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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

乐越望着天空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向定南王和杜如渊道:“我还有些事,要去梧桐巷一趟。”

杜如渊却道:“越……乐王殿下先请留步。今天清晨,有位故人企图潜入皇宫被卫兵拿下,乐王殿下还是先看看为好。”

定南王先行离开,杜如渊喊来卫兵,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几个卫兵带着一个人进殿,那人的头上戴了一顶垂着黑纱的斗笠,遮住了容貌,但看身姿,是个女子。

卫兵退下,合上殿门。

女子摘下斗笠,居然是绿萝夫人。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哀求:“乐王殿下,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吧。我知道他在你们眼中是罪无可恕的仇敌,但求你让我见见他……”

绿萝夫人原本娇美如少女的脸上已有了淡淡的细纹,蓬乱的鬓发中参杂着银丝,再不复当日论武大会上顾盼生辉的妩媚。

乐越忙俯身将她扶起:“夫人请起,夫人一直有恩于我,在西郡更救了我的命,我会让你见一见慕祯。”

绿萝夫人颤巍巍起身:“多谢乐王殿下。”

乐越忽然想到一事:“不过,我有件事,想询问夫人,不知夫人方不方便回答。”从袖中取出那张夹在黄历封皮中的纸,“这是我从安顺王的一本黄历中所得,夫人可否认识写诗之人?”

绿萝夫人接过那张纸,蛾眉蹙起:“这是李义山的《风雨》。”

乐越急促道:“这张纸上的笔迹应该属于一个叫李庭的人,夫人是否认识他?”

绿萝夫人却愕然道:“这是慕延的字,我不会认错!……我从没听说过李庭这个名字。”

乐越恍被雷击:“不可能!安顺王的笔迹我见过,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卷轴,还有山中的石壁上所刻的字迹,都与这张纸上的不同。

绿萝夫人道:“乐王殿下有所不知,慕延的双手都会写字,都能使剑,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这首诗是他左手的字迹。”

乐越的脑中混沌一片。

在桐县中,与那个名叫玉翘的女子相恋又抛弃她的人,明明叫李庭。签下那些欠单的人,亦明明是李庭。

安顺王还好好地活着,他的父母却千真万确死在了血覆凃城之中。乐越又回想起在刺猬的镜子中所见的母亲恬淡的面容。难道世上有两个李庭?

安顺王与他的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乐越勉强理顺思绪,道:“夫人,我再冒昧问一句。十七八年前,血覆凃城之前,夫人可知道安顺王的动向?”

绿萝夫人惨笑道:“那段日子既是我万劫不复之时,也是慕延万劫不复之时。我本打算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再提起此事。不过既然乐王殿下问到,我可以如实相告,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乐王殿下能否饶过慕祯一条性命。他本该是个好孩子,只是生错了人家,有了一个那样的爹。求殿下网开一面,留下他的性命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绿萝夫人凄绝哀恳的神态让乐越动容:“我向夫人保证,会尽力保全慕祯的性命。”

杜如渊道:“夫人这样讲条件,有些过了,乐王殿下让夫人见他已是网开一面。他是生是死,要依律法定论。乐王殿下尚未登基,此时若肆意做主,恐群臣不服。”

绿萝夫人凄然道:“我知道,能得乐王殿下这句保证,民妇已经知足了。殿下想问的,是那时慕延都做了什么吧。可惜那个时候,他在做些什么,我已经知道得甚少了。”

乐越将她让到椅上坐下,听她缓缓道:“十七八年前的那时,慕延已经抛弃了我,娶了长公主。”

她与慕延相识于烟波浩渺的江南,彼时她以为他只是一个意气风发英俊倜傥的江湖少侠,两人因误会起了纠纷,却在打斗中生出友情,最终相恋。那时慕延说,想做一名浪荡江湖的侠士,一匹马,一柄剑,与她一起游历天下。

可那时她就发现,慕延时常行踪诡秘,他似乎在寻找和追踪什么人。还会愁眉不展,惆怅叹息。

慕延偶尔会说,人生在世,太多身不由己,倘若能无牵无挂,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多好。

