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越天刚亮就起身,准备再次下山,找个新师弟。
他窸窸窣窣穿衣服时,昭沅就醒了,坐起身揉着眼睛看他。乐越道:“你继续睡吧,听到外面有钟声响时就起来,到昨天吃晚饭的地方去吃早饭,如果记不得路就跟着我的师弟们一起过去。”
昭沅道:“你不吃饭吗?要不要我和你一起下山,我可以帮你的忙。”它很想去山下看看,到了人间后,它一般都在郊野中走动,凡间的市集很热闹,看起来很好玩,它却不敢久留,只能远远地观望。
乐越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你先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现在镇上到处都是冲着论武大会来的江湖人,和尚道士遍地跑,万一看出你是条龙,肯定会追着你砍。我们青山派也很好玩,今天师父和师叔们会带着师弟们演练武功,你可以去看热闹。”
昭沅唔了一声,默默地坐着不说什么了。
乐越套上鞋子,起身整整衣襟,拍拍昭沅的肩膀:“那我先下山去了哈,你接着睡。”
昭沅点点头,将被子扯回身上盖好,乐越提着剑拉开门,抬眼看见门前廊下的小石头路前站着一抹暖云色的身影。
那身影对着他盈盈一笑:“乐越,你起得好早。”
乐越干笑道:“哪里哪里,琳箐你起得更早。”
琳箐今天换回了女装,窄袖小衫细褶裙,一副寻常江湖少女的清爽打扮,比之昨天男装时的英气,更显得明艳可爱,让乐越的眼前又亮了亮。
琳箐微侧首打量他:“你要出去?”
乐越道:“嗯,继续下山去找个人回来做师弟。”
琳箐眨眨眼:“为什么?我不是可以帮忙吗?”
乐越心道,姑娘,你是凡人吗?含混地说:“哦,你大概不行。”大步走下回廊。
琳箐快步走到他身边,仍然笑盈盈地说:“那我和你一起下山吧,我帮你的忙。”
乐越急忙说:“不用了,这事挺累挺麻烦的,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陪着我到处跑。”
琳箐佯装不乐意道:“你可不要看不起女孩子,说不定我比你还强呢。”
乐越呵呵笑了两声,是啊,你要是变回原形,喷口火就能把我烧成炭,一蹄子就能把我踩成肉饼。
琳箐转了转明亮的眼眸:“不过呢,如果你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去,我就不跟着你了。”
乐越大喜,抱一抱拳:“那我先告辞了。”
琳箐挥挥手:“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昭沅在屋里听到了这番动静,它的床正好在窗子下,便忍不住将窗推开一条小缝偷看。琳箐的行为让它觉得受益颇多,做一个好的护脉神就应该像她那样勤勉。
看到乐越向琳箐告辞离去后,它拉好窗扇,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拍了它一下:“喂。”
昭沅吓了一跳,猛回头,居然看见琳箐站在床前。
它大惊,不由自主用前爪抓紧被角:“你……你……”
琳箐撇嘴,鄙视地看着它:“你还是一条雄龙么?胆子这么小!瞬间移动的法术你没有见识过吗?我问你,方才我和乐越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偷看?”
昭沅的脸微热:“我……我不会做护脉神,所以想看看你怎么做的,学一下……”对不起……”
琳箐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也是,你这么傻,是要多学习一些。我比你懂得多,如果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就来请教我,我最喜欢帮人,可以教你。”
琳箐友善又亲热的态度让昭沅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它觉得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特别是不能拒绝一个雌性主动表示的好意,于是点点头:“谢谢你。”
琳箐的表情更柔和了,看它的眼光也软软的,充满善意:“你觉得乐越这个人怎么样?”
昭沅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他……人挺好的,很热心,喜欢帮助别人。”
琳箐双眼亮亮地说:“那你有没有觉得他特别有才华,有能力,有气魄,可担大任?”
