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床前的戚少阳,面容沉静无波,眼神却变幻莫测。那封信,被他捏在手里,无火自燃。
风云动荡,远山轰鸣,仿佛有飓风刮过,房屋簌簌颤动,一声声怒吼在耳边呼啸而过,一道道红光破土而出,在半空中升腾,又猛然折回,齐齐卷向戚少阳,将他环绕在中央。
光线在他的体内交织旋转,仿佛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戚少阳突然仰天长啸,啸声带着一种冲决一切的力量,回荡在天地之间。在响彻云空的啸声中,戚少阳雪白的长发竟在瞬息之间恢复成墨黑之色,脸上的皱纹也迅速展开,苍老憔悴的肌肤像被重新渡上光泽,变得细腻洁白。
只是眨眼功夫,他就从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变成腰身笔挺四肢修长有力的翩翩少年……
朝气蓬勃,充满力量,这才是真正的他——
戚少阳。
朱紫大军屡战屡败,接连失利。消息传回,朱紫王拍案而起,又惊又怒。适时,二王子宗阳毛遂自荐,愿意领兵增援,获准。
西梁四三四年十一月,宗阳领兵八万,进驻西梁。
宗阳先是按兵不动,并不着急参战,反而派出一万精兵绕过临关,劫了运给秦墨的粮草。时机把握之准,出手之狠,行事之快,让秦墨都措手不及。
押运粮草的林晚歌,本可以提前两天赶到军营。但他嫉恨秦墨夺去了女皇所有的注意,无视军令,故意拖延,没能及时与秦墨派出接应的人会合,才让宗阳有机可乘。
事发之后,林晚歌从乱军中逃逸,连秦墨的面都不敢见,就跑回京城了。
虽然秦墨已经尽量封锁消息,但粮草被劫这么大的事,又怎么可能瞒的住?于是,谣言越传越盛,尤其当士兵们看到碗里的饭菜越来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差,更是人心惶惶。
秦墨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必朱紫来攻,西梁便要不战而败了。
朝中一直没有音讯传来,写给李微澜的信也没有回应。秦墨心里有数,朝庭那边一定出了事情,因为动向不明,不敢轻举妄动,派去京里的探子,也是语焉不详,晦莫如深,更让秦墨心里升起大事不妙的预感。可是现在他却被困在这里,十几万大军,要吃要喝,百里之外又有朱紫虎视眈眈,简直是寸步难行。
秦墨早就料到,只要他一离京,必然会有人乘机发难,这也是他一直不愿亲征的原因。本以为有李微澜坐阵京城,起码可以支撑半年,等他打完这场仗。怎么能想到,这还不到三个月,军需的供给就出了问题,而他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鞭长莫及,最适合形容他此时的情况。
秦墨咬牙,此时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他必须在七天之内结束这场战争,赶回京师。他盯着地图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一动不动,他的副官几次进出,都没见他挪过位置,心里又惊又疑,唤他吃饭,他也不应。
副官注意到,秦墨眼神落向的地方是乾江的一处流域,距离这里大约三十里地。他的眼神很怪,怪得有些诡异,眼底似有什么东西澎湃而起,汹涌不止。
“大帅,还是先吃饭吧……”
秦墨却好像没有听到,只是喃喃自语:“三镇十八乡……十几万居民……我到底该怎么做?”
副官更是疑惑:“大帅,您这是怎么了?”
秦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指着那块流域的边缘:“你去过这里吗?”
副官摇摇头:“没有去过但听说过,那里是乾江水势最凶猛的地方常常泛滥成灾,好像当初还有人提出了引水向东的计划。因为从那里向东五百里是出名的干旱地区,所以便提议开凿一条水道,将乾江的水引向那里。女皇也同意了,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停了……”
秦墨又是一阵沉默,明明是功在社稷的好事,却突然停止,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计划的提出者就是他的父亲秦帆,而秦帆因为闽南一案,成了西梁的罪人。于是,他所有的政见与主张也随之结束了。
实际上这个工程已经完成了大部分,水道也几乎完全开通,连乾江主道预备分流的山崖也被炸开了大部分,几乎就在完全贯通的时候,却被迫中止了,浪费的人力财力先不说,明明可以造福百姓的工程,却因为政治原因一放就是十几年,怎能不让人遗憾?
因为一直没有引水进入,水道自然渐渐荒废,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新的村镇,绵延数百里,居民近十万。
副官见到秦墨又开始神思恍惚,叹了一口气,退出去了。
秦墨抚摸着那张地图,犹豫不决,真的要这样做吗?可是……那十几万百姓……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没了时间,也没了退路,若是输了这场战争,也就等于输掉了西梁。
不,他绝对不能输!
秦墨目光顺着手指游移,突然落到手腕上的那条金丝。这是临走之前,苏醉儿硬要给他系上的,因为这条金丝代表了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却是孙悟空给出的——只要点燃金丝,我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前。
苏醉儿送他金丝的理由很简单,关键时刻,孙悟空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有一句话苏醉儿却没有说,但秦墨已经意会,不到生死攸关之际,不要轻易召唤孙悟空。
而现在秦墨所要面临的选择,甚至已经超越了生死之决。
金线燃烧起来,迅速成灰。
“怎么是你?”
