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木阁楼情人
14482200000050

第50章

谭蕾把陈传书的墓地选在陈母和女儿的墓地在一起。陈母的墓地在中间,陈传书的墓地在陈母左侧,女儿的墓地在右边。墓穴挖好,第三天县公安局和桃阳镇政府一起派人把陈传书的骨灰盒送到新仁村。他们一群十多人,说按照县里的决定,陈传书死亡情况特殊,故不允许大操大办陈传书的丧礼。陈传书的骨灰盒可以埋葬,但不能给陈传书立墓碑。其中什么原因,谁也不说。他们只让谭蕾和陈家人看了陈传书的骨灰,就带着骨灰盒送到事先挖好的墓地,由他们亲临监督下葬。没有一个花圈,也没有任何吊唁仪式和祭奠,连一张金银瞑纸都不让烧。原来约好的民乐队和西乐队当然就都只好辞退,让他们回去。也不让村人来吊丧和不让亲人在墓地上哭丧。然后,在县里这帮干部的监督下草草了事地把陈传书的骨灰盒送进墓穴下葬了。封完墓口,这些人才开着车走了。为什么要这样低调下葬陈传书?不管怎么说,陈传书也当过十多年兵,做过十来年的国家干部,在场的陈家人都十分纳闷和不满:怎么能这样不公平地对待陈传书呢?也许,县里来的这些人知道为什么,而谭蕾也知道为什么,只是口里不说。谭蕾更不想和他们多做理论,她知道这些人是在执行县里那种秘而不宣的决定,说了也白搭。

等他们走远了,谭蕾和陈家人才在墓地上哭开,并按照当地墓葬习俗,在陈传书的墓前献上三牲、供果、烧香、白烛、冥钱、纸幡、纸马、龙圈……补办所有的祭祀葬礼。

做完陈传书七天的祭日后,谭蕾才起身回到桃阳镇。

日杂店在歪嘴风龟照管经营下,生意依然。歪嘴风龟见过一身黑色素装的谭蕾后,以哀伤的情感向谭蕾表示对陈传书和女儿不幸亡故的哀悼。接着,歪嘴风龟告诉谭谭,关新众连骨灰盒都没送回桃阳。关家人曾组织人马到县交警索要骨灰盒,县交警说,你们去找县公安局和县政府吧!他们会告诉你们为什么不给死者骨灰盒。关家人说同是在一个车祸死亡的陈传书的骨灰盒 ,你们为什么能把他亲自送去?交警这时倒是搬出陈传书的光荣历史说,关新众怎能与陈传书比?人家陈传书当过兵,在部队是正营级军官。再说,关新众是开车的,出车祸司机要负主要责任,他人死了,要不还得追究关新众把一个国家干部撞死的肇事责任,还得赔偿陈家的经济损失!交警这一吓唬,就把关家人给镇住了。关家人只好悻悻而回。歪嘴风龟的叙述显然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谭蕾当然不能向歪嘴风龟道破车祸背后的奥秘。不过,此刻谭蕾心里还是有一个结没能打开。陈传书和关新众同车出车祸究竟是什么原因。丈夫和旧情人之间谁是车祸的罪魁祸首?谭蕾联想到几年前关新众在县城途中甘蔗园制造的翻车事故,把孟水贵摔成骨折重伤,把她摔成轻伤。那惊魂的情景让她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关新众是不是在载陈传书回桃阳的途中旧戏重演,故意制造了这起在百山岭车翻人亡的车祸。如果是这样,关新众有可能是要摔死陈传书,而自己却未能像前次那样跳出车门也摔死了。这个疑惑一直压在谭蕾的心底。然而,就在回桃阳的第二天,谭蕾去镇政府后院原来的住房里整理陈传书的的遗物时,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谭蕾在陈传书上锁的桌屉里发现了陈传书在7月28日从桃阳农行汇给在南京读书的儿子陈思勇的一张汇单回执,汇款金额十五万二千元,是从陈传书的存折转账到儿子读大学所在的银行储蓄卡上。这十五万二千元钱,可谓是陈传书的全部存款。他以前可是按月才给陈思勇汇去生活费用的。陈传书会把全部存款一次性汇给儿子,而自己的存折只剩下十二元钱!并且是在7月28日这一天,也就是他出车祸前一天汇出这笔他的全部家当?……

