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天命的真相:刘邦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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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吕雉之死

汉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三月三日,春归大地,万物复苏。这天,太皇太后吕雉依例按照民间风俗到郊外水滨祭祀鬼魂,祓除不祥。在回途经过轵道亭时,吕雉恍惚中感到有一状如白狗的怪物,朝她腋窝处击打了一下,便忽然不见踪影。吕雉心中疑惑,回宫后召来方士占卜,卜筮的结果是“赵王如意为祟”。自此以后,吕雉“遂病腋伤”。

太皇太后染病的消息一经传开,刘氏宗室及一些对吕党不满之人,便抓住时机,蠢蠢欲动。此间,留在长安的诸刘子弟中,最具有威信的要数故齐王刘肥的二儿子朱虚侯刘章。刘章有威信,主要原因在于他生得孔武有力,而且敢作敢为,他曾经在宴会监酒时杀掉一名因醉酒而逃席的吕氏子弟,这件事情令他名声飙涨,成了一些仇视吕党人士的主心骨。这会儿吕后生病,人们便不时地聚在刘章身边,谋划对策。

当年七月,吕雉病情加重,她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着手安排后事,颁诏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亲自坐镇北军,梁王吕产亲自坐镇南军,并当面叮嘱两个侄儿说:“高帝当年平定天下之后,曾与群臣有约‘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如今吕氏封王,大臣不平。我快要死了,皇帝年少,大臣们恐怕会生变故。你们必须要将兵权牢牢抓在手中,守卫两宫。另外,千万别出城为我送葬,以免被他们劫制!”

交待完两位侄儿之后,吕太后再颁一道诏书:凡诸侯王各赐千金,将相列侯及大小官吏皆有赏赐,大赦天下;并指定吕产为丞相,吕禄之女为皇后。企图在邀买天下人心的同时,继续巩固吕氏势力。

汉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七月三十日,太皇太后吕雉驾崩于长乐宫,十余日后,与高帝刘邦合葬于长陵。吕雉约生于公元前241年,卒于公元前180年,享年约六十二岁。

遵照吕雉生前的嘱咐,吕禄、吕产皆坐镇南北军中,未能参加姑妈的葬礼。太皇太后吕雉的葬礼则由右丞相陈平、左丞相审食其、太尉周勃、大将军灌婴等一干老臣,辅佐小皇帝刘弘主持。

葬礼结束之后,遵照吕太后遗命,左丞相审食其将左丞相的印绶交与吕产,自己则改任皇帝太傅。陈平虽名右丞相,但毫无职权,所以仍旧继续挂着这个名头。

政变之前的酝酿

太皇太后吕雉驾崩,功臣元勋大多暗自欣喜,唯有右丞相陈平感到恐惶不安。

一方面,当年高帝刘邦驾崩之时,陈平唯恐因出谋“立斩樊哙”事件被吕媭报复,便慌不择路地投身于吕雉门下。转眼十五年过去,其间吕雉订立的许多抑刘扬吕政策,名义上都是由他提议和倡导。因此,在刘氏宗室和许多老臣看来,他陈平简直就是背叛先帝的败类!

另一方面,陈平在吕氏阵营也不讨巧,樊哙之妻吕媭始终对这个善施诡计的陈平耿耿于怀,只是由于其姐吕雉将他罩着,吕媭才暂且窝下心中的那口怨气。一旦吕雉驾崩,吕媭将当仁不让地成为吕氏宗族的女族长。俟其大权在握之时,岂能不向他陈平还报一箭之仇?

好在陈平机警过人,早在吕雉病重期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为自己思谋出路。陈平心中明白:别看吕党眼下炙手可热,但终究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从正统性的角度来讲,天下早晚还将归属于刘家。若要自保,必须设法消灭吕党,自己再次建功于刘氏,如此方为上策。

大方向的主意拿定下来,但是究竟该如何着手实施呢?陈平一时陷入踌躇之中。正当陈平一筹莫展之际,陆贾登门拜访。由于两位都是谋略家级的人物,所以陆贾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点破陈平当下的窘境,称其是“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接着,陆贾继续表明观点,指出“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务附;士务附,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他与陈平共同商议了日后对付吕党的一些设想,并建议名义上身为朝廷第一丞相的陈平,在这个关键时期应当主动去结交名义上的国家军事最高领导人——太尉周勃。

