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魑魃叠骨棺”,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瞪大眼睛瞧向黄师德。阎七娘曾经教过我,葬土之下有邪棺,一为“魍魉碎骨棺”,二为“魅魁散骨棺”,三为“魑魃叠骨棺”。民间迷信地认为,碎骨棺意寓延续脉运,散骨棺意寓延续官运,叠骨棺意寓延续财运,此乃冥棺逆葬之法。由于此三种葬棺之法过于逆天悖情,历来都被敛骨师所不齿,寻常人家更是不忍心作践亡故至亲的尸骨,所以民间极少用这三种棺葬法,而通晓这三种棺葬法的人也寥寥无几。
“魍魉碎骨棺”就是在下葬之前将亡故人尸首上的皮肉剐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其骨通通砸碎,截至一寸二分长后,均匀地排列在棺木中。“魅魁散骨棺”不需要剐亡故人的皮肉,但要将亡故人的尸首肢解成十九节,方能入棺下葬。至于“魑魃叠骨棺”,则要把亡故人的脖颈割断,将尸骨按上下顺序分别入棺下葬,也就是葬双棺。
“鬼脸七娘果然有见识,看来黄老爷这次是找对人了。有鬼脸七娘这位敛骨高手相助, ‘冥骨叠阳’的事儿自然会事半功倍。嘿嘿!”冷先生捋了捋山羊胡,笑着说道。
黄师德咳了两声,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亡子下葬的时候,阴阳先生算过我黄家的财运,说想要将此富贵世代延续,非此法不可。想我黄家单脉相传,世袭富贵,这些年来,天灾、国难、人祸,都不曾被伤及。到了我这一代,可不能把祖传的富贵毁了呀!只是可怜了我的亡儿,唉,尸首分离,阴骨遂寒,乃我生平之憾事也。”
“哎,此话不然。”冷先生微微一笑,手指着棺木朗声说道,“黄老爷能有罪责之心,乃是仁义之举。人死即为阴砀,何用之有?黄老爷此举能让亡故子替祖门家业做些事,并无不妥之处。况且黄老爷生养了亡故子,生前给了他富裕的生活,虽仅二十年,但也是常人生平所不能及的。我想这亡故子地下有灵,自会体谅黄老爷的一番良苦用心。”
听着黄师德和冷先生一唱一和,我心中满是鄙夷之念。对于这个早年丧子的黄师德,我原本还存有几分同情,甚至他在棺木前哀悼的时候,我还有些感动,差点流出眼泪,却不曾想到他竟是这般歹毒心狠之人。俗话说“全尸全骨,入土为安”,这黄师德竟然舍得剁下自己亡故子的头骨,让他得不到全尸,真是为求富贵宁舍亡亲呀!这位冷先生更是个奸人,看似守规懂道之人,却偏偏教人作恶,甚至不惜以亡人尸骨作引,简直就是坏到了骨子里。
阎七娘盯了冷先生许久,才缓缓说道:“骨郎,你下坟去把黄老爷亡故子的头骨拣上来吧。要记得规矩礼节,更不能损棺惹灵。”
对于阎七娘的吩咐,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敛骨师也有要遵循的古训,那就是男不散骨,女不叠骨。意思就是说,男敛骨师不得碰散骨葬棺,女敛骨师不得碰叠骨葬棺。
下坟之前,阎七娘再三叮嘱我,“魑魃叠骨棺”的下棺——也就是头棺,最为难弄。倘若在移棺的过程中遇到自棺内向外冒黑气的情况,就必须屏气凝神,不得在慌乱之中抛棺弃坟,更不能让棺木粘到坟内的土,以免发生不测。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下坟扒棺,我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同时还有一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我担心自己在扒棺的过程中会出差错,因而辜负了阎七娘的教诲和期望。从小到大,我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阎七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敛骨师这一行干的是阴秽事,赚的是手艺钱,每一次的差事都如履薄冰,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一辈子只要错过一次,就很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毕竟这是在阴阳之间讨生计,无论是活着的事主,还是死去的亡人,我们都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下坟之后,我先在坟内插了八根沁香蜡烛。俗话说“坟中香,三短五长,葬骨祥”,这就是祭拜之意,也是敛骨师的规矩。所谓礼多人不怪,无论活人还是死人,都吃这一套。敛骨师整日挖坟扒棺,一辈子都离不开秽气,只能凭本事保平安,这些礼节一个也不能疏忽。
据阎七娘的猜测,头棺与尸棺的距离不会超过三尺,所以我下铲的时候特别轻,生怕损毁头棺。后来,我干脆用铲子刮了起来。虽然每一次刮土的力道都很轻,但我还是累得满头汗水。或许是因为紧张,所以汗水就特别多,汗水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无奈之下,我用手臂擦了擦汗水,却沾了一脸的尘土,有些尘土还飞到了眼睛里,搞得我又痒又疼。此时,我真恨不得爬上去用凉水擦洗一番,可站起身来抬头一望,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坟坑的上方晃悠着,好像是在瞧我。我又定睛仔细望了望,确定那人正是阎七娘。我知道阎七娘是在惦记我的安危,我不想让她失望,只得蹲下身子继续刮土。
也不知刮了多久,我突然听见金属磨擦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扔掉铲子,用手去刮。就这么三刮两刮,我居然刮出了一块金闪闪的东西。我害怕眼睛进了土瞧不清楚,就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瞧了瞧,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我的亲娘呀,这……这不是金疙瘩吗?
