驻扎在蓝田坝呢。

吴佩孚一听,又是纳闷又是着急。回头吩咐队伍慢慢地往蓝田坝开,他自己带了副官卫士,一夹马腹,飞似的奔向蓝田坝。

找到了张福来,老把弟愁眉苦脸,细说根系。这天清早,他奉命自月亮岩出击太安场,前锋进抵太安场东面,恰与邓锡侯支队劈面相逢,两军展开鏖战。他也曾几度下令冲锋,但是邓锡侯因为他还有部队留在太安场对江的罗汉场——小市一线,惟恐太安一失,断了江那边队伍的归路,因此力战不退。双方打到雾散日出,偏偏自蓝田坝而来进攻月亮岩后路的梁镇右翼,推展到月亮岩上,一个北军不见,扑了个空,又经斥堠探报梁镇中左两路已被吴佩孚击退,这两个营孤军深入,无法归阵,便投太和场而走。

两营人一到太和场,正好赶上邓锡侯大战张福来,两营川军突然掩至,张福来猝不及防,陷入包围。于是反复冲杀,死伤狼藉,一直到黄昏时分,才由张福来亲自领头,冲出一道缺口。三营人死伤过半,一路凄凄惶惶,想找吴佩孚,直奔蓝田坝,没有想到蓝田坝竟是个空城,吴佩孚追击梁镇去了。张福来不明地理,又摸不着吴佩孚此刻究竟在哪里,他只好心忧如焚的,在蓝田坝部署了防务,然后坐等。

直撅撅地站在吴佩孚跟前,张福来嗒丧欲死,埋下头去请罪。

“这那儿能怪你呢,子衡。”吴佩孚和悦地一笑:“我本来就是在行险侥幸么,你能保住了蓝田坝,没让太安场方面的敌军,抄了俺们的后路,论起来你还有功劳一大件呐!”

张福来衷心感激,惕励奋发地说了一句:

“明儿我再带队伍,非要把太安场打下来不可。”

“不。”吴佩孚笑着摇摇头说:“明儿俺们一道儿去!”

二月十日早晨,吴佩孚留两连人守蓝田坝,跟张福来两个,倾巢而出,可是,等他们开到太安场,竟然静悄悄地,不见护国军的踪迹。吴佩孚把队伍扎住,自己骑着匹马,在镇前大路上,踟蹰不前,他派侦探进太安场里,刺探军情。移时,侦探喜滋滋地跑回来,欢声大叫:

“旅长,旅长,镇上的敌军,昨夜早退光啦!”

喜出望外,催队进驻,向当地老百姓一打听——邓锡侯击退了张福来,护国滇军的董鸿勋,亦已获知蓝田坝失守的消息,他跟邓锡侯,当晚发生了歧见。邓锡侯想固守太安,等待刘存厚反攻;董鸿勋却认为太安场四通八连,不宜久守,他怕孤军突出,更怕吴佩孚的炮,运过江来,倘若往月亮岩上一架,太安场可能被夷为平地。再则,川滇两军连日苦战。弹药补充难以为继。士兵也困顿不堪,伤亡尤待整补。最后,他乃以指挥官名义下命令,邓锡侯、田颂尧两支队绕道牛背石,经双河场退到纳溪。他自己则率部由双河场渡过永宁河,转进渠坝驿,等候护国滇军蔡松坡的大队。

昨天损兵折将,死伤及半,今天居然不费一卒一弹,顺利无阻地拿下了太安场,泸州对岸的两大据点,全部收复。护国川军被压退回纳溪小城,孤立无援,成了背城借一之势。刘存厚急得连电蔡松坡求救。护国滇军董鸿勋支队更是被逼退回永宁河南,泸州境内,全无敌军。于是,吴佩孚部署过各地防务,自己则带了旅部人员,遄返泸城。

一别四日,泸城风光,大不相同,张敬尧到了泸州,曹锟也抵达重庆,他派来的先头部队,第六旅的王承斌团,业已开赴泸州,遵照张敬尧的将令,接收城防。王承斌接着了吴佩孚,十分之喜,他告诉吴佩孚说:

“大帅已经在由重庆往泸州的路上,不日即可抵达。”

由王承斌陪着,去请见张司令官。吴佩孚力挽狂澜,保住了泸州危城,而且还能趁胜渡江,造成北洋军入川第一次大捷,张敬尧隔江观“火”,当然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当吴佩孚谒见的时候,他少不得要面目一新,回嗔作喜,大大地嘉勉吴佩孚一番,并且故示坦诚地说,他将等曹三爷抵达泸州,然后再会衔呈报大总统,叙一叙吴佩孚的功劳,请求奖赏。

吴佩孚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使曹三爷挥师入泸的时候,笑逐颜开,神采飞扬,泸州军民,夹道欢呼,万人空巷,迎接这位袁家军第一路副司令。曹锟见了吴佩孚,子玉子玉的喊得好不亲热,他对吴佩孚备致勖勉,而且逢人吹嘘,他有这么一位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的勇将。

