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好玩的情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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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为当不当收藏家的事,米勒连日来心中一直摇摆不定。

主要原因是这件事的道德评估问题使他有些吃不准。

现在,这件收藏品就摆在他的行军床上,洗得干干净净,摆得端端正正,散发着女人体味与洗衣粉香混合成的好闻气息——正是莲花的那件乳罩。

莲花的这件乳罩,质料平常,款式也平常,并无丝毫特别之处。但因为它关系着米勒此生此世最值得永远回忆的一次东方奇遇,能使他每次把玩时都会追忆出那次奇遇的美妙窥得,因而,对米勒本人就具有了很不寻常的意义。

这也正是米勒打算收藏它的根本原因。

然而,米勒毕竟不是纽约中央公园那些专扯女人乳罩和内裤的泼皮恶少,也不是华盛顿东区那些总爱对白种女人小零碎实行顺手牵羊的黑人小毛贼。他是一位受人尊重的科学家,是有身分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不愿,也不可能做出有损自己形象的非礼之事。所以,在准备收藏这件乳罩之前,就不能不做一些理性的思考。这其中首先是道德规范方面的自我拷问——自己的这一打算是否有伤风化?是否属于低级趣味?其次是可操作性方面是否经得起推敲——它原来的主人想起它时,会不会找自己来追索?届时,如果他提出保存的请求,对方又将如何对待?会不会同意呢?

对于前者,他的认识是:虽然还没听说过有收藏女人乳罩的收藏家,但这并不意味自己的计划就属于有伤风化之举。因为收藏什么不收藏什么,完全凭收藏家的爱好而定。而收藏家的爱好只要目的是健康的,就该认为是件雅事。他米勒本人,要收藏这件莲花的乳罩,乃是出于纪念这次东方奇遇的目的。因为这次奇遇非常美妙,又非常耐人回味,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因素。所以,虽然别出心裁,却不伤风化。至于趣味的高级与低级,他认为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像纽约中央公园的泼皮恶少那样,专以撕扯女人乳罩与内裤为乐,自然就是低级趣味。而他米勒本人,是在女医生的再三催促下,出于配合医生处置伤情的目的而被动获取的,便又完全不同。至于收藏它的目的,也与那些泼皮恶少大相径庭。他们扯到乳罩与内裤完全是用于要挟被害者听凭他们的凌辱。而他米勒本人,则纯粹是为了留住一份美妙的记忆。仅此而已。所以绝无“低级”二字可言。至于莲花本人会不会来向他索还的问题,他的认识是:不索还和索还都是可能的,也都是正常的。不索还是因为在那种特定的情形下,手忙脚乱,少了一件乳罩不足为怪,也就用不着太当回事。就像他当时顺手装进衣兜儿乃是出于无意识或下意识,对其它因素根本没来得及细想一样,没当回事。后来无意中发现莲花的乳罩还在自己的衣兜儿,开始只是哈哈大笑,觉得挺滑稽,也并没太在意。只是后来忍不住好奇,展开它,闻到它的气味儿,又去洗它、晒它、叠它时,才渐渐当成了个问题去认真对待。所以,如果莲花本人不见了这件乳罩就顺手穿上另一件,然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乳罩的话,自然就不会来找他索还。或者,就是想起了这件乳罩,也觉得乃是小事一桩,不值得来索还的话,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再成为他与莲花间的一个话题。就是退一万步说,莲花本人想起这件乳罩,并真的来找他索还的话,他如果很诚恳地要求留做纪念,他想莲花也是会答应的。中西观念即使再不同,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交往原则总还应该是不离大谱儿的吧?

这就是米勒的基本认识。

也就是说,他就是基于上述这些认识来思索他的收藏计划的。

但是,他明白这只是他个人的认识,并不代表别人,更不能强加于别人。所以,有行得通的道理和基本把握,也有与当事对方发生观念碰撞的可能。因为这毕竟是在一个东方国度,在一个拥有悠久本民族社会群体意识和接人待物规范的文明古国。自己对它的了解还很有限,因而在自己这个收藏计划的道德评估方面,还不能说完全吃得准。

就不能不有些犹豫不定。

所以,这两天进原始森林勘察时,他心头也常萦绕着这件事;去附近村庄办事、驾车、走路时,心中也常想起这件事;甚至,平时散步、吃饭、睡觉时,脑袋里也常会突然冒出这件事,就这样,一件很小很小的乳罩,竟成为米勒生活中一件很大很大的问题。

