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木阁楼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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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原来心情是有所好转才回到桃阳镇的谭蕾,经过这几位警察的突然造访、询问和调查,又变的阴郁、黯淡起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形的压力在向她袭来。在这短时间内,由她身上引发的这么些令人振聋发聩的惨案——先后七条人命的死去。这么严酷的现实摆在她眼前,实在叫她不知如何面对。谭蕾可以想见,现在整座青佛城会对“七·二九”爆炸案如何议论纷纷,人们一定会指责与谴责交织在一起对这个惨案进行评头论足。而在桃阳镇,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谈论她这个不幸的女人。人们不会因为她在这个重大悲剧中失去女儿和丈夫而心生怜悯和同情她。人们会把谈论的焦点集中在她和关新众的情人关系——这本来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过去人们不愿去捅破这层窗户纸,而现在随着关新众在百山岭车祸中和她的丈夫陈传书双双死去,人们就会把原来那种公开的秘密提升到“自古奸情出人命”的层面和公开指责她的高度。人们或无限量地放大,或添油加醋地描摹她和关新众的情人关系。之后,再把女儿的死,关新众和陈传书的死的责任统统归咎于这种情人关系,并把所有的罪责和人世间憎恨这种情人关系的、最不耻的脏水泼到她的身上,以此来论证“自古奸情出人命”这一规律。所谓祸起萧墙,所谓罪魁祸首,所谓荡女淫妇,都是她这个活着的女人所要面临人们的唾沫的,也是叫她难于承受的。

另外,还有一点更使她不无担心的是,死去的关新众,就住在桃阳本地,离桃阳镇仅相隔几里地的石鼓村,他那儿的关姓人家不可能由此罢休,说不定在哪一天某一时,关家人和关新众那个驼背的妻子,就会带着两个失去父亲的儿女,突然蹿到她的店里向她索要关新众的人命,来索赔,来闹事,来找她的麻烦!这是迟早要发生的,是悬在她心头上的,令她防不胜防的一把刀。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浑身都是口,也都难于向关家人讲清楚的。纵使她此刻能够面对和挺住人们那些议论和谴责,但是,她实在无法面对后者那迟早都要发生的尴尬场面。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是不公的苍天有意在惩罚她,才会把这么沉重的罪责降临到她一个女人身上。她确实再也经不起这种折腾了。与其在这里背负着精神痛苦的十字架,还不如尽早逃避这种令她尴尬和险象环生的环境。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一个选择: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日杂店,离开这个血腥之地和是非之地!而要离开桃阳,到哪儿去呢?生她之身的青佛城现在是不能去的!那血光之灾的爆炸案,今后几年或者更长一段时间,都会是人们挂在嘴头的议论话题。随着案情的真相逐渐明朗化和公开化,人们会清楚制造这起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是远在百里之外的桃阳的某某人干的。此案的是非尚在后头,人们先会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这个失去女儿,失去丈夫,失去旧情人的女人身上。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何处是她现在的安身之所?她也想过独自一人沿着梅龙铁路线,到某个没有人认识她的火车站,在没有记忆的地方,开个小旅馆或小食店,度过自己的残生,这或许能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有了这个想法,谭蕾在心里开始琢磨起来。最终,在她心里跳出了早年在宁石县百货公司,和她站纺织品柜台那个玩得好的女同事黎天瑜。在谭蕾的记忆中,她离开宁石县到桃阳之后,曾收到黎天瑜寄给她的信。黎天瑜在信里告诉她,她离开宁石县的第二年,自己也从宁石县百货辞职,跟随自己的丈夫回到鹰潭。然后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夫妻老婆店的旅馆,生意还不错,赚到的钱是在百货店拿一辈子工资都无法挣到的。记得黎天瑜还在信尾对她说,如果她在自己老家过的不如意,可以到鹰潭去找她。她们姐妹俩可以一起做大生意。谭蕾记的自己当时还给黎天瑜回了信,对黎天瑜这番美意表示感谢!并坦言自己在老家过的还不错。当时她确实过的不错。没想,多少年过去,自己现在竟然过的如此的失败、落魄和狼狈!

谭蕾忙去翻箱倒柜,终于在那些有些发黄的旧信封中,找到了这封尘封多年的来信。谭蕾悲喜交加,急快地重读了一遍。一个大胆的绝处逢生的设想和决定逐渐在心里形成:彻底离开桃阳,离开青佛县,到鹰潭去找黎天瑜!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或许能在那儿开辟出一片新天地。

有了这个信念,谭蕾在警察走后的第二天上午,下到门面对歪嘴风龟说:“咱们今天关门吧。”

“为什么?”歪嘴风龟不解地歪着嘴说。

“我们盘点。你把店里所有的账目结一结。”

“今天才八月中旬,离我们盘点还有十多天哩!”歪嘴风龟指着墙上的挂历提示说。

“我知道。”谭蕾说,“我现在毫无心绪,我已决定不想在这里开店了。”

“怎么?你不想在这儿开店?想到别地做生意?