这个……昭沅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琳箐道:“没有关系,虽然你此时还没有发现,但有我帮助他,一定会让他的这些长处统统发挥出来。到那时……”琳箐又对着它善意地微笑,“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你会不会让那人对乐越更好一点,信任他,放手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给他更广阔的天地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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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沅用前爪摸摸鼻子,它没有听懂。
琳箐看着它看着它看着它,终于受不了它的一脸茫然,不耐烦地在它头顶敲了一记:“哎呀,你怎么听不懂委婉的话呢。好吧,我直白点跟你说。”
琳箐靠在椅背上,一字一句地道:“小傻龙,我这次来到凡间,就是要选择一个人,让他成为乱世中最耀眼的英雄。”她飞扬的神色间流露出无限的自信,“我们从不讲究什么出身什么血脉,只相信自己的眼光。乐越完全符合我所欣赏的一切,他很有才华,很优异,很特别,我一定能让他开创出辉煌的功绩,在凡人的史书中留下最精彩的几页。”
她伸手抓住昭沅的前爪:“枭雄和建立新朝代的帝王是最完美的搭档,所以你我从今后就同盟了,我们一起来对付凤凰,让我的乐越和你的皇帝打拼出一个最惊涛骇浪的乱世吧!”
琳箐的目光热烈,她的话让昭沅似乎看到了乌云压顶、大海卷起千尺怒涛的情形。
昭沅不由得重重点了点头。
琳箐使它对将来有了信心。它用敬佩的目光看着琳箐,觉得自己也要像她这样有自信才行。
琳箐欣慰地拍拍昭沅,忽然听到外面有嘈杂声,她微微皱眉:“怎么是乐越的声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乐越辞别了琳箐后,大步出了师门,刚下到半山腰,突然看见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沿着山路迎面跑来,那人居然是乐韩。
乐韩看见了他,一步三喘地跑到近前,用手按在腰上断断续续地道:“大……大师兄……”
乐越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们没起床,怎么突然从山底下跑上来了?”
乐韩弯腰喘气顺胸口:“二师叔说我们几个功夫不扎实……我们想,为了不在论武大会上丢人,临阵要抱抱神仙脚,所以今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了……想从山顶跑到山脚再跑上来,锻炼锻炼……”
乐越皱眉:“这叫锻炼?这叫乱搞!后天就是论武大会,今天你们绕着山跑圈,诚心想在论武大会的时候把自己弄得跟小师弟那样躺平了是吧?!”
乐韩抓着后脑傻笑:“嘿嘿……大师兄你说啥呢……”
乐越向身后一指:“赶紧回去吃饭睡觉!”
乐韩却继续喘着气道:“大师兄你听我说嘛,他们还在山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前上来不?那是因为有要紧事……”
乐越忍着掐住乐韩的脖子的冲动,强撑着耐心道:“说最要紧的。”
但指望乐韩说重点是不可能的,他深吸一口气,将话头起在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昨天晚上,我们商量,怎么锻炼,二师兄他说……”
乐越忍了又忍,中途打断他数次,逼他只说要紧部分,但半刻钟之后,乐韩才刚讲到今天早上他们起床。
幸亏正在此时,乐越的十师弟乐鲁气喘吁吁地也从山下跑上来了,远远看见乐越,立刻嚷道:“大师兄……你来得太好了……我们在山下捡到一个人!”
乐越到了山脚下,看到被师弟们捡到的那个人,很惊诧,很欣喜。
那个人正在昏迷,一身半旧的衣衫满是泥污,头发散乱,狼狈无比。正是乐越昨天在市集上哄骗未遂,最终无影无踪的杜书生。
乐吴正吭哧吭哧地背着他往回走,乐秦怀里抱着杜书生昨天背在后背的书箱。
杜书生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手上划破了两道血口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吓晕过去了。
乐越心花怒放,果然这就是天意,杜书生就是老天派来顶替小师弟的那个人,怎么跑都跑不掉。
乐越从乐吴背上接过杜书生,自己扛着,一路往回走。
乐吴说,杜书生晕倒在荒野里,本来他们觉得捡回去会浪费米粮,不打算管,但正好清玄派的弟子们做晨间修炼从那里路过,想要捡他。他们觉得不能在侠义精神上输给清玄派,就抢着把这个人捡了过来。
乐越称赞道:“捡的好!”
乐越把杜书生扛回师门,放在在前殿的一张大桌子上,让师弟们赶紧去请师父和师叔们。
少顷,鹤机子等赶来,趁着大师叔替杜书生把脉时,乐越凑到鹤机子身边小声道:“师父,你看他是不是人?”
鹤机子仔细端详杜书生片刻,颔首。
乐越大喜,立即转头对师弟们说:“赶紧去准备水跟干净的衣裳,等这个书生醒了,就带他去沐浴更衣,让他马上到祖师殿磕头,拜师父为师。”
乐吴疑惑道:“师兄,我们不是刚有了一个师弟和一个师妹,人数已经足够还有余了么?怎么还要收师弟?”