刚才,从原始森林勘察回来,一进帐篷,看见这被他摆得端端正正的他的单恋信物,就又情不自禁发了一阵呆。

然后,他就上前用手轻轻展开那件乳罩,仔仔细细阅读起来。那上面印得很醒目的一朵朵含苞欲放的睡莲,他虽然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但每看一遍都会产生强烈冲动。同时,眼前就仿佛看到那天病房中的美妙一幕。现在,看着看着,那令他心颤不已的美妙画面又蓦然显现在他的眼前,使他顿时浑身发热,便一把抓起那件乳罩,捂在鼻子上,像捧着一颗熟透的菠萝,狠狠地嗅了起来。

耳边就听到一串儿失声的脆笑。

杞来远远看见米勒进了帐篷,便招呼着黑桃A快步向帐篷走来。

今天上午查房时,爱说爱笑的女医生,又情不自禁和莲花谈起洋雷锋米勒给她摘乳罩的笑话。同时,也就提起了那件乳罩,不知被他放在了哪里?在场的莲花就说床上既然没有,就有可能被他顺手放在了其它什么地方。杞来娘就接话说,女人的乳罩可不是随便乱放的,应该好好找找。但找遍了病房都没有,莲花就怀疑被米勒随手丢进垃圾桶给扔了。因为她听说洋人都很讲究,许多东西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扔掉。杞来娘就说扔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知道是扔掉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然后,杞来就说到该抓紧时间去米勒的宿营地谢谢他这位洋雷锋,不然,过几天他走了,就谢不成了。

莲花就问怎么个谢法。杞来说,那天中午招待他在家吃饭时,发现他挺爱吃鸡肉的,何不给他炖只鸡送了去,让他解解馋?

都觉得杞来的主意好,杞来娘午间回家就把鸡炖了。又加了些上次新采的鲜白蘑,连汤带水装了满满一瓦罐,交由杞来给米勒提了来。

刚才,杞来领着黑桃A来到这里时,米勒外出勘察还没回来,她就在不远处的疏林草地上边采野花,边等他。

草地上野花很多。一串一串白中透绿的半枝莲,一簇一簇黄心白瓣的驴耳朵,一盏一盏深黄重瓣的金钱草,一丛一丛蓝中泛紫的勿忘我。最多的则是毛茸茸的蒲公英和蓝莹莹的山马莲,偶尔也可以看到高高大大的野百合,细细高高的黄花菜,东倒西歪的拉拉秧,一茎独秀的孩儿参……

杞来觉得这里的野花虽然素色多,不妖艳、不张扬,可却蓬蓬勃勃,开得热闹。比那城里人工栽培的花圃,别有一番生动。就挑红、黄、蓝、白几种颜色采了满满一把。又用马莲叶子缠成一捆。她打算送给米勒做个见面礼——这是参照电视里的洋规矩想出来的土办法,不用花钱。

就在这时,米勒的身影出现了。他连背带扛,满载而归,大步流星走出原始森林,又大步流星跨过山坡,一转眼就钻进了帐篷。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和黑桃A的存在。

杞来便招呼黑桃A,快步向帐篷靠拢。

快要到帐篷附近时,她突然放轻了脚步——她不想过早惊动米勒,想偷偷观察一下他的生活中都有什么秘密。

就意外地发现了莲花嫂子那件印有莲花图案的乳罩,看到了米勒捧着那件乳罩大闻特闻的可笑一幕。

瞠目不已之后,杞来终于忍俊不禁,失声脆笑起来。

“You(是你)?”杞来的突然出现,使米勒感到十分意外,一时竟愣住了。

“你这是在出什么洋相啊?”杞来尖着声音问。

“It"srecallmeaniceadventure.(我在回忆一次美好的奇遇)。”他这样对她解释说,“Youknowwhat"sImean(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杞来却一句也听不懂他的话。一个外国大男人,偷闻一个中国女人的乳罩,这成什么体统!再说,女人乳罩有什么好闻的?不嫌脏?真看不出这个颇具阳刚之美的老外,竟会如此下作!这样想着,原来对米勒的那点敬意,顷刻变成了轻蔑。就忘了客气,上前一把从米勒手中掠过那件乳罩,顺手摔在了地上,板起面孔斥道:“摘乳罩的事儿,是大夫让你干的,情有可原,可谁让你把它拿回来的?就算是你无意中拿回来的,可发现后就该送回去。不送回去也罢,干吗这样当成玩物闻来闻去的,你以为是你老婆的吗?缺德不缺德!”斥完,又把手中的野花往米勒脚下一摔,把装满鸡肉炖白蘑的瓦罐往草地上一礅,气呼呼地瞪着米勒,等他回答。