她那时不解其中涵义,直到十八年前的一天,慕延告诉她,其实他是安顺王世子,因父亲过世,即将继承王衔。十几天后,他就要迎娶他的王妃--皇帝的女儿大公主。

“慕延和我说,他很抱歉,公主容不下另一个女人,他与我的缘分只能来世再续。我最好的年华,我的一切,都给了他,却只换来他的这声抱歉。”

绿萝夫人仰头深深吸气,将眼泪逼回眼眶内:“我年轻时,也十分心高气傲,他对不起我,这样的男人我也不屑要。可后来,我发现我有孕了。”

她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慕延,但很想生下这个孩子,来日好有个依靠,便藏在一座小城内,隐姓埋名待产。

孤身女子有孕很容易遭人非议,她买了一所宅子,雇了两个丫鬟,呆在宅中几乎不出门。到了第二年春上,她很想看杏花,便坐了轿子到城外的杏花林中赏花,却意外地碰见了慕延。

慕延的怀中,还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绿萝夫人冷笑一声:“慕延乍一看到我,十分吃惊,立刻像不认识我一样带着那个女子走了。我才知道,什么公主容不下别的女人,统统都是托词。是我有眼无珠,看上了这个薄情负义的败类!当天夜里,慕延竟来到我的卧房中,他向我提了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要求……”

慕延当时面容灰白,神色憔悴,双眼布满了红丝,他抓住绿萝夫人的双肩,死死逼问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然后,他跪倒在床前,先承认自己禽兽不如,又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没有名分,必定一生遭人非议,十分可怜。公主有隐疾,不能生育,如果绿萝夫人肯将这个孩子抱给公主抚养,公主一定会善待孩子,让他有锦绣前程。

“我那时怒不可遏,拼劲全力将他打了出去。第二天,我就收拾细软,离开了那座城。可我又怎么逃得出他的掌控。”

绿萝夫人辗转躲藏,可还是没有躲开安顺王的监视。她生产的那日,安顺王突然出现,夺走了刚出生的婴儿。

“我当时难产,差点没命,没办法抢回我的孩子。等我能下床时,听到了血覆凃城的事情。这个刽子手,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定会有报应!我不能让孩子跟着他遭劫,就赶到了京城,想抢回孩子。”

结果,当她隐身在安顺王府内院的树上,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她的心却动摇了。

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抱着那个孩子坐在院中,柔声哄着。神情中满是溺爱,那种溺爱,无法作伪。

孩子被绫罗绸缎包裹着,身边的女婢捧着各式各样的玩具侍奉,连喂奶的奶妈都仪态不凡。这些都是她无法做到的。

那个女子贵为公主,却亲手给孩子换尿布。除了喂奶之外,一直抱在怀中,不肯撒手。孩子对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她便幸福地微笑。好像这个孩子的确是她亲生的一样。

“假如这个孩子跟着我,他会因为是私生子,一辈子遭人非议,不可能比得上做王爷和公主所生的儿子来得幸福。于是,我就离开了那里,再没找过慕延。这是我今生做的最大的错事。”绿萝夫人用绢帕掩住脸,“如果我当时把祯儿抢了回来,现在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乐越有些唏嘘,可这些事情,都与李庭,甚至是凃城之劫,没有太大关系。他只得到了几个看似微有关联的要点。

乐越道:“那么夫人,那座小城,叫什么城?”

绿萝夫人道:“叫芫城,在中州边上。”

乐越沉吟不语,商景慢吞吞从壳中探出头:“此事就由老夫去查一查吧。今天傍晚之前,应该有结果。”

乐越站起身:“夫人,我带你去见慕祯吧。”

打开殿门,乐越竟看见九凌站在阶下,七彩的光华在他身上浅淡地流晕,一时不可逼视。

九凌的气色有些憔悴,乐越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的伤怎样了?”