孙悟空放大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与秦墨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
秦墨连忙退后一步,孙悟空却已经跳上椅子,毫无形象地曲腿而坐:“一定是小皇帝给你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秦墨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找你来,也不确定你是否可以帮到我?但是,我又必须试一试,与朱紫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我仔细想过了,若想赢得胜利,惟有借助自然之力……”秦墨指向地图上的乾江。
孙悟空托着下巴,眼皮抬了一下:“是水吗?”
“是的,我要水淹朱紫大军,首先要破开河道……”
“什么?”孙悟空跳了起来,“你要让我开河放水淹死那些朱紫士兵,绝对不可以!师父已经给我下了禁制,只要我再造杀孽,他立即会有感应,自动念起紧箍咒,你想让我疼死吗?”
秦墨摇摇头:“你误会了,我知道你师父不允许你杀人,但我这次叫你来,却是为了救人。”
“救人?”孙悟空更加疑惑。
“是的,乾江主道破开之后,大水会自动进入已经开凿好的河道,但这条河道因为十几年弃置不用,慢慢住了许多百姓,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迁移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样也很容易惊动朱紫大军,让我整盘计划功亏一篑。所以,我要让你做的就是,保护这些百姓……”
“原来是救人,那倒可以,师父知道也不会怪罪的!”突然想到什么,孙悟空的眼神竟渐渐凝冻起来,他盯着秦墨:“如果没有我,你会怎么办?那十几万百姓,你会怎么办?”
秦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看孙悟空,孙悟空却好像已经知道答案,心里突然冷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战争吗?如秦墨这般的人,为了胜利,也开始不择手段。难怪师父说什么也不许我参与人间战争,因为在这里,是与非,黑与百,善与恶,对与错,功与过,成与败,全都变得模糊不清,暗昧不明……
几乎就在当天,秦墨严查军中造谣生事者,他查出粮官是走露粮草消息的罪魁祸首,要将他斩首示众。谁想,粮官提前得到消息,竟然逃了,。更“巧”的是,那名粮官逃到半路,便被朱紫巡逻士兵发现,将其俘虏,威逼利诱之下,这名粮官不但将西梁近况全部招出,还以千两纹银的价格卖给朱紫军一条攻城捷径,这条路可以绕到临关城背后,是防守最弱的地方。
朱紫主帅,也就是太子宗元在抓了几个附近居民,确认了路线正确之后,大喜,立即整军出发,却命副帅宗阳留守。行军中途,宗元让大军藏身在地势较低,林丛茂密的七里坪,准备在夜里突袭临关城。
踌躇满志的宗元怎么也没想到,这七里坪正是当初秦帆命人开凿的引水之道,距离乾江主道不足三里,所谓的获罪粮官,也是秦墨一手安排的连环计策,只为将他的大军引到七里坪。
这一切尽在秦墨的计算之中。
西梁四三四年十二月,秦墨强行炸开乾江主道,引水向东,水淹朱紫大军,史称——乾江之战。
让人称奇的是,位于七里坪下游的三镇十八乡却是丝毫无损,漫天的大水在冲到这些城镇的时候,竟仿佛遇到了某种阻碍,绕道而过。于是,民间传言,西梁大帅秦墨挥正义之师,得天之助,借得神人力量护住了三镇十八乡十六万居民,一时之间,秦墨威名大盛,风传天下。
而朱紫大军却没那么好运了,还没来得及从睡梦中醒转,便被席卷而至的大水送入了鬼门关,七万大军,侥幸逃生的还不到五千人。此一役,不但让朱紫元气大伤,而且被淹死的人中赫然就有朱紫的当朝太子,也就是大军统帅宗元。
宗元自小就好勇斗狠,虽为太子,却整日沉迷于各种角斗游戏。他尤其酷爱围猎,别人猎的是兽,他猎的却是人,而且乐此不疲。他先是召集一群贵族子弟,再将一些罪犯或平民赶入猎场,然后与众人一起冲入猎场对这些人进行追逐搜寻和猎杀,他还制定了各种比赛规则和奖惩方法。例如猎到青年要强于猎到老人,一箭穿心要强于乱箭杀人,两个时辰内射杀十人以上者封子爵,射杀十五人者封侯爵等等。于是在他的推动下,猎人游戏竟渐渐合法化,并且还成为贵族之间流行的竞赛方式。
即便如此,宗元还总是感叹自己生在太平盛世,无法尽展所长,所以一听说讨伐西梁,自然迫不及待地披挂上阵,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大军统帅。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秦墨,那个看上去温文儒雅仿佛手无缚鸡之力,实际却骁勇善战诡计多端的西梁第一公子。几次交锋,便让宗元吃尽苦头,幸好父皇派兵支援,宗阳脑袋也非常好用,刚到这里就劫了西梁的粮草,可是宗元身为主帅,怎么可以被副帅比下去呢?于是,一确定有捷径可以直袭西梁大军,他立即亲自率军前来,想抢个头功,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功劳没抢到,却把命丢了。
湍急汹涌的大水中,朱紫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已经被泡得发白,腐烂的地方露出白骨,大水从巍峨的高山之间蜿蜒而下,竟自动形成一条支流,一路向东。
在峭壁之上,有一个少年临风而立,眉眼清俊,身着淡紫衣袍,竟是朱紫的大军副帅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