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愿说谢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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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经常特愤怒 (3)

最后能不能对你过去和现在的朋友们说句话?

——朋友们,尽管有时候我软弱,有时候犯糊涂,但我不是一个坏人。我爱这世界,也爱你们,更希望我们能并肩战斗。

新概念作文大赛

我弟弟今年上初二,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就是作文总是写不好。我爸就给他买了一套《第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一共两本。我有个习惯,就是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今天吃午饭的时候,随手就翻开一本。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样的句子:“我总会在深夜喝一杯coffee,然后就整夜整夜地写文字,写那些很哀伤很哀伤的句子,写到泪流满面。看着那些哀伤的句子,我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我的喉咙一阵抽搐,赶紧往后翻。接着又看见一个高三女生写道:“杜拉斯说当一个人开始回忆时他就已经老了。老了,我果然原来确实是在十五岁就已经老了呀!”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急忙跳过去,然后又看见一个高一女生这样写道:“我约他来到酒吧,蔓延着一股浓密的酒气,是GIN。我们沉默着,喝着GIN。

”看到这里,我硬生生把涌到喉腔的面条咽了下去,接着往后看……“千千,我们17岁了。有人说,17岁就是苍老的开始……”咬着牙继续……“听过一首歌,叫《风一样的男子》,我想,用这个歌名来形容我再合适不过了。”看到这里,我吐出了一口血……“可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寂寞。我不知道,我说过,我不了解。”我吐出了一片肝……“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是完美主义却不能看《红河谷》《美丽的大脚》《美丽人生》等一类精致而完美的电影……”我吐出了一块肾……“我看着操场上那些高三的孩子因为不用穿校服而显得明媚张扬的样子,人人都是一张寂寞的脸……”我再也忍不住,终于把十二指肠也吐了出来。

再往后看,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才俊们写的不是安妮宝贝式——“就这样。如此。悲伤”;就是郭敬明式——“我总会忧伤地望着远方”;要么就是春树式——“她说失望就是这样无处不在,所以她迷上摇滚并且听激烈的manson。”充斥在字里行间的统统是这样的字眼:颓废、苍老、忧郁、寂寞、惶惑……

再看看一个年仅15岁的初三学生妹写的文章吧:“回头时,看见你们仍围着,可人为什么这么多,我怎样也望不到你们啊,前尘隔海,如雾似幻”,“而现在我只能安静地听别人埋怨,恍若隔世,恍若隔世”,“本来给了我一生一世铭记的承诺,可是一年还不到便将我遗忘;本来以为哪怕我们白发蟠然,也会一如当年的一同欢笑,却不想我们还是未皓首,便在彼此的记忆中苍老了”,还有什么“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我明白,这是一个绝佳的报复,一个决绝的转身,一场决绝的遗忘。”朋友们,你们一定会问这个小娘们在这里唧唧歪歪究竟是怎么啦?原来是因为她到了外地上学,她以前的同学不怎么和她联系了,于是她感到绝望,然后“学会了沉默和伪装”。再看看后面某作家的点评:“不,属于你的列车没有永远开走。你还会无数次地走向站台,走向列车,走向告别,走向告别所包容的晨曦和晚霞,絮语和争吵,亢奋和落寞……才刚开始啊,你的阳光和青涩……或许这就是艺术所追求的美了,一种大音之后的希,一种巨响之后的静……”

我看得怒火万丈,饭也不吃了,从腰间抽出皮带,一把揪过我弟弟,气急败坏地问他:“说!这两本书你看了没有?!”我弟挺胸抬头:“我就不看,你能把我怎么着?”我长吁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不错,好样的。”我把皮带系上,把书赶紧从窗口扔出去,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弟弟说:“王二,你还小,哥就是不放心你。千万要把持住,作文写不好没关系,要是沾了这种书,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我的中国记忆

不知不觉,这个国家已经60多岁了。这60多年来,她曾经翻越高山、落入溪谷、穿过平原,在恶劣的环境中她曾经无所畏惧,在平安的年代里她也曾动荡不安——这个国家经历了如此多的变化,以至于在今天我甚至不能清晰地表达出我对她的爱以及一切。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国家在不断地走向强大,而个人的命运也越来越多地参与到这种转变之中,每个人的面孔都不再是模糊不清的,而是那样清晰,我们可以看到那上面最细微的痛苦与欢乐,并且深深融入到这个国家的记忆之中。如果说还原个体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任务之一,也是我们观察这个国家的一种方式,那么或许我应该从自己开始讲述,这些叙述中夹杂着的,就是中国的一部分,哪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1983年,中华大地上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严打活动。那一年,中国的流氓不是被拘了就是被毙了,大浪淘沙始见金,人民有理由相信,所有的坏分子都已被国家机器消灭,剩下的都是好人——我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

历史可以证明,当制度无法保证什么的时候,就会诉诸于道德。于是从小我爸就要求我成为一个好人,至于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也说不清楚。作为一个有点文化的干部,我爸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是谨慎并晕菜的,所以他把明辨是非的责任推给了我妈。我妈则以她大无畏的文盲气质把我教育成了一个听话的人,她的逻辑是并且永远是这样的:听话的是好孩子,不听话的是坏孩子。

可以想象,我的童年过得有多么单纯。只要听我妈的,就不会被虐待,在生日的时候还能吃上几块排骨。可惜幸福总是不会长久,童年像个心满意足的饱嗝一样稍纵即逝。6岁那年,因为调皮捣蛋,我妈终于忍不住了,连推带搡地把我扔进了小学。

