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微终于感到怪异了,自己虽然抓得很紧,但毕竟力气有限,以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挣脱自己应该很容易,可是戚少阳为什么……李微微还注意到被自己抓住的手臂极为细弱,而且绵软无力,手背上的皮肤也非常松懈,缺乏光泽和弹性,甚至还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斑。
李微微越看越是疑惑:“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个月前还是一个潇洒不群的翩翩少年,怎么短短时间,就变得如此衰老憔悴?
戚少阳似乎连与李微微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垂下眼睫,眼角竟然也出现了细细的皱纹:“微微对不起,我娶了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李微微皱眉:“你生病了吗?是不是很严重?”
戚少阳苦笑摇头:“不是病,这是我戚家人的宿命,几百年来,无人可逃的宿命……我戚家子孙多数都在十八岁之前就夭折了,就算活过十八岁也会像我现在这样,以超越正常人十几倍的速度衰老,力量也会快速流逝。你知道吗?我现在连稍重一点的砚台都拿不起来……”
李微微惊愕:“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戚少阳叹气:“我本来以为即便不能伴你终生也可以把亿万家产留给你,让你生活无忧……怎么想到,我现在连这点都办不到了,又有什么脸面来见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戚少阳握了握拳:“朱紫西梁开战,向民间富商征集军饷。我已经捐出一千万两白银,可是朝庭贪得无厌,竟给我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限我十天之内,交出全部家财,否则就全家超斩……”
“通敌叛国?”李微微心里一动,无缘无故怎么会安了个通敌的罪名?
莫非是因为自己——因为戚少阳娶了西梁丞相之妹?李微微轻抚身上的淡青色外袍,披上身的时候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必是戚少阳见她睡在外面,怕她着凉,才临时从身上解下来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戚少阳沉默了一下,突然走到李微微身后,有些吃力地推动她的轮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微微疑惑,任他推着自己转过几处山亭,几从花树,停在一个植满香樟树的小院。推门进去,竟是一个布置奇特的屋子。整个房间没有一件家具,桌子椅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排木架,由上到下,由左到右,层层叠叠,添满整个房间。木架上摆放着许多精巧的木盒,整齐有序,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常常有人打扫。
“这里是……”李微微更加疑惑。
戚少阳随手拿起一个木盒,李微微打开一看,真是奇怪,那么贵重的盒子,里面竟只放了一个普通的鬼脸面具。
戚少阳小心翼翼地拿起面具,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怕是不记得了?去年八月初五,你外出游玩,路过京西小巷的面具摊,顺手拿起一个戴在脸上,还笑问李微澜,有趣吗?然后又放回了原处……”
李微微瞪大眼睛,好像真有这么回事:“难道当时你也在?”
戚少阳没有回答只是收好面具,他又打开另外一个木盒拿出一柄折扇,上面画着一幅山水图:“这是三年前,你去参加诗会,有人向你兜售纸扇,你拿起这一柄,随意点评了一句:沉厚有余,空灵不足。还记得吗?”
李微微努力回想,确实是有些印象。紧接着,戚少阳又从那些盒子里拿出例如手帕、风筝、琉璃球、木簪等东西,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核桃、一根鸟羽、一朵早已失去水份的干花,东西简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包。而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在李微微外出时候碰触过的东西。
好几千件物品,戚少阳竟是如数家珍,每一样东西的来历甚至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犹豫,听得李微微又是震惊又是不可思议:“你……你疯了吗?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戚少阳痴痴地看着李微微:“我或许真的疯了,为了收集这些东西,这几年我生意不要了自尊不要了,像贼一样每天守在你的家门口跟在你的身后,为了让原来的拥有者把东西转让给我,我几乎是不择手段……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又滑稽又可笑,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敢接近你,只能收集你碰触过的东西借此来了解你感受你的气息……”
环视这个记录了许多往事的房间,李微微的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虽然她曾经有过许多追求者,包括她自己也曾一片痴情。为了得到秦墨,她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可是比起戚少阳,她才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多么狭隘而卑微。
但她实在不明白:“你既然对我这么痴情……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躲在暗处,不肯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戚少阳拔下束发的玉冠,任由那雪色长发披落肩头:“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有什么资格拥有你?我戚家人的命运早已注定,我又怎么可以连累你?我本想就这样默默地注视你,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竟然会……”他一脸悲哀,轻轻地抚上李微微毫无知觉的双腿,“那时候,我真的快疯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
李微微仰头看他,不知不觉中竟已泪湿双睫。如果那时我知道,还有一个你,或许我就不会如此自残了。原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秦墨,值得我去追随。
“其实,我从来都没妄想可以娶到你,我去参加选婿只是想去看看你,希望可以保护你。只要你能遇到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但是那些男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没有一个配得上你。若把你嫁给那样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才会决定亲自娶你回家,即便我没办法给你幸福,但起码可以保证你再也不受伤害……微微,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明天就离开这里,带着我的全部家财,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那你呢?”