细想之后,谭蕾心中的疑团彻底解开了!这次车祸不是关新众制造的,而是陈传书事先就精心计划好的。在谭蕾脑子里出现一幅清晰的画面:陈传书为了给女儿报仇雪恨,带着关新众同车抵达县城,炸毁了谭同岩的楼房之后仓皇逃离现场,在回桃阳途中的险要地段百山岭,把关新众从驾驶室推开,越野车失去控制掉落悬崖绝壁的河底,俩人双双身亡。谭蕾清楚,以陈传书在外闯荡近三十年的经历,以他在部队看守所当了十来年所长的经验,他知道制造了谭同岩一家人葬身楼底的爆炸惊天大案,自己报了深仇大恨,但罪孽深重,难逃法网,而女儿的血恨已经报了自己死已无足惜。因而事先就计划好在回家的归途,和关新众同归于尽,不给这惊天的爆炸案留下任何活口,也不连累活着的亲人。所以,他才会在采取报仇行动的前一天把全部积蓄汇给儿子陈思勇。儿子现读大三,这笔钱已足够儿子读完大学。这就是陈传书的高明之处,也是陈传书的智商要比关新众高的细微之处。谭蕾知道,多年之前他就知道关新众是她的情人,陈传书的内心是十分憎恨关新众的。但陈传书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又囿于她和关新众、孟水贵之间的种种关系,陈传书一直强忍住这种憎恨。特别是关新众采用阴谋手段举报孟水贵犯有贪污受贿的经济问题,搞走了孟水贵之后,陈传书的生活就开始走下坡路,连原来那个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小官也丢了,陈传书对关新众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他搞走孟水贵而感激关新众。相反,对关新众的憎恨有增无减。在陈传书的内心深处,他把自己的不幸遭遇的一切根源都归于被他称为“奸鬼”的关新众。但陈传书一直没能找到对关新众出手的爆发点。然而,当女儿这次从桃阳离家出走最终跳海自杀的事件发生后,陈传书已从最早的默默忍受,从失望走到绝望之后,陈传书总算找到对关新众行于重拳的总爆发点,既利用夺妻之仇人的关新众帮助自己完成对谭同岩的报仇雪恨,制造了震惊青佛县的爆炸大案,又最终除掉了个祸起萧墙多年的奸鬼关新众,而选择了这条和关新众同归于尽的道路。只是陈传书选择这样的死法太悲壮太惨烈了。

现在对陈传书如何评价都于事无补了。

陈传书就是陈传书!也只有陈传书才会做出这样惊人的死亡选择。

一滴泪水滴落在谭蕾整理那些遗物的手上。

谭蕾整理好那些遗物,心里打算第二天连同家具一齐叫弟弟运回青佛城。之后,谭蕾怀着沉痛的心情回到木阁楼。这时谭蕾已经精疲力竭,人像倒树地躺在床上。这时她似乎感觉腹部有一阵坠动——不是胎动!她清楚,胎儿还不到三个月,不可能是胎动,而是妊娠先期的生理反应。由此,她又从床上爬起,走到木阁楼前栏,往对面叶保住楼窗户看了一眼,叶保住房的窗户是关闭着的,也不知道近一个月来,叶保怎样了?谭蕾回身进屋拿起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那头却没人接,又打了几个仍然是无人接。

刚放下话筒,歪嘴风龟带着几个人走上木阁楼。歪嘴风龟站在楼梯口轻声敲着门喊:

“谭蕾,这里有几个人要找你。”

谭蕾返身去开门,站在她门前的是四个穿着警服的公安警察。歪嘴风龟忙向他们介绍:“她就是你们要找的谭蕾。”歪嘴风龟介绍完退了下去。谭蕾见到他们神情紧张了一下,但还是把四位警察迎进楼去。

四人坐定后,一个当官模样的警官对谭蕾自我介绍说,“我们是青佛县公安局的。今天从县里来,是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你们说吧。”谭蕾定了定神说。

警官没有拐弯抹角,话端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你的丈夫陈传书是怎样亡故的吗?”

