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吴立刻道:“当然当然,我们什么时候敢吃掉大师兄的饭。”
乐秦乐晋异口同声:“大师兄,我们把最好的全给你留下了,包子一个大的都没敢拿。”
乐越拖着声音道:“没敢拿?是没有拿完吧--”从灶台上摸起一只碗盛上粥,再掀开笼屉盖子,随便拿了个包子。
昭沅握着咬了几口的包子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让到一边:“你坐这里吧。”
乐越摆摆手,在锅灶边的小凳上坐下:“你不用客气,我们吃饭一向乱蹲乱坐惯了,你要是觉得这些东西新鲜,就爱吃多少吃多少,虽然我们伙食不怎么样,但肯定能管饱。”
昭沅觉得,他们每天能吃包子这样美味的食物,还说饭不怎么样实在太谦虚了,再次郑重地说:“我觉得很好吃。”
乐越见它低下头,珍惜地啃着包子,便知道它说这句话是真心的。看来这条傻龙在小河沟里的日子真的很艰难,一个包子都稀罕成这样。
他起身到笼屉边,又拿了一个包子,递到昭沅面前:“你还要再吃一个么?”
昭沅抬起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不知道为何,乐越有点为洛凌之的未来担忧。
吃完饭,乐越带着昭沅回房去,顺便将沿途的一些要紧的地方一一指给它看。
比如从这条路往某处走,过了某道院门,就是青山派的弟子们习武的地方。从另一条路向北走,是三清殿、祖师殿等大殿阁。
从那边的一小道过了某个月门,是菜园,据说以前是个花园,许多年前,一位先代的师祖在那里参破玄法,飞升成仙了。这个院子似乎并没有沾上他的仙气,里面种的菜和一般的菜长得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乐越望着菜园的方向咂了咂嘴:“反正我从没见过神仙,我的师父和师叔们飞升的可能估计不大。对了,你应该见过不少神仙吧,神仙都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画上画的一样,踩着祥云飘到这里飘到那里?”
昭沅老实地回答:“我只见过几位表舅公和它们的家眷,你说的那种神仙我没见过。表舅公它们很厉害,住的地方很漂亮,看起来都很威严。”
这话说了其实和没说没两样,乐越只能继续在心中勾勒神仙的模样。昭沅问:“你很喜欢神仙?”
乐越极爽快地答道:“当然啊,我们修真门下弟子,毕生就是为了做神仙而奋斗。做神仙能上天入地,自在逍遥,有琼楼玉宇住,有美酒喝,谁不想?不过,维护正道是我的第一要务,生为大丈夫,必要有一番顶天立地的作为。至于成仙,有点飘渺,暂且往后放放。”
路边的花丛中突然传来啪啪几下击掌声:“说的好!建功立业乃首要之重,人生在世,光阴不过数十载,纵横江山,睥睨天下,当快意时则快意,于沙场上见豪情,这才是真丈夫!”
花影里笑嘻嘻地走出来一个身影,在乐越面前站定,双眼如星般明亮:“乐越,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乐越干干地咳了一声:“呃,琳箐姑娘,你在这里啊,我的几个师弟们到处找你,厨房中晚饭快凉了,赶紧去吃吧。”
琳箐又向他身边走了两步,笑盈盈地说:“好啊,咱们一起去吧。”
昭沅自觉地向一旁闪了闪,看来麒麟姑娘为了早日成为乐越的护脉神,在火速地努力中。为了不碍琳箐的事,它决定偷偷地先走掉。
乐越像突然间喉咙生了什么毛病一样,又咳了两声:“那个……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琳箐眨眨眼:“我不认识去厨房的路,你要带我过去呀。”
昭沅一点一点不露痕迹地向旁边闪。乐越又用力咳咳咳了几声,抬头看向路另一头的某个方向,像发现了救星一样挺直脊背大声道:“乐宋乐燕,快点过来!我让你们带着琳箐姑娘熟悉一下青山派,怎么晾她一个在这里,连晚饭都没吃?快过来带琳箐姑娘去厨房!”
路的那一头,有两个人影立刻快步跑了过来。
琳箐不满地转了转手中的扇子:“乐越,你的师弟我都不大熟,还是你领我过去吧。”
昭沅已经退到了另一条路的路口,正准备迅速溜掉,乐越蹿到它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它的袖子:“师父吩咐我好好照顾昭沅小师弟,我先送他回房间,乐宋乐燕如果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只管去和我们师叔说。我先走了,明天见!”