“对!我准备离开桃阳!“

“那你准备到哪儿去?”

“这个,我还没想好。”谭蕾当然不会告诉歪嘴风龟她的想法,“反正我没心绪继续在这里开店了,我想到外面散散心一段时间。”

“这?……”歪嘴风龟顿时一阵茫然。说实话,他能理解谭蕾此刻的心绪,但他压根儿也没想到她会想离开这里。歪嘴风龟像个木人似地愣在柜台前,心里七上八下,方寸全乱。他明白,谭蕾这一走,仅凭自己现在的资金和经济能力,他是难于把店里的生意做下去的。这些年来,他只在店里投进六千元。可以说,除去这六千元,这个日杂店的资金、货物全部是谭蕾一个人的。日杂店名义上挂的是供销社的职工自由组合开办,而实际上早已是私营商店。店里的资金几乎是谭蕾一个人陆陆续续投进的。换句话说,和谭蕾一起开店八年,他是倚靠谭蕾才生存下来的。只是谭蕾这么些年从来没和他计较过,没有另眼看待他,而让自己分得一杯羹,自己就是靠她分得的这杯羹养家糊口,像模像样地活在人前。现在,他有两个小孩都在外地读书,大的读职专,小的在县城读高中,所有的读书用度都靠着这杯羹。如果谭蕾现在不再开店,意味着她会把投入的资金抽走,这个日杂店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空壳。而自己虽然每月都从店里分得不少钱,但家里开销大,他手头根本没有多少钱。仅靠那六千元,怎能维持这个店面的生意?再说,这么些年自己也已习惯按照谭蕾的吩咐做便活。店里的经营方式和市场运作也都由谭蕾来决定和取向。他充当的实质上是个店小二的角色。叫他干粗重活他能行,但要叫他一人打理店里的生意他不行。一个缺乏资金又没有独立做生意经验的人,其结果他不敢想象。

歪嘴风龟好一阵愣怔,才嗫嚅道:“谭蕾,我已经习惯在你手下做事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走。在桃阳,天蹋下来由我歪嘴来顶着。不管怎么说,我老婆是桃阳本地人,我至少是半个桃阳人,难道我能看着别人来店里欺负你?!”

“不是这个意思。”谭蕾还是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种种忧虑,更不想让歪嘴风龟发现自己想回避眼前为难处境的心理。她还是说:“我真的想暂时到外面散散心。”

“这么说,你散好心之后还会回来和我一起做生意了?”歪嘴风龟不无伤感地看着谭蕾。

“也许吧,听天由命吧!”谭蕾说。

“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是很喜欢你。你不会就这样扔下我不管了?”歪嘴风龟自问自答,说,“我想,你不会的。”

“要是我会呢?”

“那你就太粗心了。”歪嘴风龟说,“人家千百次在取笑我,说我是歪嘴菩萨——看着没吃干瞪眼,就像菩萨闻香烟!”

“你又来了。”谭蕾脸上现出生气的样子,说,“我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我开这种老掉牙的玩笑。”

“我不敢。不过,我是想把我的心剖给你看——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尽管我这么些年甘愿这样当瞪眼菩萨,我内心很痛苦,但我心目中一直敬重你,我从来没有怨言过。”

“这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对我存有异念的那份心思。”谭蕾说,“但我能吗?你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我们之间只是一个同事,一个同乡,一个生意上的伙伴。”

“你看,我这只手曾被你用算盘砸断。”歪嘴风龟伸出自己那只断过重植的手掌——那只曾被她骂称是“咸猪手”的手。别看歪嘴风龟是个傻蛋,他是想用这种对久远往事的追溯来软化谭蕾挽留住她。

“你到现在心里还记着我这个仇?”

“我没有。”歪嘴风龟说,“我只想把我这些年对你的赤诚之心掏出来给你看。我想,你不会真的甩开我,说走就走。”

“你对我的赤诚,我知道。特别是你对店里的货款、金钱、财物,都是我所信任的。”谭蕾说,“你不贪心,所以,我们能合作走到今天。但此时,我必须得走!我去意已定!你再怎样挽留,都无济于事。”谭蕾用坚定的语气说,“你再说,我反而会不高兴了。”

歪嘴风龟看出自己想搀留她是回开无力,才说,“如果你是想到另外一个清静之地做生意,那还是带着我走吧,我只要你按月给我工钱,不像在这里每月和你平分店利。”

“那怎么行呢?”谭蕾说,“我说过了,我是出去散心,不是出去做生意。你跟着我喝西北风,难道能填饱肚子?”

“喝西北风我不怕。真的!只要是跟着你在一起,哪怕做你的一个随从或仆人,我都心甘情愿。”歪嘴风龟说着说着,眼眶湿湿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歪嘴风龟实在无法接受相伴他走过不平静的八年时光的女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