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苍坐在客栈二楼的窗户前,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不停的在思索在接下来的对策。
她自然是不能真的跟随吴樾去青云山庄。只要一去那,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她接下来的下场。武功被废,囚禁终身尚在其次,只是肚中的孩子,他们定然也是留他不得。
她谨慎的朝楼下看了看,新月东上,沿街相继有店铺挂起了灯笼,人群渐少,喧嚣声正慢慢的退去。
她又回头看了看,屋门紧闭,房中就她一人。自从她和吴樾到此客栈歇脚之后,吴樾就问店家借了煎药的炉子,说是要亲自去给她煎前几日那大夫给她开的保胎药。
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实在是个大好的时机。
凌苍苍不由的有些蠢蠢欲动,起身站起,手撑上了窗棂,就想跃下。
只是,她忽然又停住了,心中快速的思索着,自己现今刚从陵阴教逃出,外面想抓她的人大有人在。如果她再次落入陵阴教或是赤槿宫,即便是李青阳之手,她的处境只怕就不是现今的这个样子了。
吴樾对她,其实已算仁至义尽。毕竟在他们正教人士的眼中看来,自己是魔教之后。即便一剑杀了,那也是理所应当。
而吴樾却是想方设法的想让她远离魔教,让所有武林正教人士接纳她。
他想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这点,凌苍苍不是不知道。
只是,到时,吴樾是否又能真的以一人之力对抗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护她肚中的孩子周全?
凌苍苍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之下,终是心一狠,置之死地而后生,左右都是死,不如自己现在逃了出去,去找楚长歌。
只要见到了楚长歌,那她和肚中的孩子,就一定会是安全的。
她相信,楚长歌现今也一定在找她。只要她逃了出去,再暗地里放些消息,到时她和楚长歌,就能很快的见面。
想到这,她手上用力,就想提气朝窗外跃去。
可门就在这时被推开,她讶然的朝后望去,吴樾正手中端着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凌苍苍心中一惊,吴樾自然是看到了她刚才的动作。
她不由的朝他讪讪一笑,作势手指着窗外对他道:“吴樾,你快过来看。没想到这个小地方,到了晚上,长街上点了一溜的大红灯笼,竟然很好看。”
吴樾没有接话,只是慢慢的走了进来,将药放在了桌上,看着她。
凌苍苍有些讪讪的走了过来,正要端起那碗药,却听到吴樾沉声的道:“慢着。”
凌苍苍心中惴惴,抬头望着他。
吴樾却是接着道:“药刚熬好,烫的很,等凉些再喝吧。”
说完又从袖中掏出了个纸包,慢慢的打开。
纸包里面是几块糕点加一些蜜饯之类的。
“这药我尝过,很苦。所以我刚刚去对面的店中买了些蜜饯回来。你喝完药之后,吃颗蜜饯压压那苦味吧。”
凌苍苍心中不由的一酸,她抬头望着吴樾的眼睛,很诚恳的看着他道:“吴樾,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你知道的,凌家到现在都没认了我,所以我不是凌家的孙长女,傲霜才是。她才是真正的与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吴樾别开了头,对面屋檐下高挂的大红灯笼在他的眼中摇动,一片迷蒙。他低下头,俊朗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楚表情。
半晌,凌苍苍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晚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晚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你是凌家长孙女,是我的未婚妻,而是因为,你是凌苍苍。”
凌苍苍听了他的话,惟有沉默。
吴樾也在沉默着,唯有窗外春日夜晚的风轻轻的飘过,卷起飘落的梨花无数。
凌苍苍忽然听到吴樾轻轻的声音,就如同屋外飘落的那些梨花花瓣,被风卷起,无声无息。
“苍苍,我,还有机会吗?”
她抬眼望着吴樾,他甚至都没有看她,只是依旧眼望着窗外。
凌苍苍有那么一瞬间,都不敢确信,刚才是否真的只是她的幻听。
但她能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抬眼望着吴樾,不知何时他已转过头来,正盯着她看。
凌苍苍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那样炽热的情绪,他的双眼亮如九天繁星,而里面有诚恳,有忐忑,也有坚定,和毫不退缩。
种种复杂的情绪。她不由的想起在塞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吴樾,那时的青年,纯净温润,与面前的这个人,迥然不同。
凌苍苍低下了头,她惟有沉默。
吴樾苦笑:“我知道了。药凉了,可以喝了。”
凌苍苍默默的喝完那碗药,接过吴樾递过来的蜜饯,放入口中。
蜜饯在口中慢慢的化开,很甜,可凌苍苍食不甘味,她依旧在想着后面会遇到的事情。
“吴樾,你能,你能放了我吗?”
