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华丽苍凉逆流而上:私房阅读民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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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秦德君:火凤凰传奇

生命的精彩,以一种无法想象的形式展现出来,我们只能描摹。

看秦德君晚年的口述自传,颇受震撼,“火凤凰”三个字用在她身上,一点不为过。绝处逢生,峰回路转,几度跌倒,几度翻盘,秦德君的一辈子,等于活了普通人的几辈子,其炫目程度,足似好莱坞传奇大片。

如果让我列出一个民国女性传奇人物排行榜,秦德君怎么也要跻身前三——民国时代的革命女性里,有的是坚毅,但缺浪漫;有的是沉稳,但缺激情;有的是淡定,但缺艳丽,像秦德君这样集大成的人物,真少之又少。秦德君是美貌有之,激情有之,浪漫有之,技能有之,忠诚有之。最重要的是,她还有顽强的生命力,多次走在危险的生命边缘,她都能涉险而过,最终行至高寿,笑看风云,牢牢把握自我历史的解释权,不能不令人佩服。

更离奇的是,作为一名从四川走出来的职业革命女性,秦德君生命中的每次转折,竟都与中国现代历史的关键人物息息相关。在大时代激荡的风云迷阵中,命运似乎总爱把秦德君,放置在最靠近风暴眼的地方,革命的浪漫与残酷,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仿佛四川山地里一道绝美却又略带神气的虹,伴随着革命的风雨,在天穹上方若隐若现。

看秦德君的人生传奇,我们不禁要问,作为一名出色的革命之女,秦德君为革命所做的牺牲,与为男人们所做的牺牲之间,有多少交集?又或者,革命只是男人的革命?没有男人们的帮助,秦德君不可能走出四川。秦德君最初的革命路,无疑是靠着男性革命者的启蒙,可在男女两性共同去革命的路上,民族国家的革命闹得轰轰烈烈,两性之间的革命,却始终没能卓有成效地进行,秦德君一生的情感遭遇,颇令人深思。

动荡时代需要叛逆之女。秦德君生逢其时,每每赶上革命的关键时刻。1919年,年仅14岁的秦德君,便是当时四川第一个剪发的女子。要知道,在20世纪初的四川,女子剪发,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壮举。1927年7月8日,四川军阀刘存厚就曾贴布告严禁妇女剪发:“近日妇女每多剪发齐眉,并梳拿破仑、华盛顿等头式,实属有伤风俗,应予以禁止,以挽颓风……如敢故违,定以妇女坐法并处罚家长。”就为一个剪发,连坐之刑都用上了,新旧时代斗争的严酷性,可见一斑。而秦德君则毅然剪去青丝,冲破封建旧习俗的关口,就此踏上了时代的潮头。

她给北大校长蔡元培写信,要求进北大读书。蔡元培回信说:女子实业学校学生,恐怕未必合格。这封信被学校查获,当即便把秦德君开除。那时北大已经开始少量招收女生,秦德君的被拒绝,或许的确是因为她的文化知识储备有限,可蔡校长的一封回信,还是让百年之后的我们有些感动,他是每信必复吗?即便是边远地区的女生来信,也能引起他的重视,丝毫没有官僚做派,光是这样的工作态度,当代的大学校长们,谁能匹敌。

当然,如果当初秦德君进了北大,她可能会走上另一条路。命运之神的安排,从来都有他的道理。与北大无缘的秦德君,接下来,将遭遇什么人——她在吴玉章帮助下,女扮男装从成都逃到重庆。一鼓作气,她在重庆见到了陈愚生,在武汉见到了恽代英,在上海见到邓中夏,在北平见到李大钊和高君宇,并在北平做了李大钊的勤务员。在秦德君的出走之路上,她所遇见的领路人,个个都是马克思主义的宣传者——后来中国革命的重要人物,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秦德君的精彩,顺理成章。

革命女性秦德君和文学大师茅盾的一段交往,是秦德君晚年自传中颇引人注目的一章。秦德君对于茅盾的生活和创作的指证,让人们看到一个多面的茅盾。值得玩味的是,茅盾在晚年自传《我走过的道路》中,却只字未提他和秦德君在日本的一段生活。

即便如此,这段生活的真实性,想必已经没有什么争议。《胡风回忆录》的开篇就是“偶遇秦德君”:

