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挑起人们的反抗,以便用铁腕立刻将其摧毁。因为使事态迅速明朗化,要比令人难耐地长期拖延好得多!向隐藏的敌人主动出击,胜过坐以待毙!
寒冷把船队滞留在凄凉、不祥的圣胡利安湾将近五个月了。在这个可怕而令人苦闷的远离人烟的地方呆得太久了。但海军上将知道,无所事事最容易引起不满情绪,所以从一开始就让船员们不停地、紧张地工作。他命令从龙骨到桅杆仔细检查、修补损坏了的船只,大量砍伐木头,锯成木板。他甚至想出一些也许根本不必要的活计,来保持船员们心里的迷惑人的希望——航行将重新开始,他们将离开这凄凉、寒冷的荒漠,前往南海富饶的群岛。
1520年10月18日麦哲伦下令起锚,航行的第三天,前方终于呈现出一个海角,异常弯曲的岸边耸立着白色的岩崖。那天正逢伟大的女殉教者的节日,为了纪念她们,麦哲伦把这个海角命名为“圣女角”。绕过这个突出的海角,眼前展现出一个深深的海湾,海水呈暗黑色。船渐渐向前驶进。那是一幅多么独特、严峻而又雄伟壮观的自然景色啊!险峻的山岗形状怪异,参差错落,远处是白雪覆盖的山峰,他们已经一年多没看见这种景象了!但周围的一切又多么毫无生气!没有一个人影,有的地方长着几株稀疏的树木和几丛灌木,海湾空阔荒凉,只有海风不停的呼啸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船员们阴郁地凝望着深深的发黑的海水,设想紧紧夹在两山之间、像地狱里的河流一样阴森的道路会通向绿阴覆盖的海岸,或者至少通向光明灿烂、洒满阳光的南海,在他们看来这是荒唐的。舵手们异口同声地断言,这个凹挡只不过是北方国家常见的那种峡湾,用测深锤勘测这个封闭的海湾,或者四处侦察,那是白费气力,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勘察巴塔哥尼亚的所有这类海湾已经耗费了好多星期的时间,但在任何海湾里都没有找到所期望的海峡的出口。够了,别再拖延了!要赶紧前进,如不能很快发现海峡,就要利用有利的季节返回祖国,或者走通常的航道,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
但是,麦哲伦在萦绕不断的关于一个无人知晓的海峡的念头的驱使下,命令对这个海湾同样进行纵横的考察。船员们执行他的命令并不热心,他们更愿意继续前进,因为他们都认为并且说过这是一个四面封闭的海湾。两艘船——旗舰和“维多利亚号”——留在原地,对海湾连大海的部分进行勘测。给另外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的命令是:尽可能地进入海湾的纵深,但最多五天必须返回。现在时间十分宝贵,而且食品也快吃完了。麦哲伦已经不能像从前在拉普拉塔河河口附近那样给予两个星期的期限。用五天时间进行侦察,这已是最后的赌注,是他还能拿来为这一最后尝试进行冒险的仅有的一切了。
于是,伟大的戏剧性瞬间到来了。麦哲伦的两艘船——“特立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开始在海湾的前部回游,等待“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侦察归来。然而,整个大自然,似乎对有人想夺走它的秘密宝藏而感到愤怒,再一次进行拼命的抵抗。突然风越刮越猛,顷刻间,风狂雨暴,接着就变成一场常在这些地方逞凶肆虐的骇人飓风。在西班牙古老的地图上,可以看到这样一些警告性的字句:“这里没有好的季节。”海湾顿时白浪滔天,旋风大作,一片混沌。头一阵飓风就把两条船的锚链扯断了,毫无自卫能力的船只降下篷帆,听任自然力的摆布。幸好,不停息的旋风并没有把它们刮到岸边的岩石上。这场可怕的灾难继续了一个昼夜又一个昼夜。但麦哲伦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他的两艘船虽然被暴风雨吹打颠簸,但毕竟处于海湾的开阔部分,可以使它们与海湾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另外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可怎么办!暴风雨在海湾的内部抓住了它们,可怕的飓风在隘谷里、在狭窄的通道里向他们袭击,在那里既不能回游躲闪,又无法抛锚避难。如果不是出现了奇迹,它们早就被抛上了陆地,在岸边的岩石上撞成千万块碎片了。