陈平原本早有结交周勃之意,无奈包括周勃、灌婴在内的这些沛丰系老将,自打陈平背楚投汉之日起,就瞧他不顺眼。过去刘邦在世时,这些老将便常常打陈平的小报告;等到吕雉专权以后,老将们更是从心底里鄙视这个惯于见风使舵的阴谋家。在这种前提下,陈平有自知之明,担心即使自己有心结交,也唯恐落个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下场,弄得面子上难看。眼下经陆贾这么一开导,陈平不禁恍然大悟:是啊,大敌当前,共同利益的驱使,周太尉哪里还会计较这点前嫌呢?

陆贾走后,陈平马上置办五百斤金的贺礼为周勃贺寿,并备下丰盛筵席,请周勃前来把盏言欢。果如陆贾所料,周勃此间也正患着陈平一样的心病,他见这位挂着第一丞相之职的智囊主动来向自己示好,知其此举意味深长,于是也投桃报李。几番往来,两人遂成深交,期间自然少不了关于翦除吕党的谋划,形势日渐变得有利于陈平。

为了酬谢陆贾之谋,拥有大智慧的陈平甩手便赠予陆贾奴婢百余人、车马五十乘及钱五百万。陆贾同样也是一位智者,他拿着陈平赠予的这些钱财,广交公卿列侯,又为自己获得了很好的名声。

当刘氏宗室及诸将老臣这边蠢蠢欲动之际,吕党那边也开始磨刀霍霍,双方的矛盾终于被激化,而导火索却在朱虚侯刘章那边——刘章的妻子乃吕禄之女,她从娘家听到吕氏准备对刘氏下手的消息,回家后便将情报告诉了夫君。

刘章得到这个重要情报,知道与吕党摊牌的时候到了,便令人急赴齐国,将这一情报密报兄长齐王刘襄,请其发兵西进,自己则与三弟刘兴居及诸大臣在京城长安为内应,待诛灭吕氏之后,拥立刘襄称帝。

齐王刘襄接到弟弟的密报,便和舅舅驷钧密谋,决定以“白马之盟”中的“非刘氏而王,天下共诛之”之盟约为旗帜,率先发难,联合天下刘姓诸侯攻入长安,一举剿灭诸吕。

计议已定,正待出兵,却出现了麻烦。原来,担任齐相的广陵人召平乃吕党亲信,见齐王欲发兵攻打诸吕,他坚决不从。齐王一怒之下要杀召平,召平索性派手下的亲信部队将齐王宫殿重重包围起来。

正当双方僵持之际,中尉魏勃赶来对召平说:“齐王擅自发兵,乃犯法之事,我来替您掌兵看守他。”因为魏勃也是吕雉生前派到齐国监军的军官,故召平对他深信不疑,便放心地把兵权交给他。谁知魏勃早已被齐王策反过去,俟兵权一到手,他立即下令解除对齐王宫殿的围困,却反过来把召平的相府围住。召平情知上当,见大势已去,便自杀而死。齐王刘襄眼见摆平了召平,便拜驷钧为丞相,魏勃为将军,下令集结全国军队,择日西征。

刘襄在下达战争动员令之后,考虑到仅以齐国之兵去征讨羽翼已丰的诸吕,在兵员数量上不占优势,便心生一计,派内史祝午去邻近的琅琊国诳骗刘泽:“吕党欲尽诛刘氏宗室,齐王准备发兵征讨叛党,但他不习兵革之事。大王自高帝时就做将军,德高望重,所以,齐王愿将军队托付给您,请大王前往齐都临淄共商大计。”

大家知道,这位刘泽身份特殊,他既是高祖刘邦的族弟,同时又是吕媭与樊哙的女婿,吕雉生前对他多有提携。有了这么一个特殊身份,刘吕两党相斗时,他便乐得做个骑墙派,从中取势。眼下双方的斗争刚刚拉开帷幕,鹿死谁手尚难预料,但不管怎样,将齐国的军队抓在自己手中,这总是一件好事,于是便高高兴兴地随祝午来到齐国国都临淄。