乐越不好解释,只能含混地说:“多多益善,以防万一。”
师弟们唔了一声,转身去办了。
这一番折腾惊动了正在房中说话的琳箐和昭沅。琳箐立刻出来查看究竟,昭沅好奇,也跟着看热闹。
等他们到了前殿时,杜书生已经醒来,正站在地上文绉绉地向鹤机子行礼道:“晚生杜如渊,多谢道长与诸位少侠搭救之恩。”
言语极斯文,举止极有礼,昭沅和琳箐看见他时,都愣了愣。琳箐用手捂住嘴,扑哧一声。昭沅也忍不住想笑。
乐越和其余人疑惑地看了看昭沅和琳箐。乐越挪到昭沅身边,把它拉到一旁的柱子后,小声问:“嗳,你笑什么?”
昭沅诧异地回望乐越:“难道你看不到?”指了指杜如渊,“他的头上趴着一只乌龟。”
杜如渊头顶的那只乌龟经昭沅判断不是海龟。
海龟的大小,四爪的样子,龟壳的花纹都不是它这样的。那么它便是一只河龟。
这只龟很淡定,不管杜如渊是站是坐是喝茶还是和别人聊天,都在他头顶一动不动地趴着,眯缝着小眼睛懒懒地看着一切。
琳箐疑惑道:“杜书生平时梳头洗头的时候它也不动吗?”
这个疑问片刻后便有了答案。
乐越给杜如渊端了一杯茶水,含笑问他:“杜公子,我们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可否?”
杜如渊说:“哦?请少侠尽管直言,倘若在下能办到,必定竭尽全力。”
这时一只在房梁上忙着结网的蜘蛛不慎脚滑,从梁上摔下,扯着一根细细的蛛丝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眼看要荡到杜如渊的头顶。
乌龟眯着眼看了看那只蜘蛛,慢吞吞地从他头顶爬到肩膀上。蜘蛛连着一截蛛丝一起荡到了杜如渊头顶的方巾上。
乐越道:“杜公子,你的头上落了只蜘蛛。”
杜如渊抬手把蜘蛛掸去,那只乌龟又慢吞吞地爬回他头顶,依然在刚才的位置按照刚才的姿势淡定地趴下,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昭沅目瞪口呆。
乐越说:“浴房内已经预备好热水,杜公子先去沐浴,换件衣服,然后我们再详细聊吧。”
杜如渊随着乐越的师弟一起去沐浴更衣了。琳箐和昭沅缩在大殿最角落的柱子后偷偷地吭吭傻笑,猜测杜如渊知不知道自己头上有只乌龟。
琳箐说:“应该不知道吧,哪有人会愿意让一只龟趴在头顶上的。这只龟我看不出什么来历,既然凡人的肉眼看不到它,十有八九是只龟精。”
乐越趁着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凑到昭沅和琳箐这边,皱眉问:“他的头顶真的有乌龟?我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暗中用了所有查气观形的方法看,没有看到。”
琳箐在摇头:“唉,凡人的眼睛所见之物有限,错过了多少有趣的东西。”
乐越的心痒得像有爪在挠,昭沅安慰他:“要不然我画给你看。”用前爪蘸了茶水,在地上画个大圈,“这是杜如渊的头。”又在大圈上画个小圈,“这是那只乌龟。”
乐越一点也没有感到安慰。
琳箐嗤道:“傻死了,画了跟没画一个样。好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她把手伸进袖子里,片刻后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乐越:“喏,把这个吃下去,你就能看见凡人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了。”
乐越谨慎地看着琳箐手心晶莹火红的晶片:“这是什么?”
昭沅在一旁看着,它知道那是什么,却不敢说破。
琳箐挑眉:“怎么?你怕有毒不敢吃?”
乐越道:“我乐越从出生起还真就没有怕过什么。”一把抓起那枚晶片,放进口中,灌了口茶水,咕地咽了。
琳箐灿烂地笑起来。
琳箐的东西确实有用。等到杜如渊沐浴更衣完毕,回到殿中时,乐越看到了那只乌龟。
杜如渊刚刚沐浴完毕,头发湿漉漉地散着,乌龟便没有趴在他的头顶上,而是蹲在他肩头的干爽处。
乐越紧紧地盯着龟,强忍着笑意,乌龟似乎察觉到了乐越能够看见它,撑起眼皮,淡定地看看他,又淡定地半耷下眼继续趴着。
乐越问:“杜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养乌龟?”
