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靖璘瞪大了眼睛,眼睛里不可思议、怅然若失,还积着一团鲜红的血气,看得那医生有些后怕。他又问道:“孩子几个月了?”
“三周多了。”那医生掂量了一下,又谨慎地加了句:“请三少爷借一步说话。”
靖璘倒不急着借一步说话,向床上望了一眼,粉色被子里只微微露出佳音一半的脸,有些泛白,带着十分的憔悴,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她,不知所措。那医生又小心提醒着,靖璘才回过头来,后将他带到书房,静妮和子沫也跟着进来了。靖璘一进来便直接问道:“怎么了,段医生直说便是。”
“夫人体质本就弱,这一下又摔得有些重,伤到了胎位,导致出血异常,子宫受损。另外,看样子,以后怀孕恐怕有些困难。”
靖璘站在书桌前默立良久,一抬眼窗子下的那盆百合花竟然开花了,那是佳音最新买来的,她说百合花最能宁心静神,有助于读书。又说怕另外一盆孤单,遂买了这盆来给作伴,买来的时候还是花骨朵呢,想不到今天竟开花了,开得那样明媚灿烂,好像她的微笑,静静绽放着。她是个养花高手,很多花过了花期,一经她的手,另一个季节照样能花香浓郁,尤其是这百合,一年四季家里都有百合淡雅的倩影。可是她呢?一想到佳音,心里便绞痛一般的难受。
半晌艰难地问:“当真不能再怀孕了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希望倒是有几成,请夫人以后注意营养,把身体养好了还是有可能的。”
靖璘默默地点点头,“好,看来这段时间要麻烦段大夫了。阿江,带段大夫去卧房接着照看少奶奶,段大夫辛苦了,多付点辛苦费。”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的哀痛,靖璘痛心地说:“我竟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孩子已经三周了。”
事发突然,静妮心里一直惴惴难平,现在又浮生一层内疚之情,但看他那沉痛愧疚的样子心下老大不忍,遂安慰道:“靖璘,你别太难过了,这次的事情发生的突然,谁也没有料到。大夫不也说了嘛,还有希望的。”
“对不起。”韩子沫只这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了,但也只这三个字却在他心里加了千斤顶,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事,不怨你。”靖璘眼神有些空洞,沉静地说。只是一会眼里闪过一道光,看向静妮:“有什么希望?”
“还会有孩子的。”
靖璘冷笑了一声:“哼,大夫不是说了嘛,不能生孩子了,真好。以后你也不用为此担心了。”
“你说什么?”静妮面色剧变,眼睛里布满了失望,摇摇头,声音带着浓厚的失落:“吕靖璘,你这么想我?我告诉你,我没有必要卑鄙到如此地步。那好,你好好照顾你夫人吧,我就祝你们百年好合,儿孙满堂。”说完,一怒之下冲出了房间。
外面依旧是艳阳天,还刮着丝丝缕缕舒爽的微风。可是那风此刻于她来说却如入骨入髓的毒药般刮着嗜血的冰寒,心里也早已憔悴损,一番苦不堪言。
气息难平,脚步烦乱,可还是往前走着,离开这里,宁愿离开他,也不要受这等侮辱。思想还未抽离出愤懑的苦海,却被一阵熟悉的力道拉住了。曾多少次被他这样蛮横地拉住,每次都逃脱不了那隔海的巨浪,曾经是他们之间的门第之差与世俗偏见,而今却是真真正正割她肉的他的恶毒言语。
“你放开我!”
“听我说。”
“我不听!你放开我,我算认识你了,幸好现在还不晚,不用辜负我后半辈子来跟你消磨。”她挣扎着,可是挣不开他的手,她也理性地停了下来,脸上却透出冷笑来。
他忽然将她抱住,那怀抱很紧,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挣不脱,忙开口道:“吕靖璘,别人都看着呢,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那你答应不走,和我好好谈谈,我便放了你。”
“好。”吕靖璘一松手,她便一个转身迅疾要走,却被他早识出心思又一把拉住:“这次不抱你,但也不会放开你。”
她知道拗不过他,便也不挣扎了,瞥了他一眼:“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从以前的江城宫到现在的南方剧院,没干过一件正经事情,本来也配不上你。但我人虽下贱,自认为品性也没坏到要落井下石,以别人的痛苦来换取自己的快乐,不过现在也知道了那些对我而言已经不是快乐了。你记住你说的话,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免得你觉得我是借此机会想拆散你们这对情深伉俪。”
却不料他倒笑了:“还是这么话多,说完了吗?刚刚是我错了,不该那样对你说话,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再说,你舍得离开我吗?”
她最讨厌他的笑容,因为有时候真的招架不住,心里一下就软了。可气愤的是他那最后一句话,不免“哼”了一声:“你既然都那么认为我了,我还有必要留恋在你身边吗?我算看清你了,也看清我自己了,没必要的缘分不必强求。”
“你要再这样说,我那就抱着你了。”吕靖璘看她不再挣扎,知道有些希望了,忙解释道:“这次事情本来是想还她一次人情,却不想没还成还亏欠了她这么多。想想那也是我的孩子,还不曾知道他存在呢就突然没了,心里烦乱的很,口不择言了。本想着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呢,却没想到还是这么女人家的小心眼。”
静妮狠狠瞪了他一眼,冷静地说“你回去陪她吧,她挺可怜的。”
“那也得你不生气了我再去,否则我两边都不安心。其实说实话,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后再好好弥补她便是了。”
“我没那个意思,你再说我真走了。”
“我当然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是我的想法。虽然有些狠心,但到底宁可我做负心汉也不能辜负了你。”吕靖璘眼神恳切地看着静妮:“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没那么小气。你去好好陪陪她,她要是知道了不定多伤心呢,你在她身边我心里也安一些。不过有些话不该说的就别说了,免得让她难过。”她的眼神柔和、平静了很多,这样他也放心了,也才依依道别。
夜的黑因为不彻底而愈显得斑驳陆离,窗外的灯光细而毒,直刺痛人的眼睛,锋芒直指心窝。他只希望夜能再黑一些,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径直走到床边,已不再有心去看,却还是熹微中看到粉色丝绵被中她苍白柔弱的脸,那样无力,那样娇小,那样脆弱,书房里的百合花开败了时应该就是这般羸弱吧,她那么爱百合,也那么像百合。
上午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语笑晏晏轻巧温柔地答着他敷衍的话,又说要给他做糕点带过去,他一口否决了,她也不生气,只是带有愧意地笑着怨自己想的不周到。她总是这样,这样让他心烦,从不生气,要生气也只是在卓琳和下人们面前摆出些小脾气,却从不生他的气。不生气也罢,竟也不怀疑,她疑心了一切不就顺水推舟了。她没有,从来没有,从来都是温柔地甜甜地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问他想吃什么?累不累?需要她帮什么?从来都是埋怨自己的不周到不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