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岚国风好武,皇室春秋都会组织狩猎,父皇特意嘱咐宰相慕远,这次狩猎要把我和惜言带上,让我们长长见识。
围猎场上,身下的骏马按捺不住地要往前冲,慕惜言在我身前叫着,“岚锦年,你把缰绳松一些,没看见四皇子已经冲出去了么!”
私底下,慕惜言很是无法无天,他居然敢不尊礼度,张口闭口就是直称我的名讳。我恼他以下犯上,揪紧了马缰不松手,任凭他在前面气得要死要活。
两个七岁的孩子,为了安全起见,父皇特意恩准我们共乘一骑,天知道,我多么不愿和慕惜言共骑一匹马,他是废物,我可不是,弯弓射箭骑马纵横,虽说不是精通,我也要比他强些。
他恨我冷漠,我恼他骄横,两人争执间,其他皇子王孙早已驰骋到了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慕惜言叫嚣着要直行去追,我想走的却是另一条路,正争执不休的当口,身下的骏马忽然放足狂奔起来,任我怎么揪紧缰绳都没有用。慕惜言哇哇大叫,我仓促地回头,这才看见,骏马的臀部,正正插了一根利箭,正隐隐在颤。
我呆了一下,刚才如果不是和慕惜言撕扯着,这支箭……怕是要射到我的背上吧?
骏马受惊,撒了蹄子狂奔,等到它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居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荒芜山岭。
两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刚刚朝四下打量了一下,惊雷大作,骤然间暴雨倾盆。慕惜言吓得不轻,拽住我撒腿就往前跑,没跑几步,我突然间跑不动了。
——我的脚,陷进了一片粘稠的沼泽里,任凭慕惜言怎么拽我,都只会越来越往下陷。
我吓得不轻,慕惜言更是慌乱得不行,他不死心地又拽了我几下,谁想竟把自己也给弄进了沼泽堆里。
我有些绝望又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你真好本事,这下,咱俩死定了。”
慕惜言惨白着脸,好半晌,才嘴硬地憋出一句,“我、我是为了救你!再说了,你若死了,我娘也不会饶了我的!”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灌木丛里走出了一匹马,马上,是一个一身黑衣,就连脸都被黑布蒙着的人。
慕惜言急急呼救,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只是端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地看着我们的身子越来越往下陷。见我们挣扎,那人冷笑了起来,“七皇子啊七皇子,你们果然跑到这里来了,这处沼泽就是专门为你选的陵墓,老实受死,别再无谓挣扎了!”
那个人,刻意压着声音,一听就是怕人听出来,他虽然蒙着脸,可是身形轮廓有些熟悉,只是大雨倾盆迷了视线,我无论如何都认不出。
慕惜言又叫了几声,见那人无动于衷,就开始骂,谁想他的骂声激怒了那人,上前来对着他抽了几鞭子,视线一转,就恶狠狠地朝我看了过来。
黑衣人不由分说地开始鞭打我,我虽然性子冷,终归还是皇子的身子,哪里受得了那么狠的抽打,没几下就开始倒抽冷气,慕惜言听到,艰难地伸过胳膊为我阻挡,替我挨了几下。
等他再一次抬头朝那个黑衣人看过去时,搁在我臂上的胳膊居然瞬时一僵,然后就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衣人看。
我想慕惜言也许是认出那个人了,正想要问,谁想黑衣人警觉,他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又朝着我俩狠狠抽了两下,冷笑着地说了一句,“救你?把你们引到这里来,容易么!”,话落,便急急策马走了。
不只那个黑衣人咬定了我们会死,就连我,都不再抱着求生的意志了。人早晚都会死,活得不快乐的话,死其实并不可怕,只不过我想要知道那个试图置我于死地的黑衣人是谁。
我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问慕惜言,他却像是失了魂魄,怔怔地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必死无疑的关头,突然听到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下一秒,是一群皇家侍卫从灌木丛后冲了过来。一马当先的,竟然是四皇子,岚青川。
我和慕惜言被救了。从沼泽里被拖出的那一秒,我狼狈地伏在地面上,静静地盯着岚青川的脸,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救我两次,我会还你的。”
第一次,是在着了火的母妃寝宫门前拉住我,这一次,是他第二次救我。
他母后要害我,他却救我,我并不领情,早晚,我还你就是了。
回到宰相府,我和慕惜言都病了好久,我是身子疲累,慕惜言却是精神恍惚。因为病着的关系,我一直没能问明白,那个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甚至连慕惜言都不放过的人,究竟是谁。
但我知道,慕惜言是知道的。
病了五日后,我见到了慕府的大小姐,慕雨潇。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就连慕雨潇接近我,都会是有目的的。
她是南岚出了名的天姿国色,芳名早在十三岁那年就已远播,全南岚知道慕雨潇的人,不比知道那个不详的七皇子的人少。
就连和我一起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因此和我摒弃前嫌成了至交的慕惜言偶尔还会用“不详”二字来刺我,但是慕雨潇从来不。她出现在我母妃骤然离世之后,她出现在我被人陷害未遂之后,她对我的关怀,不亚于慕夫人,不亚于皇姐,她比我大了六岁,就像一抹阳光,直直照进了我冷漠若冰的心底。
她的母亲出身不堪,曾经是风月场里的出了名的歌伎,所以即使是身为宰相的千金,她并没有我在皇宫里见到的那些公主郡主们那么骄纵蛮横,反倒是柔柔弱弱的,一副温柔姐姐的模样。
从七岁到十岁的三年间,她和慕惜言,是在我生命中占据了最多时间的两个人。三年间,我对所有人的戒心依旧存在,唯独对她和慕惜言,算是敞开了心胸。
从七岁到十岁的三年间,说得煽情些,我们三个,算是相依为命了。慕雨潇于我,亦姊亦母,亦师亦友,我素来心性寡淡,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才算恰切,只是,我可以肯定——对于我,她很重要。
皇子到了十岁,自然也该懂些人事了,父皇曾经特意把我传唤回宫,言语委婉地问我澜渊城中的闺秀们,可有入得眼的。
那是第一次,我说话吞吞吐吐的。父皇见我神色有异,微微笑了,也不强逼,只眉眼里裹着几分担忧,欲言又止地对我说了一句,“宰相府……你怕是住不了多久了。”
之后,他就让我回了慕府去。
我没有想到,宰相府里等着我的,竟然是一场鸿门宴。
慕远从来不会在府中大张旗鼓地大摆筵席,他不喜欢我,他当然不喜欢我。后来,见慕惜言和我走得近,他连惜言都不大喜欢了。慕夫人曾经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泪,我见过,但是装作不知道。
——有些事,我没有能力处理,只好视若未见。
那一天,慕远大摆筵席,宴请了澜渊城中许多官员显贵,我不明就里,慕惜言也有些疑惑,直到宴席开始,坐在慕远下首的我和惜言才听到客人的恭贺声,竟然是在祝贺慕宰相喜得佳婿!
我当场便懵了,惜言快人快语地脱口而出,“佳婿?哪来的佳婿?我姐姐可还没嫁人呢!”
慕家儿子有三个,女儿却只慕雨潇一人,慕惜言的疑问,也正是我的疑问。
慕远这才一记冷眼抛过来,截住了惜言的喧闹,然后他噙着得体的笑容姗姗来迟地告诉我和慕惜言,慕雨潇订下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