昭沅被乐越抓着,看到琳箐用阴森森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扎,感到很无奈。我刚才是真心诚意想走掉的,真的没有要抢乐越的意思,麒麟姐姐你千万要相信。
乐越扯着昭沅,一溜烟地奔进了卧房,方才松开昭沅,长舒了一口气,猛灌了两口凉茶。
昭沅在床边坐下,很疑惑:“你为什么要躲琳箐?好像怕她一样。”
乐越放下茶杯,抓抓后脑:“唉,我当然不是怕她,只是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你看出来没有?她和你一样,也不是凡人。”
昭沅道:“我知道。她是麒麟。”我还知道她相中你了,要做你的护脉神。
乐越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茶:“她很漂亮,比我见过的女孩子都漂亮。说话也不扭捏,像男子一样爽快。但,我一想到她是只麒麟,心里就很别扭。唉,最近,我可真是很有异兽运啊。”
昭沅对他的态度有些困惑:“那又怎么样。我是龙,和她一样不是凡人。你也没有怕我。”
乐越皱眉刨了刨额前的乱发:“你……不懂。我是看着你从一只小龙变成了人,所以没觉得怎么样。但她,我先一开始以为是人,一想到她真正的模样是那种眼如铜铃、身形壮硕、四肢粗壮、有胡须、会吐火喷烟的麒麟凶兽,就……唉,总之,这种情绪很复杂,你不明白。”
昭沅果然是不太明白,只能道:“她对你没有恶意,我觉得她挺喜欢你的。”
乐越愁眉苦脸地说:“我就是看出来她可能对我有意思,才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啊。”他深邃地望着远方,“人和神兽,相差太大。况且,我将来必定要做大侠的,岂能在尚未踏上侠义之道时,就被儿女私情束缚住了手脚!唉!”
乐越他,是不是会错了“喜欢”这两个字的意思?
昭沅想解释,又觉得这种要紧的事还是麒麟姑娘亲自和乐越解释才行,便犹豫着没有多嘴。它看着乐越忧愁的神色,幽暗的目光,以及望向虚空的模样,感觉有寒风吹过,头顶和龙鳞有点发麻,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乐越从桌边起身,走到床前,将自己扔在床上,枕着胳膊望向房梁:“我明天,还要再下山去抓个活人回来。愁啊。老天保佑,让我这一次能抓个真的人吧。”
夜里,昭沅躺在床上,渡过了它到凡间以来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它不由自主地胡乱想了很多事情。
关于怎样找到要找的人,找到之后该怎么办,还有将来真的成了护脉龙神后,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能像敖广表舅公那样,做一条顶霸气的巨龙,稍一吐息,便能遮天蔽日。
那么,自己全家就能从小河沟里搬出来了,应该能搬到比较宽敞的地方,有表舅公的水晶宫一半大就行。
对哦,父王都没有说过,护脉龙神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不过,需要多久才能让这些事情成真呢?凡人的年岁最多百年上下,要帮他做上皇帝,大概也只要几十年的时间吧。再来就是守着这个朝代了,大哥说过,凡人的朝代大约也只是持续几百年。
几十年,几百年,对于龙来说实在很短暂。只是长长长长岁月中的瞬息而已,很快就能度过。
昭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京城东南角的梧桐巷中,有处雅致的宅院。白墙墨瓦,门扇半旧,在一堆锦户朱门中,却不显得如何突兀,也不甚惹眼。
宅院之内,房屋不多,只有两间小厅,几处厢房,三四道回廊。
庭院中有春花夏草秋树冬石,窗外有树,亭边有花,花旁有石,格局布置,有意又似无意,无意胜似有意。
石中缝隙引着一道活水,蜿蜒曲折,汇入一汪清池,再由池旁另一口流往他处,粼粼涓涓。此值暖春,池中浮萍未聚,新荷待发。梧桐翠竹却已青青郁郁,花架上蔷薇花开绚烂,宛如云霞。
回廊中,摆着一张小桌,有两人在桌边坐,各执黑白子,正在对弈。
执黑那人指尖夹着一枚棋子,慢悠悠向对面的人道:“昆仑山的麒麟已经入世,东海边那处似乎也有异动。麒麟入世,凡间必有大乱。不知凤君是打算以静制动,还是待天下动时,再定局面?”
对面那人一时却未回话,半倚着回廊的扶栏,长长的衣袖随熏风微动,少顷,自棋篓内取一白子,在指间把玩:“玄兄你该晓得,我一向懒散,能不动便不动。倒是玄兄你,似乎兴趣甚足。”
被称作玄兄的那人笑了笑:“那自然,凤崖山最近几天一定异常热闹,我打算再去看看。我不信凤君你如此沉得住气,传言那位被你挑中的人选就在清玄派内,我想你虽在这里坐着,但手下的小凤凰们定然已有不少到那边看着了吧。”
凤君微微笑了笑,没有否认。
暖风之中,蔷薇花香渗入棋盘的纹理,连细瓷杯中的茶水都染上了一抹阳春的颜色。
凤君手中白色的棋子落上棋盘:“麒麟出,天下乱,龙脉易,江山改。这句话的后一半如今已经是空话了。”忽尔拂袖而起,望向廊外,“但江山,的确到了该改的时候,就先随它去乱吧。”
廊外小竹如碧,梧桐的新叶还是稍浅的绿,第一缕晨光正落上花瓣。
这一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