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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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

杜如渊很家常地去乐越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了,又向乐越道:“对了,乐少侠,方才这壶茶水,我有些喝不惯,不知贵派可有再好一些的茶,等下送到我房中去?”

乐越拎着半截椅子腿露牙一笑:“有。”

清理完椅子残骸,乐越引着杜如渊去了厢房,临时收拾不出余房,就将杜如渊安排在乐吴的房内。乐越的三师叔爱喝好茶,节衣缩食囤了一些藏在房中,乐越去摸了一把,泡了一壶,端进杜如渊的厢房内。

昭沅和琳箐跟着乐越进进出出。琳箐又大力夸赞他胸襟广阔,不愧为将来的乱世英杰。昭沅总觉得乐越胸襟广阔得有点奇怪,也不回琳箐的话,只来来回回跟着看。

杜如渊坐在桌前,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嗯,尚可,这是六安瓜片,可惜有些陈了。”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那只乌龟慢吞吞地从肩膀爬回他的头顶,重新趴好。

乐越微笑:“我们青山派穷,没什么好茶,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杜公子你将就着喝一喝。”

杜如渊走到床边摸了摸被褥:“吾枕不惯高枕,能否换个低的?”

乐越立刻拿着枕头出去,片刻后夹着一个低枕头来了。

杜如渊连声道:“多谢多谢,有劳有劳。”

乐越依然笑眯眯地说:“没什么,杜公子还有什么不喜欢的,随时对我讲。”

杜如渊道:“暂且没什么了,就是微有些腹饿,午饭来碗葱烧豆腐,烧得不要太老,多放些葱最好。”

乐越道:“这个容易,我马上就去厨房说。”用袖口擦掉桌上的水渍,又道,“对了杜公子,方才忘记问你,你究竟因为何事晕倒在山下?是否遇到了劫匪?”

杜如渊顿时苦下脸:“不是劫匪,是狼。昨日与少侠分别后,在下想要去找个地方借宿,城中到处都是人,连破庙都被占了,于是我想到城外找户农家,谁料到走错了路,越走越荒凉,而后就遇见野狼,我依稀仿佛记得跌了一跤,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凤泽镇附近,确实鲜少有农家,更无村庄,原因就是青山和清玄两个江湖门派。尤其清玄乃是天下第一派,平日里少不了江湖道上的刀剑相向,甚至还有灵异之事,连累得附近不便耕种农田,寻常人家的房屋也时常受牵连被打烂,于是百姓们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下荒野了。

乐越道:“这附近的狼挺多的,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一般都不敢走夜路。”

杜如渊听得神色又变了变:“实在是昨天被吓破了胆,如今听见狼字便心有戚戚焉。不知在下能否在贵派多叨扰一晚,今天无论如何不敢下山了。”

乐越道:“好啊,杜公子尽管在此休息,你我两次相遇,就是有缘,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不需客气。”

杜如渊微笑道:“江湖中人果然豪爽义气,在下承乐少侠之恩,定当相报。”

乐越笑道:“这话就见外了,大家都生在五湖四海内,本应互相照应,杜公子要是再说什么恩情报答之类的,就是看不上我们青山派了。”

杜如渊再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乐越告辞出去,昭沅和琳箐和他一起出门,乐越回身替杜书生合上房门。

走出很远后,昭沅方才问:“你为什么要对杜书生那么忍让?”

乐越露出牙齿,阴森森一笑:“等一下你就知道。”

乐越大步流星回到前殿,他的几个师弟正在里面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什么,见了乐越立刻呼啦啦围上来:“大师兄,听说那个书生不愿意帮忙,还谱儿摆得跟大爷似的要东要西?”

“要是如此,直接抬起来扔到山门外算了,留他干吗?”

“早知道就不捡他,让他被清玄派的捡走算了,看他敢在清玄派摆谱儿么?”

乐越抬手道:“不用忙。”让一旁的乐晋去取纸笔过来,乐越卷卷衣袖,提笔蘸墨,昭沅在他身边探头,看他写道--

上山钱十两

救治钱十两

茶水钱一两

沐浴钱二两

皂角钱一百文

床铺钱三两

中途换枕头一个,加收一百文。

损坏椅子需赔偿五两

饭食钱二两,葱烧豆腐要求过多,加收一百文

如厕钱一次一百文

关门钱五百文

……

众师弟们咬着指头看,乐吴道:“大师兄,这是不是有损我派的侠义形象?”

