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潇订下的亲事,竟是父皇亲自指的。指的,是礼部侍郎的公子。
这件事,这么重要的事,与慕雨潇关系很是亲密的我和惜言,竟是到了最后才知道的。
所有人,甚至包括我父皇,甚至包括慕雨潇,竟然没有一人告诉我。
那一场宴席之上,我心情沉闷,喝了好几杯酒,醉醺醺地去找她问个清楚,然而,她竟生平第一次对我闭门不见。
我是被慕惜言给拖回自己房间去的,慕惜言走后不久,我的神智开始变得渐渐不再清醒,身子更是变得软绵绵的,不再受自己控制。我勉力提着神,不让自己睡过去,可是正在诧异时,有两个慕府的家丁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探头探脑的模样让我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由着他们抬起浑身绵软、丝毫动弹不得的我,不知要往哪里去。
等到家丁退去,我屏着气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慕雨潇的房间里。我惊诧莫名,神智虽然不至彻底消失,身子却是动弹不了,但是,我毕竟算是清醒着的。
我艰难地扫视着四周,等到看清那个衣衫凌乱,双眸泛水,一副凄楚的模样蜷缩在床榻的最里面的女子是慕雨潇时,我刚刚霎了霎眼,房门被人从外撞开,杀气腾腾的宰相慕远冲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慕府的众多家丁,他们的模样,让我想到了两个字——捉.奸。
慕惜言也站在慕远的身后,他用一种很奇异很奇异的眼神看了看慕远,又看了看慕雨潇,然后他那张素来明朗的面庞上,忽然间就浮起了一层奇异的笑意,那抹笑容,绝望极了。
慕雨潇不停地啜泣,她的那副样子,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得糊涂了,让我怀疑,也许我真的做了什么。可是慕惜言一口咬定他把我送回了房间里,直到我睡熟了才离开,他字字铿锵地说,七皇子不仅没有时间轻薄他姐姐,更没有必要。他甚至不避讳地说着,“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能做得了什么?是谁摆下的诡计,谁心里最明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为我作证,又或者干脆是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慕远毫不留情地狠狠掴了他一巴掌,然后恶声恶气地把他给赶出了房间去。
我百口难辩,唯有把希望寄托在神智清明的慕雨潇身上,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慕远的逼问下,与我相知相伴三年之久的慕雨潇,竟然泪雨滂沱地看了看我,而后一脸难掩的羞耻,缓缓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看我的眼神,第一次,写满了疏离。
就是她的承认,让我本就因为不详、因为克母的不好名声,彻底坠入谷底。
慕惜言在我身边恶狠狠地怒骂着,见我一脸冰冷,他生怕我误以为自己果真对慕雨潇做了轻薄的事,就慌里慌张地来劝我,“岚锦年你相信我,我能肯定你什么都没做!是父亲,一定是他,三年前……三年前沼泽地里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我自然知道自己做或没做什么——母妃虽然对我不甚温和,可是她毕竟不希望我死在宫廷的倾轧之中,从我出生之后,她便让我佩戴装了避毒药粉的香囊,以躲避后宫妃嫔的设计与陷害。
我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那个香囊,让我眼睁睁看清了一场陷害。
慕惜言的慌乱之语,让我终于知道了那个黑衣人是谁,可是单凭他的片面之词什么都证明不了,父皇当天就派了人将我绑回宫去,说要严厉地惩戒我。
这个时候,慕远出来斡旋了。他摆出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对着父皇提议,说他的女儿名誉已毁,自然不能再嫁礼部侍郎的儿子,恐怕只有嫁于七皇子做个皇妃,才不至于老死闺中。
父皇的态度,居然前所未有的强硬,他一口回绝了慕远的建议,说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还慕家女儿一个清白。
我被父皇关进了豫秀宫,整整三个月不见天日。这三个月里,父皇追查出来的结果就是慕家女儿身子清白,七皇子轻薄未遂。
轻薄未遂……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浓墨重彩地打在了我和慕雨潇相依为命的三年记忆之中。
听到父皇沉声对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扯了扯嘴角,苍白地笑了笑。
我不辩解,所有不知情的人便都以为我势必依旧对慕雨潇存着残念,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些纯真无邪的眷恋,变了质,再也不似从前。
幽禁三月被放出来之后,父皇对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慕雨潇被指给了四皇子,岚青川已经成了青王,而她,自然就成了青王妃。
第二句却是,锦儿放心,父皇早就为你选了一门好亲事。
父皇口中所说的那门好亲事,我并不关心,我倒是凉凉地笑了笑,问我父皇,“四哥这是做什么?刚没了王妃,就新娶一个,不会是要替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弟弟解围吧?”
岚青川和他的王妃伉俪情深,恩爱得不得了,可惜那个王妃嫁过来不到一年就病死了,少年夫妻,骤然死别,他着实有一段时间消沉得不得了,父皇甚至担忧过他会过不了这个坎儿。如今他居然会娶了慕雨潇,实在是让我惊诧得不得了。
他是皇后的儿子,娶的又是慕雨潇,两个人的身份都让我足够尴尬,成婚的缘由,我自然是没法去问了。只不过,我一从豫秀宫出来就听说,皇姐在青王的大婚当日,闹了个人仰马翻,父皇震怒,借着六皇子年龄渐长,直接将她踹到了济州做藩王。而慕惜言早在我被关起来的那天就也被慕远关了禁闭,这下,我更是问无可问了。
从豫秀宫放出来之后,父皇让我不必再回宰相府了,没有娶亲,不能出宫开牙建府,父皇特意恩准我住在一处离后宫妃嫔稍远的宫殿里,皇姐去了济州,慕惜言不能随便进宫,这下,我真的成了一个人了。
几日后,青王夫妇参加宫宴,我避无可避地与他们打了个照面,那一夜,我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昏沉中,依稀记得父皇对我说,“锦儿,你要娶的人,在北舒,等她长大了,便会嫁过来了。”
昏沉中,父皇还提及了一句话,我只记得四个字——“五大护国”。
五大护国四个字,直到多年后我才再次从父皇口中听说。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再一次对我提起了北舒那个我要娶的女孩子。
萧云迟。
多年时光荏苒,已然长大成人的南岚锦王,在所有人心目中成了一个比幼时更加面冷心冷的一个角色,我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北舒那个我要娶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我并不关心。
只不过,父皇在对我提及她的同时,一并提起了四个字——五大护国。
也正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了一些关于护国将军们的事。
父皇在成为南岚隆庆帝之前,曾经是一个战功彪炳的将军,他的部下里有五个人,个个勇猛非常,最重要的是,他们五个全部对父皇敬佩有加。
举凡战功彪炳的功臣,结局多数都会是狡兔死良狗烹,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父皇的命运并不比其他战功赫赫的功臣好,他面临的,同样是功高震主之后要被皇帝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要除掉他这个威胁的境地。
父皇除了悲愤之外,并没有反抗的心思,他半生戎马倥偬,在疆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所求的不过是光宗耀祖、显赫门楣,如今他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骁勇将军,夙愿已成,一世英名无谓葬送在此时背叛了皇帝的事情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