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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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秀才带兵,吴曹共鸣(5)

这是吴佩孚平生第一次入川,一路都是坐船,他的部下纪律严明,行列齐整,沿途给老百姓的印象很好,因此一路毫无碍难。他率队抵达重庆的那一天,是元月三十一日,这时候,护国军也已开抵川南,而且攻势凌厉,攻下了叙府、永宁,同时,戴戡率领的黔军,也正由遵义向重庆方面挺进。

早先在路上,便已经听到消息,袁世凯派张敬尧为第二路司令,曹锟当副司令,所有在四川的北洋军,都得听张敬尧的节制指挥。当时,张敬尧万里迢遥,老远地从北京城外的南苑赶到,他也只带了一个旅,把队伍安置在合江,便带着看卫队,坐船到重庆来主持军事会议。

张敬尧,字勋臣,段祺瑞的安徽老乡,陆军大学出身,他是段祺瑞的心腹亲信,早年有骁勇善战之称,后来被湖南人讥为“银样锻枪头”,胆小如鼠,贪婪成性。当了一任湖南督军,从他自己到小兵,掳掠搜刮而去的财物不可计数,却反而不战自溃,把枪炮辎重留给了湖南人,因此,湖南人又谑称他是“运输司令”。

袁世凯帝制自为,阴谋窃国,“鸟未尽而弓先藏,兔未死而狗将烹”。他把早年拥立的元勋,关在门外,又叫他的大儿子编练模范团,将他手下的第一员大将,陆军总长段祺瑞连哄带骗,当作满清的王公大臣般,任意玩弄于股掌之上,段祺瑞心中的不平和愤懑,可以想见。因此,当云南护国军起义,袁世凯组织“征滇临时军务处”,请段祺瑞出来替他主持,段祺瑞便学了老袁当年对付清廷的办法,托口“宿疾未愈”,来个闭门不理。袁世凯退而求其次,请江苏都督,他的那条“狗”冯国璋担任征滇军总司令,冯国璋也是依样儿画葫芦,一而再,再而三告病假,安然坐镇南京都督衙门。

号令不行,袁世凯迫不得已,派不出总司令,便分兵两路,第一路司令马继增(北洋第六师长,原驻江西),命他抵挡湖南一路,这马继增在行军途中突然神秘暴卒,由于后来是齐燮元继任的第六师,因此有人说这是齐燮元的第一次行凶弑上。袁世凯派的第二路司令,便是张敬尧,两路军事,由老袁在北京遥为控制,亲自指挥。

张敬尧奉令入川。在他从南苑动身以前,也跟辛亥那年,冯国璋、段祺瑞被清军主帅荫昌统率,南下武汉镇压革命军一样,悄悄地去跟老长官段祺瑞讨主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段祺瑞也是叫他:“慢慢走,等等看”。因为,他跟冯国璋都正在跟北方军人,和南方的护法派人士,进行和议。这跟袁世凯当年一面表示其对清廷的忠诚,一面跟革命军人士举行和谈,又是一脉相传,如出一辙。

所以,张敬尧懒洋洋地到了重庆,召集会议,吴佩孚一听他的部署,心中便大不以为然,原来,张敬尧的战略,竟是将四万余众的北洋精锐,从叙府拉到重庆,在长江南北两岸,分兵设防。他当时的调度是第三师驻泸州,中央策应,李炳之旅分防泸州、綦江一线,他自己带来的一旅驻合江、江津、綦江、涪陵、重庆,冯玉祥分兵一千守内江,伍祥祯分驻成都、资中。四万多队伍,为了防堵三路入侵的护国军,战线竟拉长了一千多里。

吴佩孚听完,好不生气,心想哪有这么窝囊的打法,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不去歼灭敌人,反而分敞开来等着挨揍?气往上撞,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来便讲:

“我军已经掌握了很确实的情报,敌人兵力薄弱,粮饷不继,他们正分三路进入川境,我们为什么不运用优势兵力、有利地形和旺盛火力,也分三路对敌加以围歼。像这么样把兵力分散开,敌人不但随时可以穿隙而过,而且,他们更能灵活运用我们的弱点,以大吃小,以强凌弱,然后各个突破!”

吴佩孚理直气壮,说话便冲,张敬尧吃他当面质问,顶撞得下不了台,他认为自己无须把这小小一名旅长看在眼里,因为连吴佩孚的师长曹锟,也得接受他的指挥。于是抹下脸来,眼珠一弹,瞪住吴佩孚,嘴里却是讥诮刻薄地在问:

“吴旅长,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入川的北洋军,为什么要叫第二路?”