看不见护脉神的绿萝夫人脸上讶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乐越自知失言,闭上嘴。九凌的目光中含着笑意看他:“无大碍。”目光掠过昭沅时,双目微微眯起,“你竟长大了。”

昭沅拱手:“多谢凤君昨日相助。”

九凌淡淡道:“不需谢,本君不喜欢欠人家什么。当日我打碎了辰尚的龙珠,如今只当相还了。”

昭沅迟疑道:“只是凤君的凤珠……”

昨夜九凌抛出凤珠相助,凤珠化作光芒助他重筑龙珠,已经消融了。

九凌道:“本君既然连你的龙珠都能重塑,自然有复原的办法。”

昭沅便不再多问。

九凌目光一扫绿萝夫人:“你要带她去见慕祯?也罢,慕祯本就不是能翻起大浪的材料,即便你放了他,也没有太大关系。”

乐越很想说,这不都是凤君一手策划的好局么?可现在不便说话。他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带着绿萝夫人到了关押慕祯的牢房。

慕祯被定南王暂时关押在内宫的石室中,已近疯狂。

室门刚一打开,他就拖着镣铐扑向乐越:“杂种!匹夫!我一定要你死!我一定弄死你!天命早已决定,和家的天下,一定亡在我们慕家手中!”

乐越沉默地让开身,身后的绿萝夫人踏进室内。

慕祯的双眼霎那间像要迸出眼眶:“娘!娘!你为何在这里!乐越你这个杂种,竟挟持我娘!”

乐越道:“太子还认娘,就说明你还有救。绿萝夫人为了见你不惜闯皇宫,有这么好的娘亲是你的福分。你们母子好好说话吧。”

他转身欲退出石室,旁边的侍卫道:“乐王殿下,留这女子在室内是否……”

乐越道了声无妨,石门刚刚合上,里面突然传出慕祯的惨叫。

乐越一惊,回身撞开石门,只见慕祯抽搐着跪倒在地,被镣铐缚住的右臂无力地垂下。绿萝夫人泪流满面地抱着他,手中寒光一现,又斩向慕祯的左腿。

乐越尚未来得及阻止,慕祯又发出一声几乎不像人声的惨呼,像一滩软泥一般瘫倒在地。

绿萝夫人泣不成声,沾染在指甲中所藏锋芒上的血缓缓滴落:“祯儿,你不要怪娘心狠,这是你罪有应得。”

她瘫坐在地,向前跪爬了两步:“乐王殿下……慕祯的手筋和脚筋已被我挑断……此生便是个废人了……残废之人……不能争皇位做皇帝……绝对威胁不到殿下……求殿下饶他一条性命吧……”

慕祯在地上翻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本宫会夺回皇位!本宫一定会做皇帝……我就是皇帝!”

绿萝夫人咬了咬牙,回头一巴掌煽在他脸上,慕祯闷哼一声,抽搐两下,晕了过去。

室内血腥味弥漫,乐越不忍再看,肃起神色:“本王即刻下令,慕祯之罪,虽尚待审定,但念他已成废人,又诚心悔悟,不定死罪,永不伤其性命。”

绿萝夫人哭拜谢恩,乐越转身,匆匆出了石室。

石牢外阳光灿烂,乐越长呼了一口气。

九凌在他身旁道:“自古皇位之争皆是残忍血腥。今日之事,已是很仁慈了。”

乐越面无表情。

九凌又向昭沅道:“本君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随我来。”

乐越皱眉,刚欲阻止,九凌已转向他道:“你放心,本君不会对他怎么样,再说,他已今非昔比,你不信我,难道不信他?”

昭沅向前一步,抬手道:“凤君请。”

九凌微笑:“龙君请。”

九凌在京城外郊野的上空停下,突然回过身,一道光刃狠而准地划向昭沅。

昭沅微有些吃惊,抬起左手,那光刃便化成了一条柔软的光带黏在他的指尖,一拂之下,消失不见。

九凌却踉跄后退了两步,勉强在云上站定:“果然今非昔比。”

昭沅道:“凤君约我到此,不是只为了考量我的法术吧。”

九凌淡淡道:“当然不是,我方才是真心想偷袭你,可惜现在的我已伤不到你了。”

昭沅不解。

九凌接着道:“你年幼时看似天真,心肠却委实硬。你和乐越的血契之线二度连上,不知那件事是否还会发生……”

昭沅疑惑道:“凤君所指何事?”

九凌双手在胸前捻了个诀,冷冷道:“这是你们护脉龙生来的能力,何必明知故问?”

