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底蓝花的粗瓷碗内装的是一大碗黑漆漆的中药,小豆子站在门外,先是望望坐在桌旁的凌苍苍,再是望了望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的吴樾,想起他先前揪着自己衣领时那双冒着寒意的双眼,胸腔中不由的一阵擂鼓似的跳动。他在门外犹豫了再三,终是一狠心,蹑手蹑脚的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进了屋,小心翼翼的将碗放在了桌上。
凌苍苍先前一直都是低着头在摸着小腹,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先是望着桌上那碗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的中药,再对小豆子一笑,道:“谢谢。”
虽是她现今面色憔悴,鬓发散乱,但那一笑,依旧让小豆子晃了晃神,他愣了下,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姑......姑娘,师傅说,说让你喝了这,这药,对,对你肚子里的孩子好。”
凌苍苍闻言点点头,望着那碗药,毫不犹豫的就端了起来,一仰脖子,就全都喝了下去。
小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中药多苦口,他自从跟着师傅行医以来,见到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多是要别人哄着才会不情不愿的将药喝下去,甚至在还没喝药之前,就得先准备好蜜饯之类的甜食。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豪爽的就将一大碗药给喝了下去。
而且药是他煎的,他自然知道这碗药会有多苦。但她喝的时候,就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让他不由的怀疑,她喝的不是他亲手煎出来的那碗苦药,而是糖水之类的。
他看着凌苍苍将粗瓷碗放在了桌上,视线又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脸上,结结巴巴的道:“姑娘,这,这药苦的很,要不要,要不要我去给你拿点蜜饯?”
凌苍苍浅笑:“不用。谢谢你,小豆子。不过还好,我倒不觉得这药有多苦。”
其实她以前最怕的就是喝这些苦苦的药。记得那时,她和楚长歌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跟他置气,故意的大冬天里跑去淋雨,回来得了风寒,大夫开了药,楚长歌亲自煎药,端给她喝。可她死活就是不喝,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最后还是楚长歌忍无可忍,直接点了她的穴道,自己喝一口,再喂她喝一口。
凌苍苍想起这些往事,面上不由的又带了浅浅的笑。她轻轻的抚摸着小腹,心中道,孩子啊,为了你,以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别说是这些药,就是再大的艰难,我也一定会撑过去。
孩子,我始终相信,你爹爹他,已经在接我们回家的路上了。
吴樾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一直在看着凌苍苍。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微微的低着头,面上满是安详之色,一脸幸福的正将手放在小腹上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抚摸着。
吴樾只觉得有根细小的针在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心。
很酸,很痛,但偏偏又是无能无力的感觉。
他始终,还是迟了一步么?
但他如何能甘心?先前如若不知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便也罢了,他会将对她的那份爱恋深藏于心,盼着她幸福安康就好。可在得知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的那一刻时,他内心的那份喜悦之情充塞了整颗心,几乎可以令他发狂。他当着全武林人士的面向凌老庄主求亲,只为能护她周全,能早日与她日夜相守在一起。
可现如今,她竟然和别人有了孩子。
而那个人,还是魔教长离宫宫主楚长歌。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的向所有人证明,她身上虽然有魔教圣女的血液,可她绝对不会投奔魔教。
他的这么多努力,得来的却是她和魔教中人有了孩子。
想到这,他的双拳渐渐握紧,指甲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中。
他望着凌苍苍,忽然冲口而出:“你竟然,竟然和他有了苟且之事。”
但这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能这么说她呢。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苍苍一直和楚长歌走的很近。那时他自己以为傲霜才是自己的未婚妻,也想过楚长歌的武功很高,正好可以保护她。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想到,原来所谓的荆楚,竟然就是长离宫宫主楚长歌,是魔教中人,而苍苍,正是自己的未婚妻。
这样,他如何能将苍苍交给楚长歌?
自从塞外之后,他无数次的总会想起她平躺在马上弹着竖琴唱着歌的样子。那般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她的身影,一直深藏在他内心。
他如何能放手?如何舍得放手?