乐越抬起头:“圣人都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以侠义之心,救助落难之士,适当收取些本钱费用有何不可?”

乐秦道:“但这也太高了吧。”

乐越正色:“哪里高了?从背上山到救他一共只收二十两而已,我们青山派乃建派几百年的名观,清幽雅致,又有非同寻常的仙气,茶水床铺伙食才收这么一点点钱,实在是人情了。统共加在一起,只有三十多两,多么厚道啊。”

众师弟们都点头,乐吴道:“但,大师兄,我觉得那个书生看起来一脸穷酸,三十两银子他肯定给不起,你还不如宰了他算了。”

乐越拿起写好的纸吹了吹,折起来:“我当然知道他还不起。这年头有的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请他帮忙他不做,只好用债务逼他卖身给我们青山派。”

昭沅目瞪口呆,刚才乐越在杜书生面前豪爽大度,原来都是在算计他。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很佩服这样的乐越,是不是它也算是一条阴暗的龙?

乐吴赞叹:“大师兄,你真狠毒。”

乐越嘿嘿笑道:“不狠不君子,不毒不丈夫。”

昭沅侧目看琳箐,她方才满口赞扬乐越胸襟广阔,看到眼前这一幕会不会失望?

琳箐正望着乐越,眼中的赞赏更浓烈了,喃喃道:“如此有手段,不愧是我看中的乐越。”

昭沅无语。

回卧房休息时,昭沅踌躇着跟乐越说:“我觉得,那个叫杜如渊的人有点不一般。他头顶那只乌龟一定有来历,你还是……不要这样对他比较好。”

乐越打个呵欠躺在床上:“我管他什么来历,哪怕他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在我们青山派里摆谱儿。我现在只管后天的论武大会,总之,这一回,嘿嘿,他就等着卖身吧。”得意地笑了两声,再打了个呵欠,呼呼地睡着了。

昭沅坐了一会儿,悄悄地开门出去,绕到廊下。

乐吴的房间就在乐越隔壁,门窗敞开着,杜如渊坐在桌边。午饭已经送到,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葱烧豆腐,乌龟依然淡定地半耷着眼皮趴在他头顶上。

昭沅悄悄走到门旁看,杜如渊看见了它,朝它微微笑了笑:“这位少侠,要不要进来坐?”

昭沅有些不好意思,走进房内,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杜如渊道:“对了,还不知你怎么称呼。”杜如渊的声音很和气,昭沅觉得,他不是个什么坏人。

它回答:“我叫昭沅,我不是什么少侠,你喊我昭沅就行。”

杜如渊的眼微微眯起:“哦,昭沅贤弟,我看你和乐越少侠住一间房,是乐越少侠让你过来的么?”

昭沅忙摇头:“不是,他睡着了,我自己出来走走的。”我想看看你的乌龟。

它尽量不动声色地偷瞄那只乌龟,乌龟却像懒得理会它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

杜如渊放下手中竹筷:“我原以为,你们青山派带我上山,是别有用意,想让我顶替你们所缺的人手。”

昭沅低头,你以为的一点都没有错。

杜如渊接着说:“但我之后蓄意试探,你们的大师兄却很出我意料。我故意先拒绝,然后再佯作诸多要求,本想看一看你们图谋未遂后的嘴脸,没想到你们的大师兄却一直客气有礼,爽快义气,这等人物,让我不由钦佩,实在值得结交,你们青山派,也确实是个难得的好门派。”

昭沅愣愣地看着他,乐越写的那张准备逼杜如渊卖身的勒索单在它的眼前飘来飘去。

杜如渊站起身,微微一笑,如杨柳春风:“劳烦昭沅转告乐越少侠,我愿意加入青山派,做门下弟子。”

“他说他愿意了?”乐越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眼瞪得像铜铃,“苍天,这人简直有病。”

昭沅道:“他说做那么多都是在试探你。总之你赶紧把那张勒索单撕掉吧。”

乐越立刻从怀中掏出那张纸,两下三下撕得粉碎,飞快地跑去向鹤机子和师叔师弟们通报这个好消息。

青山派上下都欣喜非常,立刻举行拜师仪式。杜如渊换上一件青山派的蓝色衣衫,向祖师画像行了礼,又对鹤机子行拜师礼,鹤机子替他束上蓝黑色发带,插上青山派中人人有份的桃木簪。