这几天是对麦哲伦生死攸关的日子,充满了寒热病似的可怕而焦急的等待。第一天,没有任何音信。第二天,它们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仍然不见踪影。麦哲伦知道,假如两艘船连同船员都遇难沉没,一切便都完了。剩下两只船,他无法再继续航行。那么,他的事业,他的幻想就都撞碎在这些岩石上了。
最后,桅楼上终于传来了一声呼喊。但是,多么可怕啊!观察哨看见的不是返回停泊地的船只,而是远处的烟柱。多么可怕的时刻!这个信号只能表明,遇难的船员在呼救。这就是说,他最好的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沉没了,“康塞普西翁号”也沉没了,他的整个事业葬送在这个还没有名字的海湾里了。麦哲伦已在下命令放下舢板前往海湾内部去援救那些还能够拯救的人。但情况立即发生了转折。这是胜利的一瞬,就像是《特利斯坦》中牧人号角逐渐停息的、哀伤凄楚的死亡的调子突然间高昂起来,变成了兴奋、欢乐和充满幸福的旋转舞曲。风帆!看见船了!一艘船!谢天谢地——总算保住了一条船!不,是两条,两条!“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都安全无恙地回来了。但这是什么意思?逐渐驶近的两艘船的左舷有灯火在闪亮——一下,两下,三下,山间的回声响亮地重复着大炮的轰鸣声。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平时爱惜每一撮火药的人竟耗费火药一再鸣放礼炮?为什么——麦哲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升起了所有的长旒和旗子?为什么船长和全体船员都在叫喊,挥手?什么事情使他们这样激动,他们在喊什么?隔着一段距离,他还分辨不清每一句话,谁都还不知道它们的含义。但是大家,首先是麦哲伦,感觉到:这些话报告的是胜利的喜讯。
确实,两艘船带来了极好的消息。麦哲伦怀着欢快跳动的心,听取谢兰的报告。开头,两条船处境都很困难。他们远远地进入海湾深处之后,刮起了这场可怕的飓风。他们立即降下了所有的风帆,但激流不断把船往下冲呀,冲呀,一直冲到海湾的最深处,他们已经准备不光彩地死在岩石陡峭的岸边了。但突然间,在最后的一刻,他们发现,屹立在他们面前的一排险峻的岩石并不是紧紧闭锁的。在一块最突出的岩石后面呈现出一条像是运河一样狭窄的河岔子。
他们穿过这条风暴不太厉害的通道,进入了另一个海湾。这个海湾也像第一个一样,开头很窄小,而后越来越宽。他们走了三昼夜,仍然没有望到这条奇怪水路的尽头。他们没有到达海湾的出口,但这不寻常的水流决不是一条河,水到处都是咸的,岸边来潮和退潮均衡交替。这神秘的水流,不像拉普拉塔那样离河口越远就变得越窄,相反变得越来越宽。越往前走,浩渺的水面就越加宽广,而水的深度却始终如一。因此十分可能,这条水道通向期望中的Mardelsur,到过这些地方的第一个欧洲人努尼耶斯·德·巴尔波阿几年前曾经从巴拿马高山上看到过它的海岸。
饱经苦难的麦哲伦整整一年没得到过这样令人高兴的消息了。一听到这令人鼓舞的消息,他那阴郁的、已变得冷酷的心当然欣喜若狂。因为他已开始动摇,已在考虑经过好望角返回的可能性,但谁也不知道,他跪在地上向上帝和它的神圣侍者做过多少祷告。而现在,正当他的信心已开始消失的时刻,神圣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他的幻想就要变为现实了!一分钟也不能再迟延!起锚!扬帆!鸣最后一排礼炮向国王致敬,向海员的保佑者做最后—次祈祷!然后,勇敢地向迷宫前进!如果他能在这条阿刻戎河里找到通往另一个海洋的出口,他将成为发现环球航路的第一个人!麦哲伦的四艘船勇敢地向这个海峡急速前进。发现海峡那天适逢圣徒节,因此将其命名为“所有的圣徒”海峡,以资纪念。但后代人出于感激之心,把它改名为麦哲伦海峡。
