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澈悟的思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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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衔花佩实”的文艺审美(4)

“春风吹面”、“春人妆束”、“游春人”、“春人下”构成四个饱含“春意”内涵的组合词组。前四句诗含四个“春”!如此反复迭现,不仅意象浓郁,且韵味十足,在组合轴上呈现,作线性的延伸。象征:薄于纱、淡于画;动态词:画中行、春人下、万花飞舞……先后展开,所构成的意境动静有序,静态描绘与动态的序列排列交错有致;同时,亦在意指系统形成一个意义的联想互动。主观情致,客观物象,均渲染浓郁的春游意象。春和景明恰似画,图画之中,万花飞舞,春风、花香扑面,游人迷醉。梨花写其色彩淡白;菜花写其色彩金黄;柳花在联想中,写其极富动感的白色飘絮于眼前飞舞、坠落;芥花写其嗅觉上的飘香。按序排列出四种于春天田园中绽放的农家日常生活中的常见花卉,不假雕饰,直用俗语花名,通俗直白,不借象征或隐喻。作者于选择轴“不在场的联想”选取了这四类极其普通的花卉,投向组合轴以在场的相互关联组合延展,整合为春之意象。作者对诗歌语言的选择不回避俗语,多种词类的排列整合在整体上凸显出淡雅的语言审美旨趣,即“以雅化俗”的雅正格调。由此,诗歌的审美效果直逼“淡雅”的情趣,质朴而又色感斑斓,清真而又透出亮丽,点缀出绚丽多彩的乡村自然春景!

语言双轴“在这两方面(位置的语义的)对两种关系(相似与接近)的运用——选择、组合与排列它们——个体也就呈现出自己的个人风格、对词语的偏爱和喜好。”作者清真、雅正的审美旨趣跃然而出!

歌曲最后一个乐句“莺啼陌上人归去,花外疏钟送夕阳”中之“人”、“花”、“钟”,特别值得细读并加以重视。此句的“人归去”淡出画外。“花外”、“疏钟”的“所指”蕴含深意,可以对其隐喻作多重解读。“花外”可指眼前莺啼陌上的现实之外、作者此时此刻的个人心境和尘世之外、佛教意义之所指——“三界外”等。“疏钟”可指远处寺院里传来的阵阵钟声、作者心中隐隐约约浮现之梵音等。隐含多向度的“所指”打破“能指”的对应关系后,使其语义有丰富的扩散……几个关键词所构成的意象,颇具清新出尘、妙音悠远的意境——禅境!它晦而不明地,淡淡地,在这首歌曲的结尾处不经意地飘然浮现出来!其符号学的意义值得重视。因为,就在这不经意之中,我们似乎也感觉到在作者内心深处隐约萌动的丝丝禅意……

我们再对《春游》作曲式分析。

歌曲的曲调为降E大调,节奏为较轻快的6/8拍。歌曲每4小节为一乐句,前8小节为第一乐段,后8小节为第二乐段。两个乐段旋律进行的片段——动机、乐句、乐段恰到好处地与七言八句歌词的意义单元适配,体现出较规整的二段式歌曲曲式结构,即A段“4+4”小节;B段“4+4”小节。歌曲起始的一、二小节5 5ⅰ5 ∣3 4 5?︱,几个简单数音的音形,勾勒出春回大地、一派生机的春景,作为明朗、舒展的动机,是作者发自内心深处的欣悦,是全曲的主题。第三与第四小节ⅰⅰ 5 5 ︱4 2 3?︱是主题的回应归结。由此,与主题构成一完整的乐句“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妆束淡于画”。第四小节乐句的最后一个音结束在“3”,体现出歌曲旋律进行至此意犹未尽,歌曲第一乐段之意义仍有待表达,于是,“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句,以第一乐段前四小节的重复作为旋律接续、延伸。不过,不同于第一乐句最后结束在“3”,在第二乐句,最后一个音以主音“1”作为结束,体现鲜明的全收束,歌曲的旋律进行到此,显示歌曲已近边际,从此转换行进方向,转入歌曲的第二乐段。

2 2 2 5 ︱4 4 3?︱5 5 7 6 ︱5 #4 5?︱,第二乐段第一乐句的节奏型与第一乐段一样,而主题的旋律有了发展。第二小节出现一个小二度音程,第四小节中以升“4”而使“5”“4”这一大二度音程减少一个半音,使之成为小二度,此音程的减缩,有西洋音乐曲调的韵致,其动机突显出旋律的婉转柔美,正好适配于“春之花”、“花之色”的描绘——“梨花淡白菜花黄,柳花委地芥花香”。它明显地体现出西洋抒情歌曲的调式及音乐美学上的“动人性”、“可爱性”韵味。曲调在这里实际上转入属调bB大调。第二乐段的第二乐句,是第一乐段第一乐句的重复,只是第四小节的最后一个音结束在调式的主音“1?”,从而全曲结束——“莺啼陌上人归去,花外疏钟送夕阳”。因此,如更细致地分析,曲调的这种结构方式是西方音乐中最简单、最传统的写法——a,a,b,a 再现二段式,基本上是纯西方的。

歌曲为三部合唱,是我国近现代第一部借鉴西洋和声作曲技法创制的多声部合唱曲。“……‘和声’的音乐,是由西欧十六、十七世纪寺院的许多僧侣努力所得出的成就;即世界其他各民族中集团的仪式与大规模的‘多声’音乐,亦多由僧侣的组织保持于不坠;而中国自身,正缺少这种组织。”由是观之,李叔同首先引进西洋作曲技法,创作出多声部的声乐作品《春游》,无疑具有开启中国现代音乐多声部合唱创作的深远意义。

从曲调旋律艺术特性看,《春游》无疑具有比较明显的西洋歌曲旋律之格调、意趣,特别是比较近代同一时期其他作者的创作,如沈心工的《黄河》、朱云望的《美哉中华》,李叔同的《春游》所飘逸出的“清真”、“雅正”的音美特性,具有恰到好处的中西合璧之音乐美学佳境。从歌曲艺术特色的总体看,它虽然是民族化的音乐作品,但从旋律、和声及曲式上看,应该说主要还是来自于西方音乐。它诞生于民国初年,如此令人耳目一新的音乐艺术作品,以它独具一格的美学内涵回应了新时代的来临,是中国新音乐的肇始先声,意蕴悠远。以文艺审美创作而言,《春游》的诞生既是偶然,亦属必然。因为,它创生于刚从几千年封建专制帝制禁锢下挣脱出来的民国初年,具有积极的象征意义。

宗白华先生在论及展子虔的《游春图》时赞叹道:

如果我们把隋唐的丰富多彩,雄健有力的艺术和文化比作中国文化上的浓春季节,那么,展子虔的这幅《游春图》,便是隋唐艺术发展里的第一声鸟鸣,带来了整个的春天气息和明媚动人的景态。这“春”支配了唐代艺术的基本调子。

李叔同的这首《春游》亦当之无愧地具有开启新时代的“第一声鸟鸣”的意义!它透露出新时代的某些新气象或时代氛围——辛亥革命后的民国初年,民主思想深入人心,言论自由、结社自由亦有充分保障。这确实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可贵而又短暂局面”。在这首歌曲中,亦可感受到民国伊始,国人对新的时代所寄寓的期盼。歌曲的基调反映了新时代春和景平、明朗清新等积极的社会光景。李叔同艺术作品所特有的淡淡愁绪,可解读为文本中的隐喻——一个初生的、前途未卜的新时代,也是充满了徘徊、彷徨诸社会心理的时期——所谓此时此刻的世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