吴佩孚也沉着脸,据实回答:“因为还有开到湖南去的第一路。”

“这两路兵的总司令又是谁呢?你晓不晓得?”

“不晓得,因为大总统没有发表。”

“对,大总统是没有发表。”张敬尧诡秘地笑着:“可是,他老人家不发表,正因为这个总司令是他老人家自己担任上了,你明白了吗?”

有点儿恍然,不过,吴佩孚还是得问个明白:

“司令官莫非是说,方才宣布的战略,是大总统亲自订定的?”

“正是!”张敬尧拔尖嗓门,高声一应,再调侃吴佩孚一句:“怎么样?吴旅长,你是否要专程跑一趟清华宫,当面请大总统改变战略?”

纯粹是为凑张敬尧的兴,谄媚讨好,在座的高级军官哄堂大笑。张敬尧转弯抹角绕一大圈,可给吴佩孚碰了个大钉子。吴佩孚脸孔涨得通红,满面怒容,却是无可奈何地沉沉坐下,从这时候起,张敬尧自顾训话,连正眼儿都不瞧他。

吴佩孚率部开到重庆之日,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率领全师官兵,发出独立通电,讨袁檄文,改称护国川军。川军原有两个师,第一师师长周骏,约好了和刘存厚同举义旗,但是袁世凯派人以“升官发财”为诱惑,只要周骏守住泸州,守到北洋军到,再会合克服叙府,立奖现大洋四十万,封爵升官。于是,周骏派他的旅长熊祥生为防泸司令,袁世凯当时就封熊祥生为男爵,奖金30万元。

刘存厚师一日之间连克江安、南溪,二月五日,第一路司令(旅长)陈礼门,又攻克和泸州隔江相对的蓝田坝。七日,川滇护国军会师,董鸿勋支队(团)加入攻城战,他们攻下泸州城南隔江的要隘月亮岩,在橘树丛中架起大炮,居高临下,陈礼门下令往熊祥生的旅部猛轰。

时值北洋军李炳之旅开进泸州增援,熊祥生请李炳之吃饭,大开盛筵。哗啦啦的一连串炮弹轰来,硝烟四散,弹片横飞,熊祥生和李炳之吓得丢下筷子,翻墙而逃——熊祥生和李炳之确实是大出意外,因为他们明晓得陈礼门那一旅没带炮兵,轰泸州的大炮,是滇军董鸿勋带来的一个炮兵连。

泸州受到炮击,却是并无一炮还击,这是因为熊、李二旅也是有枪无炮。护国军的一个炮兵连,因而始可发挥最大的威力,控制全城,以及附近的渡口。七日下午四时,护国军借炮火的掩护强渡,攻克罗汉场。宿营一夜,翌晨展开拂晓攻击,节节推进,大军已经掌握了“水淹土地”,泸州之北的“小市”,就在眼前,护国军克服泸州,几已是转瞬间事。泸州城防,危急万状,熊祥生和李炳之,都化装为平民,准备杂在人丛中逃走。

护国军步步进逼,耳闻目睹泸州城里秩序大乱,老百姓的哀哭号叫,声闻十里,于是他们一个个地欢呼雀跃,快步冲前,准备顺利攻进泸州城了。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枪声连响,万马奔腾,争先恐后奔上前来的后队,如风吹草偃,惊涛拍岸,齐齐地倒了下去。一彪骑兵,雷霆霹雳般卷将过来,有一位勇将,头裹青巾,右手指挥刀,左手驳壳枪,匹马当先,左手枪连珠般放,右手刀逢人便砍,他勇冠三军,所向披靡,一匹马冲开了一个大缺口,护国军惟有四散溃逃。这青巾大马将军的后头,北洋第三师第六旅的炮兵营,有的马匹驮载骑兵,有的马匹拖动过山辘轳炮,冲溃了护国军的胜利在握,进入泸城。他们反而抢在前面,一营炮队引领一团步兵,烟尘滚滚,竟直冲进泸州城去。

吴佩孚刀枪齐施,骤马冲入城内,他杀得起劲,目眦欲裂,怒目奋睛,一伸手抓住一个正待逃出城的北洋军,高声喝问:

“快说,城里最高的地点在哪儿?”

