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舒长夜会抬起眼睫笑着对我说凳子脏,岚锦年却绝不会。
他要么干脆不坐,要么拽着我把我也摁下去,但他绝对不会用一种请君自便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那个凳子脏,我可以选择坐或不坐。
这,就是舒长夜和岚锦年的区别。
想到这里,我不知为何就是心神一荡,抬起眼皮看向舒长夜那张素雅的面庞,不经大脑地问出一句,“我们来济州要做什么……你知道的吧?”
舒长夜微微怔了一下,而后便笑了。
他那浓若鸦翅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细细密密地盯着我的脸,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笑得柔美静谧,“我也是昨日才到济州,南岚锦王率大军来此之事,碰巧隐约听到了一些,至于内情……”
说到这里,他适时地把话头给止住了。也就是说,他是不知道。我愣了一下,碰巧听到了一些?难道他不是知道了舒辰要来和岚锦年商议连谋的大计,所以才会亲自赶到济州来的么?
我越想越是迷糊,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难道你不是……”
舒长夜似乎洞彻了我的心思,他微微摇了摇头,落寞而又清好地笑了,“实话说,遇见你……是一场意外而已。把你请到这里,也不过是……叙叙旧而已。”顿了一顿,他又弯了弯唇角,轻轻地笑了,“不过,我倒也不是没听到任何消息,东芜国进犯济州这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前来督战的,竟然是岚……锦王殿下。”
听到他说把我弄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叙叙旧,我的心尖登时跳了一下,等到听到后面的话,我不由地瞠目,他以为舒辰真的是来打仗的么?!
见我一脸吃惊,舒长夜静静地看了我片刻,而后便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不会是……要告诉我锦王殿下来的真实目的吧?”他用手指轻轻在面前的石桌上摸了一下,然后摩挲着自己精美如玉的指腹上沾染上的灰尘,轻声而落寞地笑了笑,“如今的你我……可不比昔日了。”
我悚然一惊,神智登时便清醒了,我、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是要把岚锦年和舒辰商议的大计告诉舒长夜么?!
舒长夜把我一红一白的脸色尽收眼底,正摩挲的手指微微顿了一顿,清好而又澄澈的眸子静静看向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可怪我?”
我呆了一呆。
怪……怪你什么?怪你当初说好了要娶我,转头却将我赐婚给了南岚的锦王?怪你后来利用我告诉你的消息试图置岚锦年与死地?还是,怪你如今莫名其妙地大费周折地把我从岚锦年的身边掳过来,只为了坐在这座阴森森的宅子里相看两不自然?
我浑浑噩噩地看着他那张素雅的脸,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舒长夜也盯着我一霎不霎地看,如此对视了片刻,他忽地隔着石桌伸过手来,精美如玉的两只手轻轻覆住了我的手掌。
我的指尖下意识地颤了颤,下一秒,就红了脸想要把手给收回来,舒长夜却似铁了心要握住我的手一般,秀美的面上拂过一层淡淡的坚决之色,只抓紧了我的手不肯松。
十指连心,他的指尖紧紧贴着我的手背,甚至连轻微的脉搏跳动都顺着手指蜿蜒到了我的心脏上面。我有些仓皇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一霎不霎地盯着我看,赶紧闭了闭眼,压低声音说道,“请陛下……自重!”
我的这一句话,让他覆在我手掌上面的指尖尽数齐齐一颤。而后,便听他极低极低地笑了一下,声音忽然间就变得落寞极了。
他的手掌僵硬地覆在我的手上面,不复方才的那股子激动和灵活了,就连他的声音,都像是裹了一层说不出的忧伤,不再像之前那么悦耳动听了。
他轻声地对我说,“你如今……就这么嫌弃我?”
就是这一句话,让我所有勉强保持着的理智与疏离轰然间就给一下子冲散了,那些勉强堆砌起来的云淡风轻与淡漠,瞬间溃不成军。
我霍地张开眼睛,眸瞳里绽放出灼灼的光,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张曾经让我那么怦然心动的脸,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激动,抑或是愤怒,我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居然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哆嗦了起来,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有些断断续续了。
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往外蹦,“那你呢,你自始至终,又把我当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
从在沈府里的初次相遇,到后来携手下毒医治哄骗钱财,再到后来你对我说出那一句“记清了,我是公子长夜”,再到后来你在我额上印下轻轻一吻,说你必定会来娶我,再到后来你金口玉言赐我为南岚锦王之妃,再到后来你与你的母妃柔妃各种暧昧不清不楚,再到后来你从我这里得知岚锦年回南岚的路线对他下毒手,再到后来你把我从济州总督别苑里掳出来只为与你叙叙旧……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而你,又把我萧云迟,当什么?
舒长夜霎也不霎地与我灼灼对视,他覆在我手掌上面的那双手渐渐恢复了知觉,不再那么僵硬了。他看了我半晌,忽地垂下眼睫,微微苦笑,“把你当什么……”
我真的有很努力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我萧云迟从来都不是别别扭扭的女孩子,也从来都不是动辄就哭泣的女孩子,但是,但是在舒长夜面前,我的所有情绪,居然都敌不过心底的那股酸涩。
我就那么死死地咬住下唇,微微扬起脸,生怕自己的眼睛不争气,会掉出来代表着没出息的东西,我就那么倔强而又执拗地盯着对面那个曾经让我那么心动的素雅男子,我在等他给我一个干脆利落的解释。
他说什么都好,但是,要给我一个明白。
眼眶越来越涩,我死死压着,心底越来越钝,我死死压着,扬起的下巴越来越酸,我死死压着,我的整个瞳孔上面,只剩下了,以一片翠绿欲滴的杂草与荒芜诡异的宅院为背景的素雅男子。
不知道这么对视了多久,舒长夜终于出声了。他一脸的落寞与哀伤,手指颤抖一般地动了动,终于抓住了我的手,缓缓地、缓缓地、牵引着,覆向他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是呓语。
“我曾说要娶你,是真的,不信……你来看看这里。”
他的一句话,他的那种恍若赌誓般诚挚的神情与语气,让我一下子哆嗦了起来。
不只是唇,不只是睫毛,不只是指尖,就连我的心脏,都开始微微哆嗦了。
那一秒,我的脑子里第一个蹿出来的,不是我和舒长夜第一次的相遇,不是我和舒长夜一起携手他下毒来我医治的精妙配合,不是我和舒长夜之后因为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产生的摩擦或嫌隙,不是我和舒长夜因为他要置岚锦年于死地而彻底嫌隙加剧,不是我和舒长夜……
不是我和舒长夜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所有所有,而是,岚锦年。
没错。就在我心尖剧烈跳动的那一秒,闪电般蹿进我的脑海的,居然不是坐在我面前神情落寞地对我诉说着的素雅男子,而是那个时而神情乖戾时而刻薄言辞时而冷颜冷面时而幼稚可爱的,岚锦年。
我从来不曾自诩为情圣,就连对自己的定义都不过是流氓二字,所以我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关头,脑海里闪过岚锦年的脸代表着怎样的意义。可是至少我还明白,我已然嫁于岚锦年为妻,我就需要对岚锦年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