而凌苍苍听了吴樾的话,却只是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他有情,我有意,两厢情愿,何来的苟且一说?”
吴樾一时竟被她噎的无语,他望着明明近在咫尺的凌苍苍,却为何总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远的他无论如何的努力都够不到她的心。
为何楚长歌能,而自己就不能?
吴樾暗暗的再次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输给楚长歌。
楚长歌能做到的,他也一定能做到。他会比他更好的保护她。
三日后,吴樾在镇中买了一辆马车,车里先是垫了厚厚的褥子,再是轻轻的抱着凌苍苍放进了马车里,放下了帘子。
昨日,那长者对他道,虽是凌苍苍肚中的胎儿保住了,但她身体现今极度虚弱,最好能卧床休息,再也不能剧烈的运动,否则腹中的胎儿随时都会有流掉的可能。
吴樾沉默的听着,半晌方抱拳行礼道:“多谢大夫。”
因这小镇子终究是离陵阴教较近,吴樾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考虑到以凌苍苍现今的状况是万万不能骑马了,他这才特地去买了辆马车,让凌苍苍坐在车内,而自己却是坐在车辕处驾车。
凌苍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时间居多,难得的是今日倒有些清醒。此时她侧躺在车里厚厚的褥子上,微微的阖着眼,脑中却一直在思索着。
隔着那道车帘子,她看不清吴樾此时的表情,也看不到此时马车的去向。但她也可以猜到,吴樾带着她,不是去凌剑山庄就定然是去青云山庄。
无论去哪个山庄,对她而言,都无疑是再次落入险境。
凌苍苍暗自的想着,右手却又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小腹。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苦笑,宝宝,如若现今我孤身一人,自是去哪都无所谓。即便死了,除了你爹爹,世间也再没有我挂怀的人。可现今,我有了你,我就一定不能死。我要好好的活着,最起码也要活到把你生了下来,看你一眼。否则,我纵死,亦不瞑目。
想到这,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坚定,双眸中亦再次重新燃起了希望。
凌苍苍慢慢的掀开了面前的那道蓝底印花的车帘子,轻声的问着正坐在车辕上驾车的吴樾:
“吴樾,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吴樾听到她的问话,浑身顿时一僵。他强自忍着,才迫使自己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青云山庄。”
凌苍苍抿着唇,没有接话。
吴樾半晌没有听到凌苍苍说话,心中终是有些不安。他微微的侧过头去看凌苍苍,见她正右臂略举,将那车帘卷了上去。
只是双眼却是无神的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的光彩。
吴樾的目光扫过她消瘦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再是看到因右臂向上,袖子落下露出的那一截纤细的手腕,心中掠过一丝不忍。
这一个多月来,想必她也是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他柔声的道:“你进去吧。这虽然已经是立了春了,可春寒料峭,风很大,你这身子,”说道这里,他语声转而一涩,顿了顿,终又是接了下来:“你这身子,大夫说再也经不得任何的劳累,你自己可要多注意些。”
一面说,一面就倾身想将那车帘子放下来。
凌苍苍却忽然握住他的手,直直的望进他的眼中,慌乱的道;“吴樾,我不想去青云山庄。你知道的,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我,我怕。”
吴樾望着她,此时的凌苍苍再也不是他初见时的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少女,不过半年时间,她经历的事情如此之多,先前明艳动人的面上现今却全是憔悴之色,那一双顾盼之间曾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眼睛,此时精灵之气不再,却是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吴樾心中一痛,几乎就想将她拥入怀中,对她道,好,那我们就不去。
可定了定神,他终究还是望着她道:“苍苍,我们无论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放心,以后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凌苍苍抖着唇问道:“那废了我武功,囚禁我终身,也是为了我好吗?我的孩子,我肚中的孩子呢,你们会如何处置?会不会说他是妖孽之后,留他不得?”
吴樾低着头,无奈的道:“苍苍,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们不能看着你泥足深陷,真的加入了魔教而袖手不理。”
凌苍苍握着车帘的手紧了紧,终是慢慢的将那帘子放了下来。
吴樾眼光一暗,慢慢的转过身坐正,重新驾起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