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动,师父平素是最潇洒自在的一个人,除了八卦秘闻之外,她对皇家纠葛丝毫不感兴趣,如今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皇室的人扯上关系,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不想再把她扯进皇家的波澜当中,我适时地抿了唇,不再多和她提及这个话题。
师父伸手试了试岚墨染的额头,“还是烫……今晚,你就留在这儿守着她吧。”
我点了点头,就见师父起身意欲往外走,我刚想唤住她,她脚步一顿,扭过脸来神色凝重地对我吩咐了一句,“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你最好别再乱动。”目光下移,她的视线在我左臂上顿住,“你再胡乱折腾,为师就也没办法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是要回锦王府去给我拿药。想到自己又让师父费心,我面色不由地一阵尴尬,若是说道歉感激的话又着实生分,只得讪讪地点了点头。
师父举步要走,我忽地想起一事,忙出口唤住她,“师父,青王他——”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一袭绯衣从外间闪了进来,岚锦年看了一眼师父,侧脸对身后的近卫吩咐道,“送倾川师父回府。”
我张了张嘴,莫名其妙的,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按时给岚墨染换了几次药,子时三刻,她额头上滚烫的温度终于缓缓消减了下去。我把被她额头上的温度烫成温热了的锦帕扔进一旁的清水盆里,刚想起身把水盆端出去递给守在外间的宫女,身子一动,脑袋就是一阵遏制不住的眩晕。
胳膊上一紧,身子被人扶住,睁开眼,就看见了岚锦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朝榻子上的岚墨染看过去一眼,收回目光,不由分说地拽住我的右臂拖着我往一旁的桌子旁边走去。
浑浑噩噩地坐定,他从绯色如血的衣袖里取出一个瓷瓶,生硬而又冰冷地吩咐我,“衣服脱下来。”
看见瓷瓶,就知道他是要给我的胳膊上药,我犹豫了一下,沉默着,老老实实地把上身外衣缓缓褪下。
在暖园,师父和小岚想要给我上次药一定要两人配合起来控制住我,实在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那霸烈的药性会直直渗进血肉里,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灼烫与剧痛。
可是此时此刻,我没有反驳,只是一声不吭地解了外衣,小心翼翼地把亵衣左肩处拉下,露出整个光.裸的左肩肩头。
左肩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登时暴露在两个人的视线里,我看了一眼,然后别开眼,等着那股忍受了多日的灼痛再一次袭来。
我不说话,岚锦年也不开口,偌大的宫殿内静寂得可怖,只听得到烛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才开始给我上药,冰凉的手指触到我光.裸的左肩,立时引得我浑身遏制不住的一阵轻颤。
“……疼么?”
岚锦年手指顿住,停留在他的指尖方才触碰到的肌.肤,静默了片刻,他的嗓音略含几分沙意,骤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他自从从江州回来,终于肯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眼眶登时涌起一股涩意,再不知是因为畏惧药性的刺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觉得心底一阵又一阵的抽着疼,眼睛和喉咙都酸涩得不得了。
我咬住嘴唇,缓缓扭过脸来,慢慢对上眼前那张熟稔至极的脸,睫毛凌乱地颤动了几下之后,视线缓缓上移,终于敢看向他那双妖娆剔透的茶色凤眼。
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了,大殿之内,两个人就那么诡异地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片刻之后,在岚锦年的眸底微微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试图移开视线时,我抓住他放在我左肩上面的手,动了动嘴唇,终于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握在我掌心的那只手,倏然一颤。
我灼灼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眶终于酸涩得难以自抑,一滴滴滚烫的东西汹涌地砸了下来,“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如、如果我们不参加这个比赛,她就……就不会出事了……对……对不起。”
一滴滴滚烫的泪砸下来,我的眼帘渐渐模糊,抬起手狠狠擦了一把,像是要把心底那股说不出的委屈与酸涩一起擦掉。我抿了抿唇,强笑道,“她、她是你姐姐,你怪我,你不愿跟我说话……是、是应该的。”
岚锦年良久无声。
片刻后,他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动了动,我恍然回神,急急移开手,偏过脸别开眼去,由着他替我上药。
手指清凉的触感在肩膀上一点一点弥漫开来,他的动作带着几分生涩,涂了药膏的指尖不熟练地在那条狰狞的伤疤周围打着转儿。
随着他的动作,我绷紧了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松懈了下来,甚至,险些忘记了那即将到来的灼灼痛意。
“啊——”
药性霸烈的药膏一下子渗透进尚未完全长好的刀口里,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了一般的痛意突然钻进了我的意识里,失声痛呼一句之后,想起了榻子上昏睡过去的岚墨染,又急急咬住自己的嘴唇,生怕再一次痛呼出声来。
岚锦年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我的惨呼而稍有停滞,反倒是越来越轻越来越快,直到把师父交代近卫告诉他要抹多少的量尽数涂进了我肩膀上那个狰狞无比的伤口里,他才顿住了手。
我疼得拧眉闭眼大汗淋漓,一股又一股灼热的痛意从左肩肩头源源不断地涌进脑子里,用牙齿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才能堪堪把那些从心底涌上来的痛呼勉强压在喉咙里。
闭着眼,察觉到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我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岚锦年清凉凉的指尖凝在我汗如雨下的额角,带来一丝丝清冷的凉意。
指尖静止片刻,缓缓移动起来,一点一点为我擦掉额上的冷汗。
我张开眼,就见到岚锦年微微俯低身子,一只手从我腰间穿过去,轻轻把我的身子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我身子动了一动,他的唇瓣凑近我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嘘……给你讲故事。”
岚锦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殿,把我放在外殿的一个软榻上,这里与内殿只隔了一道宽大的屏风,不至于吵到岚墨染,但也足够在她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及时地冲将进去。
殿内烛光很弱,宫女要来换烛台,被岚锦年挥挥手打发了出去,守在殿门口的近卫见到殿内的情景,知机地退到门外,随手把殿门给掩了。
一阵轻微的悉索声息之后,岚锦年身上特有的清冷香气渐渐弥漫了过来,软榻的一边微微陷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子贴着我躺了下来。
软榻毕竟比不得床,躺了两个人难免会显得逼仄,我刚想往一边挪一挪,他的手臂一伸,笼住了我的身子。耳畔那抹嗓音低沉沙哑,呼吸的热气横冲直撞地扑到我的耳垂上去,“再往那边儿去,就掉下去了。”
一边说着,他的手一边在我向外的左臂上轻轻摁了一摁,示意我不许再动。
事已至此,我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好,不再动了。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便睁大了一双眼,一霎不霎地盯着头顶那些精美的雕龙绣凤的图案,等着他开口讲故事。
身边那人静默了许久,才开了口。一开口,竟然是问我,“墨王殿下的为人,你怎么看?”
岚锦年这句话不像是在开玩笑,此时此刻的心情之下,也确实没有人有心情开玩笑。知道他是在认真问我,我也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回道,“她,人很好,尤其是对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