乐越盯着杜如渊拜师,在心中琢磨他为什么要绕那么多道弯,还要搞试探。这大概是读书人的一点毛病吧,碰到有人请他帮忙,就把自己想象成诸葛亮,把请他帮忙的人当成刘备,非要端个架子过过被人三顾茅庐的瘾不可。

向鹤机子敬过茶后,杜如渊再和几位师叔及乐越等同门师兄弟们见礼,即算礼毕。他入门排行在乐魏之后,是第十三弟子,鹤机子赠他一个道号乐唐。

昭沅和琳箐站在一旁观礼,看到这里,琳箐不乐意了:“我和昭沅不是在他之前吗?没有入门仪式我们都没计较,凭什么他排第十三?我们要怎么算?”

乐越无奈地看看他,姑娘,你先想想你是谁吧,能装作不知道把你留下已经不错了。

鹤机子说:“昭沅公子只算在本派挂名,并不是正式在籍弟子,相信他并不会计较。至于姑娘你,贫道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姑娘已经是青山派门下弟子了。”

琳箐扬起下巴:“那你是想赖账不收我了是吧。”

鹤机子捻须道:“非也非也,天地道法圆融广阔,我们青山派怎会狭隘地容不下姑娘这个弟子?如果姑娘也肯行入门礼,参拜祖师画像,对贫道行拜师礼,贫道即刻便让姑娘入我青山派。”

琳箐撇嘴:“麻烦死了,算了算了,我不乐意了。”暗暗嘀咕,“什么祖师画像,你们的祖师,可能是不知道差了我多远的后生晚辈哩,让我磕头,你们当得起吗?”

昭沅听见这几句话,遂抬起前爪,数数指头。

琳箐阴测测地从牙缝中道:“你是不是在算我有多少岁了?”

昭沅赶紧放下爪子:“没有,我在算还有多久吃饭。”

琳箐哼了一声,又道:“那这个新入门的,要怎么称呼我和昭沅?”

杜如渊谦逊地开口:“虽然两位在我之前来到青山派,但琳箐姑娘和昭沅贤弟看起来都那么年少,让我喊师姐师兄我实在喊不出来,只能请琳箐姑娘和昭沅贤弟让我稍微逾越些,称呼师妹师弟了。”

他的态度文雅有礼,鹤机子大为赞赏。琳箐扫了杜如渊一眼,再哼了一声。

一瞬间,昭沅突然看见杜如渊头顶的乌龟睁开眼皮,目光中充满了不屑:“一群浅薄小儿。”

昭沅再要细看,乌龟又垂下眼皮打起了瞌睡,好像刚才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拜师仪式完成后,琳箐把乐越拖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乐越,我总觉得那个杜如渊不是好人,你离他远些。”

昭沅谨慎地插嘴:“我倒觉得他不像坏人。”

琳箐嗤鼻:“你才上岸几天?见过几个凡人?没有拿着棍子打你的你就以为是好人了吧。我告诉你,凡间的人,越是坏,就越让你看不出他坏。能让你自始至终当他是个好人的,才是真正厉害的坏人。”

昭沅似懂非懂地搔搔后脑,决定不再插嘴了。

乐越无所谓地道:“这个杜书生是好是坏,我懒得管,只要他能撑过论武大会这段时日就成。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说不定就永无瓜葛了。”

琳箐道:“真是这样就好啦,我总觉得他会有很大瓜葛,会瓜葛很长很长时间。”

昭沅在心中赞同,它也有这种感觉。

乐越挥挥手:“那就等到时候再说了。呃,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办。琳箐姑娘,我先告辞了。”

昭沅还没反应过来,乐越已经极其迅速地溜走了。

琳箐望着乐越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他躲着我,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琳箐本打算下午和乐越谈谈,结果他在青山派中神出鬼没,一下在这里帮师叔做这,一下在那里帮师弟做那,甚至还替鹤机子誊写了几份弟子名单,留待论武大会之用。最后跑去和杜如渊聊天,谈论天南地北的异闻,聊到很晚。没留给她一丝丝机会。

第二天,昭沅大清早被乐越喊起床,揉着眼睛跟在乐越身后去吃早饭,哪知道刚打开房门,便看见琳箐站在不远处。

琳箐对乐越昨日故意躲避之事好像并未介意,笑容灿烂地和乐越打招呼:“你起来了?”