昭沅正想回答“我的确不知道”,左腕忽然一阵灼热,心口蓦地剧痛。龙珠在腹中翻江倒海,烧灼着他的五脏,手腕上那根血契线浮现出来,上面粘黏着星星点点的七彩光点,好像虫蚁般啃噬着血契线。

昭沅刚想去弹开那些光点,右手却被七彩的丝线缚住,龙珠冲口而出,悬浮到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圈儿,金灿灿的珠身上,竟也裹着一层七彩的星点。

“帮你重筑龙珠的东西,同样能再度碎了它。为了防患未然,本君只能断了你和乐越的血契线。”

九凌身周七彩流光大盛,那些黏在血契线和龙珠上的光点跟着刺目起来,凝固成一个光壳,轰然爆裂。

龙珠和血契线在碎裂中化成粉尘,昭沅神色沉了沉,居然一动未动。突然,九凌身形微微摇晃,倒飞了出去。

粉尘中,浮现龙脉金色的身形,昭沅抬起右手,那些碎裂的粉尘以龙脉为心,迅速凝聚,再度化成了一枚金灿灿的龙珠,落入昭沅掌心,血契线完整无缺地系在他的左腕上。

昭沅微微一笑:“九凌君座,你受了伤,这些法术的确不足以伤到我。”

九凌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刚要说些什么,风中忽而传来了不寻常的气息。他神色微变,昭沅也微微皱眉。

龙气,浓烈的龙气。有另一条龙正飞向这里。

龙气中,还夹杂着凤凰的味道,被浓烈的龙气掩盖,若隐若现。

远远地,天边出现了一龙一凤两个身影,在阳光下不紧不慢地向此处前行,龙鳞和羽翼折射出温润的流光。

那只金色的凤凰羽翎尚未丰盛,加紧了速度率先飞到近前,盘旋一圈,变成一个金色长衫的少年,笑盈盈拉住昭沅的衣袖。

“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一些,没想到你比我长得更快,看来我输了。”

九凌蹙眉:“九颂,你怎么不呆在梧桐巷中?”

九颂满脸不在乎:“读书读得头疼,出来透透气,结果碰见这位龙兄,他说要找昭沅,我就带他过来了。”他看看九凌,再看看昭沅,“君上,你是在和昭沅切磋法术?”

九凌沉默。

九颂又看看他和昭沅:“君上,好像你输了。”

九凌继续沉默。

和九颂一起过来的那条龙一直抱着前爪浮在旁边,对早已目瞪口呆的昭沅悠悠道:“弟弟啊,你和凤凰的关系,怎么好像很热乎?”

啪,茶盅的盖子跌落在地,摔成几片,乐越刚要去捡,左右已有宫人匆匆行来,跪地将瓷渣收走。

宫女轻声问乐越要不要换个茶盅,乐越道了声不必,宫女便婀娜地垂首退下,又留下乐越一个人在凉亭中。

乐越看向天边,不知道九凌找昭沅做什么。方才看那边天空的云似有异常,但转瞬即过,现在天边霞光灿烂,不像有什么争斗。

他正在走神,小宦官细声道:“乐王殿下,杜世子来了。”

杜如渊和商景匆匆进亭,乐越扫视左右,凉亭外侍奉的宫人立刻井然有序地退离到听不见他们谈话的距离处。

商景缓缓道:“老夫已到芫城查证过,十七八年前,是曾有位叫李庭的客商在城中小住,并与城里青楼的一位姑娘有一段露水姻缘。”

乐越吸了一口气,镇定地道:“哦。”

商景继续道:“而后,老夫又去了一趟桐城,用画像证实了一件事。当年在桐城的李庭和芫城的李庭,都是安顺王慕延。”

乐越揉揉额角。

安顺王为什么要用李庭这个身份?安顺王和他乐越死在凃城之劫的父母有什么关系?天庭和凤凰都不知道这件事。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九凌看了看昭沅和那条龙,淡淡道:“既然令兄弟刚见面,本君与龙君之事,就暂缓片刻。”化作七彩凤凰,与九颂一道飞向梧桐巷的方向。九颂临行前,还回头望了昭沅一眼,似有恋恋不舍之意。

那条龙抖了抖尾巴,化成人形,抱起双臂,吹了声口哨:“小昭沅,可以啊,长大了,竟能让九凌那个伪君子对你颇有忌惮。”一掌拍在昭沅肩膀上,“不错不错,给咱家长脸!”

昭沅被他拍得浑身一抖:“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