终究,凌苍苍还是决定直接恳求吴樾。毕竟在那么多对她有所企图的人中,只有吴樾,可能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吴樾正在挑拣蜜饯的手一顿,但随便便道:“不能。”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跟你回去后,那些人会怎么对我。他们不会留下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会废掉我的武功,囚禁我终生,难道你想看到我这样吗?”
吴樾沉默着,半晌方道:“你放心,孩子我一定会保下来。待我们成亲之后,你生了他下来,我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好好的对待。至于武功,苍苍,虽然没有了武功,但那些普通的妇人也没有武功,你可以像她们一样,有自己的家,有疼爱你的丈夫,有绕膝的子女,过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但幸福无比的生活,这样难道不好吗?苍苍,你我成亲之后,我此生都会好好的对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凌苍苍不由的冷笑:“当那些所谓的武林正义之士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和楚长歌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留他下来?我没有了武功,你又怎么保护我?遍地豺狼,你能有多少只手多少精力来保护我?既然你护不了我,为什么不放我走?难道你所谓的喜欢,就是一定要强迫我留在你身边吗?”
吴樾将手上的那颗挑好的蜜饯递给她,凌苍苍此时正在生气,手一挥,将那颗蜜饯扫落在地。
吴樾沉默无言的看着滚落在地上的蜜饯,再转过头来看着凌苍苍道:“是,苍苍,我知道我没有楚长歌的武功好,也许现在还不能像他那样保护你。可是苍苍,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强,超过他人,让这江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你。”
凌苍苍不由的叹气:“你这又何苦?你当我不知吗?你所谓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就是这般没有节制的修炼内功。你这一个月来武功虽是突飞猛进,可吴樾,武功应该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来,你这般激进,难道最近没发现你自己有些异常,很容易动怒吗?再这么下去,你很快就会走火入魔。”
吴樾闻言却只是轻笑,艳艳红烛下,他的这个笑容,竟无端的让凌苍苍觉得心内一酸。
“我知道。可是苍苍,我没有选择。我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凌苍苍知道,她即便再怎么恳求吴樾,他都不会放自己走了。
她轻叹一口气,对吴樾道:“好吧。那我也不再求你了。”
顿了顿,又道:“吴樾,这些天连续赶路,我有些乏了。你能不能去楼下跟小二说下,让他提桶水上来?我想沐浴,解解乏。”
吴樾有些迟疑的看着她。
凌苍苍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我又使什么诡计想跑?想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吴樾,有你看着,我怎么跑得掉?既然你这么担心,大可我沐浴的时候你在门外守着。”
结果凌苍苍在屋内沐浴的时候,吴樾果真就在门外守着了。
他负手站着,抬头望着长空流月,银汉灿烂。一袭浅蓝色衣袍,衣袂被这春日晚间的微风吹
的轻轻扬起。
楼下有夜行的姑娘路过,悄然看着楼上站立的吴樾,心中暗道,这是谁家年少?足风流。
只是吴樾心中此时却是刚刚苍苍对他所说的话。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是强求她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再也不想凌苍苍离开他,不想她再在外颠沛流离,被人迫害,不想看着她加入魔教,为武林正道所不容。
他是真的想将她留在身边,拼尽自己全力,护她一生一世安康幸福。
他侧耳听着屋内的哗哗水声,还有老妇人的轻声言语。没有任何异常,他略略的放了些心。
那老妇人是他特地吩咐小二找来的。苍苍如今有了身子,他实在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沐浴。
轻轻的吱呀一声,门开了。
吴樾忙转身看过去。灰色的布衣,银白的头发,是那老妇人。
那老妇人见吴樾正在看她,布满皱纹的脸对他憨厚的一笑,随即提着木桶就往楼下走去。
当她经过吴樾的身旁时,他隐隐约约的闻到有一股幽香飘过。但当他再仔细去闻时,却又消失不见。
吴樾心中微感诧异,忙转头去望时,那老妇人的身影却似是转瞬间已消失不见。
他心中重重的一顿,暗道不好。忙用力的拍着门,叫道:“苍苍,苍苍。”
屋内没有回音。吴樾的一颗心简直都要提了起来。他没有犹豫,一脚踹开了那两扇木门,直冲了进去。
绕过屏风,后面的大木桶中水汽依旧氤氲,只是木桶中却没有人。而木桶的旁边,正侧躺着一个人。
吴樾半蹲下身,颤抖着将那人翻了过来。花白的发,布满皱纹的脸,竟是刚刚的那个老妇人。
吴樾此时心中,却先是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她没事。
但接下来,心中的无名之火再起,双拳渐渐握紧,苍苍,你终究,还是想逃离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