他在小心、紧张的探索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月。尽管他急不可耐地渴望找到出口,最终看到“南海”,但他仍有条不紊,绝不贸然前进。每次碰到岔道的时候,他总是兵分两路。他仿佛知道自己命多乖蹇,不能指望侥幸成功。他在选择纵横交错的诸多水道时,从不靠运气瞎碰。为了找出唯一正确的航线,他探索、勘察了所有的水道。他之所以能成功,除了他天才的想象力之外,还靠他那最冷静、最突出的性格——顽强不屈。
胜利在望。他们征服了一个个峡谷,又穿过了一个个隘路。麦哲伦又碰上了岔路口,宽阔的水道在这里分成了左右两支,谁知道这两条水路哪一条通向大海,哪一条是堵塞无用的死路?麦哲伦又把小舰队分成两路,“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被派往东南方向探察,他本人则乘旗舰和“维多利亚”号一起驶往西南方向,约定5天后在沙丁鱼河口相会。这是一条小河,因为盛产沙丁鱼而得名。经过周密计划的指令已经下达给各船船长,已经该扬帆起航了。但这时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全体船员未料到的事。麦哲伦命令各船船长到旗舰集合,他们要在继续探察前向他们了解一下口粮储备的情况,并听取他们的意见:是继续航行,还是等侦察任务一完,便回去。
麦哲伦询问军官,并非要考虑他们的意见,只不过是为了日后能证明他曾经征询过大家的意见而已。他知道时至今日,不可能再走回头路,除非凯旋荣归,否则只能葬身异乡。即使花言巧语的星卜家算出他的灭顶之灾,他也不会停滞不前,中断自己的事业。
1520年11月22日,三艘船遵照麦哲伦的命令驶出了沙丁鱼河口,数日后穿过了麦哲伦海峡。欧洲船只从未到过的另一个大海终于出现在地平线那面,将是“香料群岛”,万宝之岛。而在这些岛的那面,就是东方大国——中国、日本、印度,再过去,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那面就是祖国西班牙,欧洲!
1520年11月28日抛锚下锭升起旗帜!三艘孤独的舰船向这个陌生的海洋鸣炮致意。这位勇敢的骑士就这样向他强大的对手表示欢迎,他将和这对手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地球是圆的
“在这浩瀚无垠、人类难测其奥秘的无名海洋上的首次航行,是人类的不朽功勋之一。”这是马克西米里安·特兰西里万奴斯在他的札记中评论麦哲伦的环球旅行的话。
哥伦布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航行,曾被时人乃至后人视为史无前例的业绩。但就是哥伦布的功绩,单就其所遭受的牺牲来看,也无法与麦哲伦经过千难万险而取得的胜利相提并论。哥伦布率领的3艘新船,装备精良,食物充足,而且途中才行驶了30天。在他登陆前一周,海浪冲来的芦苇,水上漂浮的未曾见过的树枝以及飞来的野鸟,都向他预示,有一块陆地已近在咫尺。哥伦布的船员个个身体健壮,精力充沛。船上粮食充足,万一发生意外,到不了目的地,他满可以安全返回祖国。虽然他对前面的一切全无所知,但他背后却是可靠的避难所和安身处——祖国。
而麦哲伦要去的大洋是人所不知的,他出发的地方不是故乡欧洲,不是旧居故里,而是陌生的、寒冷的巴达哥尼亚。他的船员数月以来备尝忧患,已经虚弱不堪。他们过去经历了饥饿和苦难,现在正在忍受饥饿和苦难,将来还要受饥饿和苦难的威胁。他们衣衫褴褛、蓬帆破碎,绳索也磨损得不堪使用。他们好几个月未见过一张新人的面孔,好几个月未见过女人、酒、新鲜肉和新鲜面包。也许他们暗中羡慕那些比较果断的伙伴,能及时逃回家去,不在这浩渺无际的大洋上漂泊。
就这样,航行了20天、30天、40天、50天、60天,始终未见到陆地,而且没有任何接近陆地的迹象!又过了一个礼拜,然后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100天了,这比哥伦布横渡大洋的时间多了3倍!麦哲伦的舰队在荒漠无垠的汪洋大海上航行了成千上万个寂寞的小时。从11月28日起,也就是从“希望角”在雾中消失的那天起,他们便一无地图,二无测量数据了。法利罗在国内计算的那些路线没有一个是正确的,麦哲伦认为早已驶过了日本,而实际上只渡了无名大洋的1/3。
由于洋上风平浪静,他把这个大洋称为“太平洋”,并一直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