琅琊王刘泽一到临淄,便被齐王软禁起来,并迫使他把琅琊国兵符交与祝午。祝午拿到兵符后,急驰琅琊,将琅琊国的军队全部编入齐军,接受齐王号令。刘泽情知受骗,也反过来忽悠刘襄:“大王乃高帝嫡长孙,理应承继帝位。如今京师大臣狐疑不决,本王系刘氏宗室长辈,愿进关与群臣协商,为大王早定大计。”

刘泽毕竟是刘氏宗室,而且还是齐王刘襄的长辈,软禁他的目的在于夺其兵权,充实齐军力量。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若再继续扣留下去,非但没有好处,反倒会成为一块烫手山芋。刘襄左思右想,决定顺水推舟,放走刘泽。为消除这件事所造成的不愉快,刘襄为刘泽准备好车马行装,并以隆重的礼仪欢送他启程。

汉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八月下旬,刘襄向各地诸侯发出一道讨吕檄文,曰“吕党背约,诸吕称王尊官,危及刘氏宗庙,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号召天下诸侯共击吕党。于是,在齐王的倡议下,各地诸侯掀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讨吕浪潮。

长安政变

齐王发难,楚王刘交率先响应,楚国派出军队协同齐军西进。消息传到长安,吕党大恐,相国吕产立即令颍阴侯灌婴速去荥阳,领兵平叛。

灌婴奉命来到荥阳,却对属下心腹说:“诸吕专权关中,是想窃取刘氏江山,如今我若破齐,那是助纣为虐!”于是按兵不动,私下遣人联络齐王以及其他诸侯,相约静观吕氏之变,等待时机成熟,共灭诸吕。

纵观当时的局势背景:虽有齐、楚两国率先发难,然而,吴国、代国因路途遥远,军队急切之间一时难以到达;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这些刘姓诸侯王由于年幼,皆留在长安,未曾就国。因此,刘氏阵营的军事实力,暂时尚未对吕党形成压倒性优势。并且,吕禄、吕产又分别掌控着京城的南、北军队,所以,京城中的列侯群臣,虽心向刘氏,却迫于时势,不得不暂时明哲保身。不过,吕党那边的境况也不乐观,他们有心发难关中,但内惮太尉周勃、朱虚侯刘章等人;外畏齐、楚大军。同时,灌婴的按兵不动更让诸吕心中没底,一时也陷入两难境地。

在刘、吕双方僵持之际,陈平与周勃的联络却更加频繁。不过,这二位当下的处境也同样尴尬,按照《史记》的说法——“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两位名义上的军政首脑早已被吕党架空,若想发动政变,就得设法抓住兵权。经过商议,两人决定:由周勃出面,将老病在家的曲周侯郦商诳骗出来作为人质,再迫使其子郦寄游说吕禄将兵权交还给周太尉,俟兵权到手,再视事态发展,处置吕党。商量妥当,两人便按计而行。

这位郦商子之郦寄,他与赵王吕禄的交情极其深厚,但眼下父亲被质,不得不卖友救父。遵照陈平、周勃的指示,郦寄代表父亲郦商前去劝说吕禄:“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这些都是经过大臣讨论并且诏告天下了的,诸侯群臣也都认为合乎情理。如今,太后新崩,皇帝年少,足下身佩赵王印绶,不赴国就藩,却以上将军之名留守京城,群臣诸侯当然要生猜疑。足下何不向皇帝辞去上将军之职,将军队交还太尉?同时,请梁王把左丞相之印也归还皇帝,再与大臣订立盟约,然后各自赴国就藩。如此,齐国必定罢兵,大臣也感安心,足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称王千里,这是万世之利啊!”