张敬尧亲自欢迎曹锟,当天晚上,泸州城里将星云集,大开庆功宴,酒席上,吴佩孚出尽了风头,占尽了风光,然而他最高兴的,还是多认识了几位朋友。川军熊祥生旅长是条好汉,谈吐不俗,言词机智。他部下一位团长刘湘,还是初见,生得相貌堂堂,也是一位胸怀大志,肯于身体力行的人物。李炳之是四川督军陈宦带进四川的三个混成旅旅长之一,今日再把晤,吴佩孚但觉得他为人热情风趣,也是值得一交的。

盛宴既罢,各路来的将军分别就寝,惟有张敬尧与曹锟,一榻横陈,中间搁一套精美绝伦的烟具。两位师长,一边一个,呼呼然大抽其鸦片烟,嘴里得闲,便商量起论功行赏的重大问题来。

北洋军人,名为行赏,实则分赃。泸州解围一仗,当时城里有三名旅长,仗是吴佩孚一个人打的,赃要三旅长均分,而且由于人事背景,利害关系,还得让熊祥生的功劳最大,获奖最重。头天晚上曹锟跟张敬尧商议定了,第二天中午,他便把吴佩孚找来,温蔼婉转,跟他分析解释:

“子玉,谁都知道,这泸州一仗,全是你的功劳。不过,当时在泸州,还有两位旅长,倘使功劳簿上只记你一笔,那他们二位便有罪了。这个道理,想必我不说,你也能够懂得?”

“是的。”吴佩孚对这个问题,兴趣似乎不高。

于是,曹锟很高兴了,他再进一步说明:

“咱们是老头子的嫡系队伍,自家人,总得让人家一点。那熊祥生本来是刘存厚的部下,他反对刘存厚,投效大总统,光这份功劳,就值得重赏,这是咱们第一得让着点儿的。其次呢,李炳之他是陈二庵的……”

“这些我都知道”,吴佩孚打断了曹锟的话,他挺豪爽地说,“军人打仗,本来是天职,俺不是图着奖赏才拼命的。大帅,您知道俺的脾气,奖赏的事,大帅不必问俺,大帅要怎么办,便怎么办!”

“好极了,子玉!”曹锟不胜之喜,重重地一拍他肩头,然后,又附耳悄声告道:“你放心,除了我跟张勋臣(敬尧)这一次的保奏以外,我会向老头子上个密本,保举你升中将!”

民国五年二月六日,泸州南岸战况紧急,不几天袁世凯便在新华宫里得到消息,说是泸州已被护国军攻破,与此同时,湘西的麻阳、晃县也被护国黔军光复。当时,可把袁大总统吓得手足无措,茶饭不思。他已在准备下令缓办帝政,撤销大典筹备处,一心从善如流,改邪归正。

然而,不久以后,张敬尧、曹锟会衔的报捷电到,袁世凯大喜过望,手舞足蹈,因此,这一次他对吴佩孚等真是破格奖赏,“圣恩浩荡”。当天他下了条谕。由于公事手续关系,明令是在中华民国五年二月二十一日正式发表,袁大总统“论”功行赏,封赠如下:

熊祥生特封二等男爵

吴佩孚特封三等男爵

李炳之特封三等男爵

王承斌特封一等轻车都尉

为什么要叫“特”封,正因为这一次的封赠,确实是破了袁世凯的惯例,袁世凯的爵赏,向以职位定高低。连师长和独当方面的镇守使,都够不上封爵的资格,而只能封以男爵爵位以次的“轻车都尉”。这一回,连曹锟、张敬尧都还巴不上“爵”呢,而熊、吴、李三位却已破格奖赏,占了先筹,那还能不叫“特”吗?

袁世凯获一小胜,便“龙”心大悦,声势陡振,他的奖赏非仅封爵而已,他不惜拼老命,遥摄“征”滇军,下令政府官员减薪,节省公帑,重赏前线官兵。老袁亲自颁布奖赏办法,只要立功,便可以在下列四项奖赏方式中。自行择其一:

一、晋爵,如男爵晋子爵,子爵晋侯爵。

二、升秩,如少将升中将,中将升上将。

三、加官,如旅长加师长,师长加督军。

四、赏食双俸,亦即支领加倍的薪饷。如再立功,还可以加倍之后再加倍。

有了鼓舞精神的奖励,他更兼及实惠。袁世凯命人采办大量的腌牛腌猪、罐头美酒、珠玩绸缎、钟表器皿,甚至于字画碑帖。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一批批地运到前线去奖赏,去犒军。舍此而外,他更别运机抒,独出心裁,订定了奖章年俸制,立功军官,分别颁发一至五等宝星章,得了这种奖章的,可以享受终身年俸。其发放标准,一如下述:

一、一等宝星章,每年支干俸三千元。

二、二等宝星章,每年支干俸二千元。

三、三等宝星章,每年支干俸一千元。

四、四等宝星章,每年支干俸五百元。

五、五等宝星章,每年支干俸二百五十元。

在民国初年,物价便宜。任何家庭一年有二百五十元的收入,便可以过得舒舒服服,衣食无缺了。而这五等宝星章所得的年俸是终身享有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袁世凯的赏格不可谓不重;试想,只要立一次小功,便就获得一辈子的生活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