挖坟敛骨居然挖出了一块金疙瘩,这事本身就有些邪乎,可是欣喜若狂的我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据我估计,这么一大块金疙瘩少说也有一斤重,只要有了它,置房子置地都不是问题,我和阎七娘再也不用东奔西跑地替人敛骨讨赏钱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动手刨了起来。
我很快就把这块金疙瘩挖出来了,瞧这模样,应该是十足的虎头金,色泽金亮,呈椭圆形,但上面没有官府的印记,算是地地道道的野金。不知道这是不是黄府当年下葬时的陪葬品。我估计应该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听闻过哪家的事主会把陪葬品埋在棺木外面。
我一心想着把这块虎头金拿给阎七娘瞧,却把黄师德亡故子头棺的事情给忘了。我生怕这块金疙瘩有假,还特意用牙咬了咬。这金疙瘩还真不简单,够分量。
我向坟坑上方望了望,见四下没人,就连忙把这块金疙瘩塞进衣兜里,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我心里还在想,这八成是老天爷的赏赐,一准是看我和阎七娘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故意让我们娘儿俩发这笔横财。
为了防止黄师德这伙人见财起意,我从坟坑爬出来后,就用双手捂住腹部,装成一副肚子疼的样子—毕竟这块金疙瘩太大,装在衣兜里很扎眼。可尽管如此,还是被眼尖的瘦狗给看出来了。还没等我走到阎七娘的身旁,这家伙就突然喊出一嗓子:“这小东西的衣兜里藏东西了!”
听瘦狗这么一喊,我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护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虽然不敢抬头去瞧,却能感觉到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完全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傻愣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瞧向不远处的阎七娘。
正当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一把锋利的砍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那刀刃闪闪发光,顿时就把一股寒意传到了我的体内。还没等我回头去瞧清楚砍刀的主人是谁,刀疤龙那洪亮的嗓音就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小兔崽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偷东西,还敢偷死人坑里面的东西!信不信老子一刀就把你给剁成血葫芦?”
“把刀放下!”阎七娘见事不好,连忙大声呵斥道,“我生养的孩子自有我来管教,不需劳烦你们动手。敛骨师这行虽然低贱,但也有祖规祖训。七娘我替人敛骨不下数百次,还从未动过事主家的半分半毫。倘若这孩子真做了下作的事情,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好!”刀疤龙哈哈一笑,嗖地撤下我脖颈上的砍刀,然后瞟了瞟阎七娘,说道,“娘们儿家家的还挺有种。我倒要瞧瞧,这小兔崽子怀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阎七娘没有理会刀疤龙,而是冲着我冷声说道:“骨郎,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自小我就教过你,人穷不能短志,更何况咱们敛骨这一行最忌讳手脚不干净。从你祖师爷到你师爷,从你亲爹骨雄到我阎七娘,还从未干过见财起意的下作事!你要是敢动事主家的半分半毫,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被阎七娘这么一训斥,我顿时满脸臊红,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声说道:“七……七娘,我错了,我不该起贪念,不该动事主家的东西……”
瘦狗始终都在冷眼旁观,一瞧我认错了,立即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来。这家伙自从被阎七娘挟为人质后一直耿耿于怀,觉得阎七娘让他丢了脸面。此时,他瞧见我们孤儿寡母落难了,立马蹦了出来,跑到我的身旁,伸手就往我怀里摸,还连连骂道:“小兔崽子,莫不是要找死!”
我只顾着害怕,就连瘦狗把手伸进我怀里也没有反应,只是呆愣地望着阎七娘。瘦狗这家伙手快,一把从我怀里掏出了东西,刚想举起胳膊去跟刀疤龙邀功,随即却脸色一变,人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当瘦狗的手从我怀里伸出的一刹那,我心想这下彻底完了,自己被逮到不说,还得连累阎七娘,搞不好我们娘儿俩都会丧了性命。想到这里,我干脆心一狠,闭上了眼睛,却不承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结果,反倒听见周围的护院们纷纷发出“唉”、“哦”之类的惊诧声。无奈之下,我只得睁开眼睛望向瘦狗,紧接着浑身一颤。原来这瘦狗手里拿着一块青石,而我怀中那块金疙瘩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