杜如渊诧异地道:“我平日唯读书而已,偶尔看一看花草,龟鸟之类的活物却是从未养过,不知乐兄何出此言?”
乐越打个哈哈:“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再东拉西扯几句,便绕入正题。
“杜公子,是这样,我们青山派后天要去参加论武大会,但是小师弟突然受伤,不能前往,人数够不上大会规定的数目。不知能否请杜公子暂时加入我派,权且以弟子的身份和我们一同参加,如此一来你也能观赏全场论武大会。公子可愿帮忙?”
杜如渊却立刻摇了摇头:“不可不可,乐少侠,这件事情,恐怕在下帮不了你的忙。一则在下于武道一窍不通,倘若上场,恐怕刀剑无眼;二则,凡读书人,便是孔圣人门生,岂可背师弃门,舍儒投道?”
一番言语丝毫没有转寰余地。
昭沅忧心地看着乐越,这个人不答应帮忙,怎么办?
乐越很爽快说:“啊,既然如此,杜公子就当我方才的话没有说过。未曾考虑公子的难处,是我错了,望公子不要介怀。”
琳箐在一旁赞道:“不愧是被我看中的乐越,拿得起放得下,胸襟宽阔。”
昭沅听着,总觉得她夸的是另一个人,它虽和乐越接触时间短暂,但本能地感觉他不会如此轻易作罢。
杜如渊掩嘴打了个呵欠:“在下忽而有些累了,不知贵派中可有地方让我暂时歇脚?”
乐越道:“有,等我去告诉师叔,让他替你准备厢房。”说着起身去了殿后。
杜如渊悠闲地喝茶四处打量,还和昭沅搭讪聊天:“这位少侠,你到青山派多久了?”
昭沅回答:“不久,昨天刚来。”
杜如渊道:“唔,在下本想请问厕房在何处,但你也是新到,大约未必知晓。”
昭沅道:“嗯,确实不知道。”
杜如渊叹息:“在下恰好有非常之所需,你不知道,又没有别人,我该问谁才好?也罢,等乐越少侠回来再说。”
琳箐站在昭沅身边,杜如渊却从头到尾没看过她一眼,言语中,也当她不存在,琳箐耐不住道:“没有旁人,难道我不是人?你这书生未免眼神太不好了吧。”
昭沅疑惑地看看琳箐,她确实不是人啊,为什么问得这么愤慨?
杜如渊顿了顿,和声道:“这位大姐,你是女子,小生不宜多瞻,不宜相言,此乃圣人教训,因此未敢唐突。”眼睛仍然不看琳箐。
琳箐大怒:“你才是大姐!居然敢讥讽我看起来很老?”
杜如渊摇首:“不敢不敢,是你误会了,大姐是一种尊称,你若不喜欢小生这样称呼,小生就称呼你为姑娘或小姐便可。其实只是种称呼而已,何须太执著。”
琳箐眉毛都泛出了青气,嘴角反而向上翘了翘:“也是,有些道理。”说话间手指暗暗微弹,聚出看不见的光刃,斩向杜如渊的椅子腿,再扬去一道劲风,杜如渊眼看就要像被翻过身的乌龟一样,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但劲风送去,杜如渊却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
琳箐惊且疑,再暗聚光刃,法力多加了十倍,又斩向杜如渊的椅腿,杜如渊还是一动未动,仿佛坐在一块坚硬的磐石上。
琳箐蹙眉,看向淡定地趴在杜如渊肩头的乌龟。
少顷后,乐越回,说厢房已经备好,杜如渊道谢,又询问茅厕所在,待他起身走出殿门,方才他坐的椅子忽然瘫倒,哗啦啦变成了一堆木块。
乐越怔道:“这,怎么回事?”
琳箐眨眨眼:“呀,是哦,怎么回事?”
昭沅默默看看她,不说话。
杜如渊从茅厕回来,优哉游哉跨进门槛,看见正卷着袖子清理椅子残骸的乐越,立刻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喔,这是怎么回事?记得在下出去之前,此椅还甚坚固。”
乐越道:“可能是被白蚁钻了吧,没什么没什么。”
杜如渊道:“贵派的白蚁当真十分厉害,天越来越热,要多注意除虫才是。”
琳箐觉得手有点痒,十分想将这个杜书生踩翻在地,踏上无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