郦寄之父郦商,乃位居“元功十八人”的老臣,当年高帝刘邦驾崩,吕后秘不发丧,险些引发一场宫廷动荡,幸亏郦商出面调和,得以化解。从那以后,吕氏一门就把郦商当成是倾向于吕氏的老帅,所以,这会儿吕禄认为郦寄代表老爷子所提出的这个建议,乃是在替吕氏着想。再细品这番话,也很符合当前的客观情况,便有心采纳这一计策。

为慎重起见,吕禄派人将此事报与吕产及诸吕长辈,让大家共同商议。吕氏族人中,有人认为这是化解当前矛盾的最好办法;也有人认为兵权乃是身家性命的保障,不可自废武功。两种意见相左,各有道理,吕党一时犹豫不决。

不过,由于有了这个所谓的“郦商调解”,双方以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开始有所缓和。郦寄按照陈平、周勃等人的授意,不时邀请吕禄离开北军驻地外出打猎,以此办法尽量为老臣们夺取兵权创造机遇。

赵王吕禄是一位没有经过磨难的公子哥,对于打猎这种好玩儿的游戏,他是有请必应。这天,吕禄与郦寄打猎归来,路过舞阳侯府第,两人顺便进去给老人家请安。吕媭一见到侄儿那副悠闲无事的样子,心中之气立马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身为将军却离开军队,吕氏将无法再立于世间矣!”老太婆越骂越气,随手将家里的珠玉宝器散摔得满地都是。而且边摔边骂:“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人家的,我干吗还替人家守着?!”吕禄、郦寄吓得面面相觑,悻悻离去。

汉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九月初十,这是一个注定要被历史铭刻的日子。这天早上,代理御史大夫之职的曹参之子曹窋,来到南军驻地找相国吕产议事。吕产和吕禄一样,也是一个缺乏政治斗争经验的公子哥,在谈完公务之后,他竟然毫无城府地和曹窋探讨起了那个所谓的“郦商调解”。

适逢吕党亲信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归来,听到他们讨论此事,便数落吕产道:“大王早不赴国就藩,如今即使想去,形势还能允许吗?”于是,贾寿便把沿途所见所闻以及灌婴已与齐、楚联合欲诛诸吕的情报一一汇报,并催促吕产马上进宫,先把皇帝控制起来再说。

因为曹窋是吕太后所提拔起来的人,平日与吕党走得颇近,所以吕产、贾寿都没有把他当做外人。其实,他们忽略了曹窋是曹参之子这一基本事实,曹窋骨子里的情感还是倾向刘氏宗室及沛丰老臣那一边的。因此,当吕产、贾寿前脚刚走,曹窋便“驰告丞相、太尉”。

陈平、周勃接到曹窋的这一紧急情报,经过简单商量,认为此间吕产尚在进宫途中,而坐镇北军的吕禄也还不知吕产这边发生的变故,正好趁南、北两军无法相互呼应之机立即动手。于是,决定由周勃赶到北军驻地,利用其太尉职务和在军中的威望,先把北军抓到手中;同时,令曹窋抢在吕产之前到达皇宫,阻止他进入皇宫。

计议已定,各人分头行动。太尉周勃虽名为国家最高军事长官,但他却被北军卫兵阻挡于门外,无法入内。当时,掌管皇帝符节印信的是襄平侯纪通,其人乃老将纪城之子。周勃凭着自己的面子和威望,令纪通立刻伪造“皇帝诏令太尉镇守北军”的符节;与此同时,他还搞了第二个方案,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行驰入北军,诓骗吕禄交出兵权。

郦寄和刘揭到达北军大营之后,郦寄对吕禄说:“皇帝诏令太尉接管北军,令足下赴国就藩。请赶紧缴出印绶离开,不然,将灾祸临头!”天真的吕禄认为自己的郦兄绝对不会欺骗自己,况且,皇帝身边主管藩国事务的典客也站在旁边,一切看起来都有板有眼,没有理由怀疑其中有诈。于是,吕禄便解下身上佩带的上将军印绶及统领北军的中尉绶印,交与典客刘揭,然后在郦寄的陪同下,离开北军。

吕禄前脚刚走,周勃随后便手持伪造的符节进入北军大营,刘揭当即将印绶交与太尉。周勃来到军门,号令全军:“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不消说,吕后驾崩,将军印绶亦须臾易主,这些将士们心里明亮得像镜子一样,纷纷脱去左胳膊衣袖,“皆左袒为刘氏”。

太尉周勃顺利地控制了北军,然而,南军之患尚未解除,曹窋就此提醒陈平,陈平于是急召朱虚侯刘章前来协助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