那名小兵怯怯地答:

“忠山”

“在哪儿?

伸手指了指。

瞧明白了,吴佩孚大声下令:

“步兵团邀同守城部门,各就岗位,炮兵营跟着俺,上忠山架炮?”

北洋第三师第六旅,都是些老兵油子,穿这二尺五的棉军装,从前清穿到民国,打山海关外吉林长春穿到北京、保定、山西、河南、湖北、湖南及四川。别看他们平时吊儿郎当,一副懈怠相,打起仗来,有板有眼,不慌不忙,每当面临一种情况,不消带兵官关照,自会把应有部署,一桩桩地做好。

因此,当吴佩孚亲率炮队,出泸州西门,上龙透关内百多尺高的忠山布置炮兵阵地,他麾下的步兵,同时分头出动,各干各的,泸州四门,重又紧闭,老百姓都被劝回家里蹲着。熊祥生、李炳之那两旅官兵,见人家作战,动作敏捷,秩序井然,早先准备放枪开溜的呢,此刻真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地又回到城墙上。第六旅的步队见城防已很巩固,待城里防务恢复,不愿与熊、李二旅争功,迅即开出西门外,扼守从龙透关到西门一线。

吴佩孚的老把弟张福来这时候已经水涨船高,升了团长,他代表吴佩孚到熊祥生的旅部拜访,切取联络,会商战略。熊李二人惊魂甫定,忙不迭脱下便服换好军装,正待振作精神,上城督战,张福来到了,于是三个人坐下来相互介绍,熊、李这才知道来援的队伍是北洋第三师第六旅,旅长是大名鼎鼎的吴佩孚。

寒暄已过,熊祥生对第六旅的奋勇驰援道了谢,他请李炳之代为指挥城防部队,自己由张福来陪着,骑马上忠山,回拜吴旅长。

才跨上马背,西边,天崩地坼的一声巨响,一团红光,流星般地飞越大江。直射对岸敌阵。

“贵旅官兵真不愧为百战雄师,”熊祥生和张福来并辔而行,衷心赞佩,“吴旅长带着炮队上忠山,我估量他才走到哩,你看,他都布置好阵地开始射击了。”

张福来得意地一笑,他已经无法答话,因为,忠山上众炮齐轰,隆隆炮声震耳欲聋。

吴佩孚、熊祥生站在忠山之巅,吴佩孚亲自指挥炮队,和隔江月亮岩上护国军的大炮对轰。第六旅的炮比护国军多,口径也来得大,射程和威力自非护国军那一连炮兵可比。熊祥生对于吴佩孚观测之精确,判断之迅捷,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知道吴佩孚正是测绘科出身,连日俄大战他都曾做过“讲评”。

隔江炮战,声震天地,忠山与月亮岩,浓烟蔽空,尘土飞扬,护国军的炮打不着吴佩孚的阵地,吴佩孚却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仗着优势的火力,不到半个小时,即已将护国军的炮火,全部压制下去。敌炮可能已被摧毁,也很可能不敢再发炮,以免被吴佩孚发现炮位,消灭无遗。

双方的炮火都停了,吴佩孚这才回过头来,问熊祥生的话:

“对岸敌军的兵力似乎不多?”

“他们的主力,方才在小市被贵旅击退了,对岸只有护国军的一个支队,一团人左右。”

“渡口在哪里?”

熊祥生伸手一指正前方的沙湾。

吴佩孚用望远镜一看,江面很宽,渡口地势平坦,监守部队守在大路上的高地,而左有蓝田坝镇市,右有月亮岩那座小山三方面的火力,都可以控制沙湾,在这种情形之下,敌前强渡,部队伤亡必重。

再看自己这边,忠山左面,城墙下的渡口,广集了好几十艘民船,船上挤满逃难的民众,炮战方终,余悸犹存,一个个蜷缩在舱里。吴佩孚凝视俄顷,蓦地计上心来。他再问熊祥生道:

“熊旅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想跟你借一百名敢死队,暗藏兵器,一概穿上老百姓衣服,其中最好多找些胆大的妇女,凡是肯投效的,每名赏五十大洋。”

“那没有问题”,熊祥生一口答应,他因为得了袁世凯30万的重赏。死守泸州,这区区5000元赏格,他怎好意思叫吴佩孚出,于是,他慷慨地再加一句,“赏兄弟自会发放,不劳吴旅长费心。”