我是1929年9月和同学朱企霞一起去东京的。上船后遇见了秦德君,她是我在南京上中学时的教员穆济波的夫人,当时见过。1927年大革命时在武昌,我在他们夫妇租住的房子里借住过,1927年底到1928年初又同在南昌。在船上见到后,知道她已离开穆,这时和茅盾在京都同居。她这次回国是为茅盾讨版税,看朋友……船到长崎暂停时,茅盾从京都坐火车赶来上船接她。他们坐在甲板上谈话,我上甲板时遇见了,只是彼此望见点了点头,我没有上前去,也就没有谈话。好像是茅盾把她接上岸坐火车回京都去了。

这段话中,胡风在有意无意之中,以第三人的身份,以书面的形式,佐证了茅盾先生和秦德君女士的交往,并且他还点出,在此之前,秦德君曾经和穆济波在一起。

穆济波何许人也?这就要追溯到秦德君的第一次赴重庆时期。前面提到,吴玉章曾帮助秦德君从成都坐船去重庆找陈愚生。陈愚生是《新蜀报》的创始人,穆济波当时是《新蜀报》的编辑,按照秦德君的说法,穆济波是趁酒后霸占了她,她为了顾及面子,才勉强和穆济波在一起。

穆济波可谓痴心。北平、上海、泸州、南京,秦德君的革命路上,穆济波如影随形。1922年,秦德君在杨杏佛和邓中夏的帮助下,考入东南大学体育系,穆济波则在东南大学附中教书,胡风正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穆济波和秦德君。

秦德君晚年曾说自己对所爱的人太过于轻信,那么对不爱的人呢,她可能又太过绝情。穆济波对秦德君,天涯海角一路追过去,用情算深,更何况,他们还曾经有过两个孩子。可那时秦德君不过20岁多一点。革命是浪漫的,秦德君对穆济伯的拒绝,我们只能说这位报纸编辑、中学教员穆济波,不是她理想中的爱人形象。

1925年冬,邓中夏代表党组织派秦德君去西安,以教书做掩护,继续为党秘密工作,穆济波带着孩子追到西安,在中山学院当老师。刘伯坚的到来,让秦德君下定决心离开穆济波。

刘伯坚是早期共产党员,曾赴法留学,长期从事革命工作(1935年被敌人杀害),他与秦德君在成都学潮时期就已经相识。1926年春天,北洋军阀吴佩孚指令刘镇华率12万大军包围西安。刘伯坚、******、陈家珍等红色青年自莫斯科回国,帮助冯玉祥整顿西北军,9月在五原誓师,打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的“青天白日”大旗,并南下解西安之围。

这样的重逢,对于刘伯坚和秦德君都太具吸引力,在革命路上,他们到了知己。这年,刘伯坚31岁,还未成婚。女友的介入(据秦德君说此女友非刘伯坚不嫁,否则就要自杀),让秦德君很为难,她考虑到刘伯坚的政治生命,考虑到女友的安危,只能暂时放弃刘伯坚。

1926年冬天,刘伯坚决定和秦德君秘密在一起。所谓“秘密在一起”,有点类似现在的地下情。革命的征途上,秦德君两度与异性交往,都没能得到满意的结局。传统女性所必须要求的名分,秦德君不得已而放弃。同居生活,在秦德君未来的生活中几度出现。

东征开始,秦刘的爱情生活告一段落,刘伯坚在前线,秦德君率领女子宣传队紧跟其后。1927年春天,秦德君发现自己怀上了刘伯坚的孩子。因怀孕行动不便,郭春涛就来扶秦德君上马,结果马匹受惊狂奔,秦德君坠马,腿摔坏了,不过好在孩子没事。这一场坠马事件,有点像是老天爷为秦德君的人生埋下的伏笔,从狂奔的马上跌落下来,仍旧母子平安,已经是万幸。更巧合的是,这个扶马的郭春涛,因缘巧合,后来竟成了秦德君的最后一任丈夫。

革命的队伍开到郑州,冯玉祥去徐州拜会******,回来之后,冯玉祥便把大批共产党人驱逐出西北军。秦德君和刘伯坚只好乘车去武汉。在武汉,秦刘诀别,刘随******去参加南昌起义,秦则因为腿伤,暂时住在朋友家里。

南昌起义后,秦德君寄住的朋友家搬离武汉,秦德君因为孩子还没生下来,只能先躲避起来。等到1927年11月,秦德君生完孩子后才辗转南昌,最后到了南京,住在东南大学哲学院院长汤用彤老师家里。1928年,秦德君把女儿托付给汤用彤夫妇,化名徐航,只身逃往上海,寻找党组织。