谭蕾反问:“上面不是说他是车祸死的吗?”

警官又问:“陈传书在出事前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谭蕾答:“没有呀,自从我女儿去世后,我一直都住在娘家美都村。我只在娘家见过他一回。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一直到他死。”

警官又说:“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怀疑陈传书死前与县城‘七·二九’爆炸案有关。”警官停顿了一下,说:“因为我们从爆炸案处的保姆那儿了解到,在爆炸案之前半个小时,有一辆越野车进入案发地点。过后,我们让那位保姆去车祸现场辨认了陈传书和那个司机关新众的尸体,以及那辆翻进涧底的猎豹车,保姆一眼就确认是他们和车辆。”

谭蕾看了一眼在旁认真做着笔录的另一位警员,一脸严谨地说:“那你们可以怀疑,他人死了,随你们怎样怀疑,怎样确认,都无济于事。反正,陈传书有没有去制造爆炸案我确实不知道。”

警官说:“陈传书是有罪责的。”

谭蕾说:“你们以为他有罪责?”

警官说:“是的。”

谭蕾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反问:“你们知道吗?我十八岁的女儿陈思香在二十多天前,就是上个月7月16日左右死了,她是在银洲海滩跳海自尽而死的。”

警官说:“这点,我们已了解到了。”

谭蕾说:“既然你们已经了解到了,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们,我女儿的惨死是那些制造邪恶的人造成的。如果说陈传书与爆炸案有关,那么,他是用首先制造邪恶的人的办法去对待那些制造邪恶的人。如果活着的人想对陈传书的死要鞭尸,那我就请你们到县城县后花园第十四幢别墅那片废墟去鞭尸吧!我这里倒可以给你们提供一条线索。”

警官说:“那最好!我们今天来正是要你能提供与本案有关的线索,能给县城爆炸案有一个出处的答案。”

谭蕾去挎包里拿出了女儿写的遗书复印件,双手捧到他们面前,然后沉重地说:“遗书原件我已经不能给了,我已经把原件和我女儿的骨灰一起下葬了。你们看了,如果怀疑遗书的笔迹有伪,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我女儿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作业本让你们去鉴定。”

警官接过那封遗书,另外三位警察也围了过来,当场就看了遗书。他们看完,心情似乎都显的很沉重,脸上表情惊愕而突然。

警官说:“你在上面签上字,我们要带走这封遗书。尽管是复印件,但对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警官说完又补充道:“至于笔迹,我们会到你女儿就读的学校去比对。请相信我们,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们会弄清案情的事实真相。”

谭蕾在遗书上签字后说:“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尽管陈传书已经死亡,按照你们刚才所说他是有罪责的。但是你们想一想,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女儿被豺狼一般的谭同岩奸污而自杀的父亲,在激愤之后采用了过激的报复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换句话说,那也是被逼迫才走上这条犯罪的道路。要不,谁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最终还是走向了死亡,以自己的性命抵偿自己生前犯下的罪责!”

谭蕾说着,四位警察面面相觑,不知对眼前这个美少妇说些什么。谭蕾又说:“我很累了,二十多天来,接踵而来的灾难打击着我,我的精神几近崩溃了。我确实很累了,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了,我已经不起这种打扰。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恕我不能接待你们,我失陪了。”

警察此时都站了起来。那位警官临时又交代了一句:“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请你暂时保密。至于此案的来龙去脉,我们会弄清楚的。”

谭蕾说:“弄清楚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反正人已经死了,一共七条人命!我不懂得这些死去的人谁对谁错。但我只懂得什么叫正义,什么叫邪恶,什么叫仇恨入心要发芽,当邪恶太多地降临给了不幸的人,人是会失去理智的。这是我替已经死去的陈传书说给你们听的一句话!”

警察再次面面相觑,怀着怜悯、不安、错愕和沉痛的心情离开了这个不到一个月失去了两个亲人的女人,离开了木阁楼。然后开着警车离开了桃阳街。

此后再没有穿警服的人光临木阁楼再来询问谭蕾。

一个月后,关新众的骨灰盒被送回桃阳镇交由关家人下葬。

据说,此案由此结案。再没人提起,没人问及案情的是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