吴佩孚顺便再请熊祥生办几件好事,好言劝促难民舱上的百姓,静悄悄地下船,静悄悄地回家,必须避免为对岸敌军所侦见。然后,他跟熊祥生要五百套老百姓穿的便衣。

不到一个钟头,男女混杂。一百名敢死队,由熊祥生部下的一名连长领着,向吴佩孚报到,同时携来大批的便衣。吴佩孚这边,早已命张福来,在部队中挑选五百精锐——他很细心,晓得北洋军人高马大,特地吩咐张福来,得挑矮个子的,免得那边的护国军起疑心。

与此同时,江边的几十条民船,声色不动地全已腾空。

中华民国五年二月八日,下午五点钟,吴佩孚派张福来,率领好几十条民船,由泸州渡口驶往对岸沙湾,立此大功。船上载有600名军队,一律老百姓打扮,每艘船桅插一面白旗,川军敢死队妇女蹲在船首,北军躲在舱里和船尾。

在沙湾的川军监视队长叫田伯施,他本来就驻防在泸州,对于泸州各方面的情形非常熟悉,他晓得泸州人纷纷准备逃难,集中了几十条民船,因为隔江炮战事起仓促,被困在沙岸的渡口。此刻炮战停止一个多钟头,果见难民船一涌而出,桅顶悬白旗,船首有人高举双手拼命地向这边喊话,他认定这是难民船在开出来了,丝毫不起疑心。

难民船齐头并进,直向沙湾而来,距离越来越近。熊祥生募来的敢死队里,多半是泸州本地人士,和护国川军的官兵都很熟悉,老远的,他们便高声大叫:

“田队长!田队长!这是难民船在开过来!请不要开枪!”

“船上有泸州的绅粮(语:绅士)!还有陈礼门陈司令的朋友!”

泸州人在喊,女人家一齐拉开嗓门叫,满耳都是熟悉的声音,喊的人既对,称呼也不差,田伯施和他的部下当然不疑有他。纷纷地从战壕里、掩体中跳出来,踮脚眺望,他们很想在难民丛中认出自己的亲友。

船只迅速靠岸,先下来的,都是泸州人,他们一脚踏上沙湾,立刻便神色仓皇地四散逃开。他们的动作使沙湾监视队惊了一惊,正错愕间,船舱中的北洋军大声呐喊冲了出来,枪声连珠般响,弹如雨下,监视队一枪未发,阵地全失,大部分被北洋军缴了械,一小部分夺路向蓝田坝逃走。五百名北洋军和近百名川军合在一起,控制沙湾以后,便向月亮岩上的护国军猛攻,滇军凭险抵抗,双方互有伤亡。

那几十艘民船,将船上北洋军和川军全部送抵沙湾,空船遵照吴佩孚的军令,迅即掉首回航,接运更多的增援部队,一时江中船只来往行驶,载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北洋军。月亮岩上的滇军受北洋军步步进逼,兵力悬殊,情势危急,方才为了避免炮位暴露,静寂多时的大炮,此刻只好被迫出而助阵,炮声响处,已经冲上坡的北洋军连忙后退。可是,对岸忠山上的吴佩孚,却又发现了滇军的新炮位,他下令开炮,密集射击,轰得月亮岩上人翻马仰,一株株的橘树连根拔起。滇军禁不住吴佩孚的猛烈炮火,惟有东奔西逃,全线溃退,大炮和枪械,弃了一地。

当敢死队顺利攻占月亮岩,第二支增援部队亦已趁船赶到,吴佩孚亲领大军,恰在第三支增援部队渡江途中。这时,护国川军第一路司令陈礼门所率进攻泸州的部队,自从在小市和水淹土地,被吴佩孚的援军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以后,经他和部下支队长(团长)舒荣衢、邓锡侯四下奔走,集合余众,大多数官兵均已归回建制。陈礼门留邓锡侯的第二支队暂驻小市待命。他自己带了舒荣衢的第一支队绕道罗汉场以南,渡江到月亮岩后头,赶来支援月亮岩上被北洋军仰攻的本军。

这位原已稳操胜券,眼看着就要攻下泸州,建立殊勋的陈司令,当他回师赴援,率队赶到月亮山,刚好碰到北洋军进抵山巅。陈司令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北洋军却已在山巅各自找好掩体,或则进入战壕,偃旗息鼓,闷声不响,等陈司令所部进入有效射程,方始一声令下,乱枪齐放。陈司令不幸首当其冲,惨死于乱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