那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雨露还没有恩泽四方,整个国家沉闷得像一个罐头。我至今还能记得当时我看过的一部叫做《疯狂的代价》的国产电影,那是一个发生在夏天的故事,压抑并且躁动不安,仿佛一场过目不忘的幻觉,又如同一团扑朔迷离的真相。我还记得另外一部由朱时茂主演的叫《雾宅》的恐怖片,整个片子的底色是一片朦胧的暗黄,就像是我的小学时代。

但上了中学以后就不一样了,青春被武侠小说、摇滚乐和古惑仔电影撩拨得一阵阵发麻,祖国也从慌乱中恢复了神智,有一部分人终于先富了起来,而金钱所直接带来的喧嚣欲望看上去是如此丰满,谁能把持得住呢?我成天混迹于三室一厅(录像室、台球室、游戏室和歌厅),在路边的大排档一杯杯地干着扎啤,和所有的山西县城少年一样懵懂但自以为是。

司汤达笔下的小镇青年于连,虽然过着不错的生活,但却恨透了他的家乡,因为“他在那里看到的一切使他的想象力都冻住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尽管谈不上恨,但每当看到氮肥厂浓重的黑烟在这个县城上空弥漫开来,街边面无表情的人们匆匆而过,我都会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命运终于将我推向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从县城到城市,从中学到大学,当人生的轨迹沿着这条线开始扩散,眼光不再聚焦于一个渺小的点,中国的轮廓也逐渐在我面前浮现出来。

那时正好是2000年,人人都在传诵着这将是属于中国的世纪,他们露出信誓旦旦的表情,我顿时就信了。一年以后,申奥成功了,当漫天的烟火点亮北京的夜空,当无数的中国人涌上街头,那真的让人感动。我远在农村的奶奶没牙的嘴巴里也露出了空荡荡的笑容。她的人生充满艰辛,但在那个时刻,她起码很高兴。这个国家太需要一场宏大的认同了,哪怕要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然而我们并不在乎。不久后发生的“911事件”,则让“中国世纪论”赢得了更广泛的支持,当那两座象征着美国文明的大厦颓然倒塌的瞬间,整个宿舍楼爆发出持久的欢呼,同学们都坚信:美帝完蛋了,谁还能阻挡我们的崛起呢?

然而在一个仓皇的年代,当国家意气风发的时候,普通人的命运就总是被社会折射得七扭八拐,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攥住自己的人生。带着一种晦暗不明的心情,毕业后我跑去了西部。我试图在那里找寻些什么,或者发现些什么,但是如果我真的在那里看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惨淡经营的工业、被束之高阁的制造业、新式的土地兼并到处都是,农民被钉在原地,工人则蹬起了三轮。

在一个乡村小学,我经常领着一群小学生在一片黄土的操场上玩游戏。在操场的中央,孤零零的旗杆上挂着一面鲜红的中国国旗。每天早上,他们都站好队冲着它敬礼,衣衫褴褛但神情庄严。有时候会有风刮过,国旗被吹得呼啦啦作响,仿佛一阵沉重的呜咽。

再后来我回到了北京,有了体面的工作和身份,有些事情渐渐就忘了。大城市的生活紧张而繁忙,北京也在一天天地发胖,我眼看着它的腰围大了一圈又一圈,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越来越瘦。经济在疯狂地膨胀,文化被无情地吞噬,我更加无所适从。

2006年的时候我出国了,漫步在伦敦整洁有序的街道上,资本主义的气息是如此香甜,让人产生了轻微的幻觉。然而文化的隔阂终究无法消弭,留学生们纷纷搂在一块,遥望着祖国,像望夫石一样坚定。在奥运火炬传递受到干扰的时候,很多从不关心政治的留学生都走上了大街抗议,在异国的街道上,他们终于可以走得理直气壮一些。他们无疑热爱着中国,就跟我一样,然而就像《茶馆》里的常四爷感慨的那样:谁他妈又来爱我呢?

现在我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它还是那样沸腾而杂乱,充斥着热切的梦想和畸零的人生。无数普通人步履匆匆,在这个国家里奋斗挣扎,像鱼缸里游泳的鱼。外面的世界辽阔无垠,但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我每天上班,行走在路上,无论去哪儿,一直揣着我的身份证,随时都准备拿出来证明自己是个中国人。

讲述了这么多,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或者说,可以表达什么。我想讲一些痛快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又沉默,“我想唱一首歌宽容这儿的一切,可是我的嗓子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孔子有云:六十而耳顺。意思是说六十岁的老人,不管听到什么言论,都不会去计较了。我真的希望会如此。

王老板论自恋

在我们的身边,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一些人:第一个哥们儿觉得自己英俊不凡,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脸上——借用二战后丘吉尔的话——几乎全是废墟。更糟糕的是,在这一片残垣断壁之中我们甚至分不清楚究竟哪根是他的鼻毛而哪根才是他的胡子;第二个伙计在一块画布上涂抹了半天,便得意洋洋地宣布这块破布将会在索斯比拍卖,而他,会成为宋庄又一名出口转内销的艺术家;至于第三个,则总是在吹嘘自己在音乐上如何卓有天赋,但他在钢琴面前陶醉的表演跟一名办公室打字员没什么两样,他难道是打算给我们弹奏一份政府会议纪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