乐越也笑容灿烂地回应:“是啊,你起得真早。”昭沅想要悄悄绕走,又被乐越紧紧抓住。

琳箐视线犀利地扫过乐越与昭沅的距离,仍然笑盈盈地向乐越道:“嗯,我特意来等你的。”

这句话将一旁路过的几个青山派弟子绊了个趔趄,师弟们火辣辣的目光纷纷向这里飘来。

琳箐在这些热烈的目光中继续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乐越:“呐,你今天不能再不理我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吃早饭。”

乐越感到有些困扰,有些满足,有些无奈。唉,琳箐姑娘,你我人兽殊途,你的情意,我虽注定不能回应,但我很感动。

乐越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好。”

师弟们激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春天来了,大师兄的桃花开了。

厨房中只有昭沅、乐越和琳箐。吃早饭时,琳箐缠着乐越说这说那,乐越陪着她聊,气氛不知为何,有些诡异。昭沅夹在中间埋头专心吃饭,不知不觉,吃了三个包子,两碗粥,涨得打了个饱嗝。

乐越立刻关切地说:“昭沅师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走动走动,早饭后要多活动,不然饭积在肚里,中午就吃不下了。”

昭沅还没答话,琳箐便紧接着道:“说得极是,我们一起四处走走。”

乐越对昭沅说:“师弟,要不要你我先一起去个茅厕?”

去茅房这种事,琳箐当然不能一道。

昭沅被乐越拖着向门外走,琳箐侧首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一声:“乐越,我还以为你是个挺有胆量的人,原来是我看错了。”

乐越停下脚步,皱眉回身。琳箐挑眉盯着他:“你从昨天起,就对我连躲带绕,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真身?”

乐越僵了僵,昭沅急忙道:“不是我说的。”

琳箐嗯了一声:“我知道不是你说的。”继续瞧着乐越,“是你那位桔子皮脸长胡子的师父告诉你的吧。”

乐越坦荡荡地一点头:“琳箐,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聊?”

青山派菜园幽静的扁豆架子下,乐越恳切地向琳箐道:“琳箐,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真的。”

几只蜜蜂在一旁菜地的金黄色菜花上互逐互绕。昭沅用前爪试探地触碰菜花,细碎的小黄花凑近了闻有种特别的幽香。它不明白这种场合,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

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的,永远不要试图搞清为什么。来人间这几日,它觉得自己对凡间已经很有感悟了。

蜜蜂嗡嗡地振动翅膀,乐越顿了一顿,接着向琳箐道:“但,你是麒麟,我是凡人,大家终非同路,所以,你对我的情,我虽然明白,却不能回应你,抱歉。”

琳箐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怔地望着他。片刻之后,突然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你……哈哈……你不会以为我爱上你了吧……原来你这么喜欢自作多情……哈哈哈……”

她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擦了下眼角,勉强直起腰:“嗯,不过,从这些可以看出你很自信。我欣赏。”

琳箐的身周忽然出现金红色火焰般的光芒:“我做护脉麒麟虽然不久,我的年纪在麒麟中也不算大,但对你们凡人来说,已经是想不到的长远。一个凡人,从婴孩到白头,在我眼中,不过转眼一瞬。所以,你根本不需担心,我会爱上你。”

炫目的光辉中,她暖云色的衫裙渐渐变成华贵的裙袍,晚霞裁做裾,流云束为裙,昆仑山顶的祥云落入她衣衫的纹理,九天上最亮的星辰镶嵌在她的眉间。

乐越觉得有点眼花,琳箐的声音似在近前又似很遥远:“乐越,我是护脉神之麒麟,你乃我选中之人。我会护佑你成为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最勇猛的将军,最耀眼的英雄。你将驰骋沙场,所向披靡,你会纵横山河,千军万马都在你的麾下。乱世将因你而掀起惊涛骇浪,你将奠定新王朝的基石。千古功业,万世芳名,都尽在你的手中。”

琳箐的话语,几乎可让人看到万里河山连天烽火,吴钩寒月,铁蹄尘烟。

乐越双手环在胸前:“的确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多谢姑娘看得起我,不过,我没兴趣,护脉神姑娘你去找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