秦德君的这段经历,可谓奇突:革命给了她腿伤,革命中的恋爱,又赋予了她一个小生命,不到23岁,三个孩子,两段恋爱,在遇到茅盾之前,秦德君已然是颇有魅力的革命女性了。茅盾在遇到秦德君之前,曾经写过小说《蚀》三部曲,里面不乏妖娆的革命女性。可那些角色,到底只能算是想象的产物,没有落到实处,可秦德君的出现,可谓是对茅盾先生笔下的革命女性,进行了一次拨乱反正。秦德君对茅盾,应该有一定的吸引力。

秦德君和茅盾,在去日本之前,就已经相识——他们曾在上海平民女校共事过。1928年他们去日本之后相恋,值得人注意的,是他们的心境。当时的秦德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情感上可能是脆弱的,而茅盾,也同样迷惘——小说《蚀》的不为大家接受,大革命的失败也在思想上对他有所冲击。他们的相遇,有点相濡以沫的意思。再加上秦德君和茅盾,在彼此心里,可能都有一种新鲜感:他是标准的文人,常常头上都要喷香水;她则是标准的革命女性,出生入死,年纪不大,却什么都经历过。在远离本土的日本岛上,在道德的规范相对薄弱的海外,秦茅相恋,甚至同居,有特定的环境心境,无可厚非。

日本时期,是茅盾创作生涯的一个转折期,从此前的《蚀》三部曲,到此后重量级的《子夜》,中间的桥梁,是《虹》。而这部颇具象征意义的小说《虹》,无论是风景描写,还是梅行素这一人物形象的树立,多少透露出秦德君对茅盾的帮助。当然,茅盾对于秦德君,大概也有着多种方面的帮助,因为情投意合的恋爱,往往是双方面的付出。

根据秦德君的描述,她和茅盾在一起日子里,两度打胎,并且1930年共同回上海的时候,他们还曾一起去拜会过鲁迅先生。在上海,他们一起生活了四个月,住在杨贤江家的三层楼上。可在茅盾的自传中,我们却找不到这段经历。

此后,茅盾经过考虑,回归家庭。秦德君则回到四川,各自开创人生路,后来在重庆相遇,人事全非,两人再无交集。秦德君和茅盾的感情,因种种缘故,没能有结果。

在这里,我们不想去追问到底谁说的为真,一场恋爱的失败,双方都需要负责任。可是,我们不得不关注这结局,作为革命女性的秦德君,在恋爱中,确是被放弃的一个,虽然我们宁愿相信这放弃里,一定有许多不得已。在感情上,即便是秦德君这样一个骑马扬鞭的强悍女子,也没能力挽狂澜。只是,在场恋爱中,谁也无法去苛责谁,秦德君晚年写回忆录时的愤恨,自然有她的理由,可茅盾也未尝没有苦衷,社会的压力,生活的压力,种种情况堆在一起,铸成了历史。茅盾日后对于这段生活的隐藏,是不是也可以看作另一种形式的怀念?据说,茅盾一直保存着他与秦在一起时,他为秦拍的三张照片。

和茅盾分手,秦德君回到老家,后来,她曾在重庆做过川军统帅刘湘的女参议官。1934年她与刘湘的参谋长王心卫结了婚,四年之后,王病逝,秦德君遇到了郭春涛。

前面我们提到,秦德君在东征途中曾经坠马,那个扶马人,就是郭春涛。郭春涛曾和******同在法国勤工俭学,关系很好。当时任国民党实业司司长,在帮共产党弄情报,已有妻室。为情所感,她当了郭春涛的情人。情人身份,仿佛是秦德君摆不脱的咒语,革命半生,她依旧未能为自己的感情生活正名。直到1943年,秦德君才和郭春涛正式结婚。

抗战胜利后,党组织派秦德君和郭春涛,到上海从事策反国民党海陆空军人的工作,同时利用郭在国民党政府中的职位,搞地下工作。秦德君开始潜伏工作。

上海解放前夕,秦德君为了掩护郭春涛而被捕,在狱中深受折磨,被判死刑,幸亏人民解放军及时解放了上海,她才捡回一条命。1950年,郭春涛去世,他和秦德君的婚姻,才走过了七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