戚少阳苦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李微微也急了:“不可以!天下这么大,我不信找不到可以治这种怪病的人!”
戚少阳凄然:“没人可以治的,因为这不是病,这是诅咒。”
李微微又惊又怒:“什么人会这样诅咒你们戚家?”
戚少阳神色恍惚,仿佛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虽然生在朱紫,却早知道西梁李家,听说李家世代子孙都是人上之人,而且个个生得美丽迷人,风华绝代,对吗?”
李微微也不谦虚:“许多人都这样说。不过,李家最美的人其实生在三百年前,名叫李烟谢,听说她的美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能让所有男人为之疯狂。”
戚少阳若有所思,李微微立即误会了:“怎么,你不相信吗?”
戚少阳回过神:“不,我相信,因为我的先组戚含就是为她疯狂的男人之一。”
李微微终于意识到什么:“莫非那个诅咒与李烟谢有关?”
戚少阳犹豫了一下:“是的,我无意中找到了先祖戚含的手记,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当初戚含遇到李烟谢,疯狂地爱上了她,可是李烟谢却患了一种可以遗传的绝症,导致她无法活过十八岁。戚含得知后,花重金请来法术高人施咒,不但将他自己余下的生命全部续给李烟谢,甚至还把子孙后代的寿命也转给了李烟谢的后代。所以,我戚家子孙或早夭或早衰,无一例外。”
李微微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一种爱情,可以让人疯狂到这种地步吗?她突然想起自己离开西梁之时,哥哥黯然恍惚的眼神,他当时所说的话一直深深刻在她的心底:“微微,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怨天恨人。因为见到戚少阳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该是我们李家还债的时候了。”
她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此时却豁然惊悟,戚少阳所说的一切竟是真的!李微微又是震惊又是惶恐:“难道这几百年来,我李家人的寿数竟都是借了你戚家的?我们竟然欠了这么多人命债,而不自知!天呀,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可以……”
戚少阳却淡淡一笑,深深凝视着李微微:“开始的时候我也想不通,但在见了你之后,突然就明白了先祖戚含的心情,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我心甘情愿。”
李微微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又酸又苦,却另有一种被人深爱在乎的甜蜜,真是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戚少阳却蹲在李微微身前,仰头望她,用一种虔诚得几近卑微的语气恳求道:“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也请你保重自己,好吗?”
李微微鼻子一酸,热泪顿时涌上眼眶。
戚少阳,你怎么可以……
而我,又怎么可以……
那一天,李微微遍翻群书,终于找到戚少阳先祖戚含的手记,得知了诅咒的破解之法。
是夜,李微微居住的小楼内,响起了沉寂已久的琴声。琴声凄切苍凉,缠绵悱恻,徘徊在水云之间,充满了眷恋,也充满了决然,竟是秦墨为她送别时所奏的《伤离别》。
琴声响了一夜,直到黎明方停。当戚少阳走进小楼的时候,李微微静静地躺在精美的绣床上,已是了无声息。
她的胸前,放着一封短信——
戚少阳: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回你失去的一切。
别为我伤心,其实,我早已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