米勒完全被杞来这一连串儿不友好的语气和神情搞懵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不明白杞来为什么会大笑之后突然又大叫起来。如果说,她大笑是因为看见他把乳罩当成鲜花来闻芳感到好笑,那她大叫又因为什么呢?他闻乳罩之举好不好笑都是他自己的事,并不构成对他人的失礼和伤害,为什么这个中国姑娘对他如此大发雷霆?再说,这乳罩又不是她的,她有什么权利干预他闻不闻?为什么把乳罩抢了去又摔在地上?如果说,他闻乳罩之举在中国人看来有什么不妥的话,那么,她摔乳罩的做法就是妥当的吗?心存这些困惑,米勒的情绪也有些冲动,但他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努力控制自己,没有对杞来的不礼貌表示抗议。而且为了缓和气氛,他还努力调动脸上有些僵硬的肌肉,勉强向杞来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由于米勒是小眼睛,两腮又胖得很出类拔萃,在两者间布置笑容便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在杞来眼前呈现的笑,就很滑稽。既像美国动画明星土拨鼠的惊讶,又像中国动画明星孙大圣的诙谑,那份难以形容的洋相,让杞来哪里受得了?三忍两忍没忍住,最终还是开颜大笑起来。

“你的脸皮真厚,机关枪都打不透!”她这样用故作矜持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失笑说,“光笑算什么能耐,有道理讲出来呀!没话说了吧?”

杞来虽然明知米勒听不懂自己的话,却仍然情不自禁说出这番话来——她认为在这个又可气、又可笑的洋鬼子面前,得端住中国人的“份儿”。听得懂听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感觉的本小姐看不起他所出的洋相。

当然,一码是一码,对于他本人那天救助莲花表现出的国际主义情操,她还是很敬佩的。所以,表达完轻蔑后,还是弯下腰把野花和瓦罐擎起来送到他面前又说:“这是对你洋雷锋精神的感谢!”

“NO,NO,NO!”米勒连连摇头又摆手,表示自己不想接受。因为他一时弄不明白眼前这位中国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忽而是杏眼圆睁,满脸阴霾。忽而又是酒窝怒绽,一脸春风。按照他的性格,这种不明不白的褒与贬,同样都是不能稀里糊涂接受的。

杞来见米勒满脸困惑的样子,知道他是对自己的意思没有搞懂,就又做着笑脸把手中的东西硬塞在他的手里,然后,打着手势告诉他:这都是为了感谢他的热心帮助——一束野花代表全家人的谢意,一罐美味是谢他的礼物。

米勒终于明白了杞来的意思,便也学着杞来的样子,打着手势回答:他的帮助不值得谢。但是,一定要谢的话,他不要美味,也不要鲜花,只要被杞来摔在地上的这件莲花的乳罩。

这样打完手势,他就又把手中的两样东西重新塞回到杞来的手中。然后,上前很虔诚地拾起地上的乳罩,轻轻掸去上面的草屑,小心翼翼地叠好——那种一丝不苟的样子和无比执拗的劲头,清清楚楚地向杞来表明:这件乳罩才是他最看重的、最有价值的。

这就不能不让杞来大惑不解了。从米勒那毫不做作、又很是磊落的动作与神情看,看不出有什么猥亵的感觉。而且,简直可以说有些近乎大义凛然和理直气壮!哪像掩盖着见不得人的下流邪念?这就是说,方才被自己无意中窥见并认为很下作的行为,其实是他一点也不心虚也不感到难堪的、很光明正大的正常行为,真是这样的话,刚才不是错怪了他吗?

就有了些歉意,心里也不再那么轻蔑米勒了。

杞来暗自思忖的时候,米勒一直注视着她,猜度着她的表情。最后见她目光中又出现了理解的成分,便乘机将手中那件乳罩擎到她眼前问:“OK?”

尽管杞来此时无法完全理解这个洋男人的罗曼蒂克,但她已经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他的这个固执的请求并非产生于一个下流的邪念,而是源自于一个没有歹意的动机。因而是不好简单拒绝的。

退一步说,即便不是这样,拿了这个乳罩去,他又能如何呢?再说,本以为不存在了的东西,做个顺水人情又有什么不可?今天不来的话,还会有这回事吗?

这样想了之后,便朝米勒点了点头,也情不自禁回答了一句:“OK!”

虽然米勒并不认为杞来对莲花的乳罩拥有主权,但此时此刻,听到杞来嘴里说出“OK”二字,依然心花怒放——他一直担心的索还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米勒一高兴,又重新把手中的乳罩猛然抖开,双手高擎在头顶,就地转了个圈儿,然后又魔术般地从衣兜儿里摸出个不干胶卷,将那乳罩端端正正粘在行军床上方的篷壁上。

看到米勒的这一连串儿的喜剧动作,杞来无论如何也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她就又上前将手中的两样东西塞给米勒,用手势告诉他:乳罩属于他了,这两样东西也属于他了。

米勒这次没再拒绝,转身将瓦罐放在一旁,却将捆绑野花上的马莲叶子打开,然后用不干胶把那些野花一一粘在乳罩的四周,转眼,那乳罩就被芬芳的野花簇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