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长期的在亚述和巴比伦的流亡生活之后,犹太人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从前的所作所为及今后该做些什么。远离家园,散居在分布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村镇中,他们开始研究本民族古老的律法及早期的编年纪事,这在适当的时候,使他们恢复了对耶和华更加诚挚及虔诚的信仰。
犹太人的新统治者属于一个非常杰出的种族。早在汉谟拉比汉谟拉比:伟大的法典制订者,其早于摩西及其《十诫》一千年。——作者注时期,巴比伦人就已被公认为是西亚平原上最文明的人民。
巴比伦人庞大帝国的首都是一座坚固的堡垒。两层高高的围墙防护着墙内占地约为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房屋、街道、花园、庙宇和市场。
城市布局安排得非常规范,街道又直又宽。
房子都用砖砌成,非常宽敞,有的房子盖了两三层那么高。
幼发拉底河正好从城市中央穿流而过,顺流而下可以直抵波斯湾和印度洋。
在城市的心脏地带,一个不高的人工小山上,矗立着著名的尼布甲尼撒王宫。
因为有很多阶梯,这儿给人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大花园的印象,并享有神秘的空中花园的美称。
这座城市就像今日的纽约一样,当时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纽约,作者本书出版时是一九二三年。——译注。
巴比伦商人非常精明能干,他们到埃及和遥远的中国做生意。巴比伦人发明了一套书写方式,经腓尼基人改进,就是我们今天日常所用的全部字母。他们还非常擅长数学。是他们最早提出了关于天文学的科学的概念,并就像我们今天一样,把年划分成月,又从月中划分出星期。他们还设计了即使是现代商业仍以之为依据的重量和计量体系。
巴比伦最先制定了后来被摩西纳入到《十诫》中的道德律条,这也是建立现代教会的基础。
巴比伦人非常富于组织才能地稳健地蓄意扩张他们的领地,但他们对犹太土地的征服,却是个意外,这对他们的扩张策略毫无意义。
事情发生在巴比伦的统治者征服亚兰和埃及的过程中,这个小小的独立国家——犹太,正好处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交通要道上!
征服纯属军事需要。
除此无它。
对于尼布甲尼撒时代的巴比伦人而言,他们是否确实意识到犹太人的存在,我们对此有很大的疑惑,他们可能看待犹太人就像我们看待普韦布洛的印第安人普韦布洛印第安人(Pueblo Indians)居住在美国西南部的印第安人。——译注一样。就像我们知道有一个土著民族生活在美国西南部的一个什么地方,过着一种半独立的生活,但我们并不确切知道是在哪儿,也并不非常关心,理所当然地认为印第安事务局或者内务部会考虑到土著的需求。因为,我们的生活被各种各样的事充满,我们每日只顾忙于自己的事情,不会为一个对我们来讲,除了名称和记忆中的几个宗教舞蹈的片断而别无他意的小小少数民族而费神。
你必须清楚地在头脑中意识到巴比伦人的这种态度,因为这有助于你理解接下来发生在犹太人身上的事。
早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亚伯拉罕和以撒人的后裔最终会在人类历史上充任重要的角色。
世界历史最早的作者对于犹太人只字未提,比如希罗多德希罗多德(Herodotus)古希腊历史学家,被称为“历史之父”,其著作《历史》(即《希腊波斯战争史》)系西方第一部历史著作。——译注,他力图使大洪水大洪水:希腊大洪水,而非古巴比伦神话中关于诺亚方舟的大洪水。以后发生的每件事都有一个可靠的记叙。像多数的雅典人一样,他既宽容又好奇,他想了解一切他周围的人曾经说过、想过或做过的重要事情,并把之载入书中。
希罗多德没有种族偏见,他到处旅行,以期具有第一手资料。他告诉我们关于埃及人、巴比伦人和其他许多在地中海沿岸生活的人民的重要情况,但是,他从没有听说过犹太人,他只是含糊地提到了在巴勒斯坦平原上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富于奇怪但可靠的保有实践经验的种族。
与这些流亡的犹太人同时代的迦勒底人,他们看待这些犹太人就像我们今天看待一小群凄凉的俄国人或亚美尼亚人,正穿过我们居住的小镇,去向一个西部尚不知目标的目的地一样。
所以,只剩下《旧约》是我们了解犹太人的主要信息源了。
那个伟大民族历史的编纂者们(比如上文中的希罗多德),并不是受过训练的历史学家。他们并不关心其在异国他乡的新统治者的姓氏的写法,并对于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很模糊,没有人能够确定他们在史书中时常提到的一些地点的确切地理位置。
此外,他们还经常特意地掩饰他们所想说的话的真正涵义,他们使用一种奇特的象征方式。例如,他们谈到一条鲸鱼,吞下了一个沉船落水的水手,几天后又把他吐在陆地上——当犹太人想要告诉人们强大的巴比伦帝国是如何征服小小的犹太王国,而且在半个世纪后又不得不释放了俘虏时就这样表达。这种方式,对于两千五年前的人来说当然很好理解,但对于我们这些只知道巴比伦是一堆堆石头与垃圾的废墟的人来说,却不能很清楚地了解他们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尽管如此,《旧约》的后二十卷还是含混怪异地被大篇幅地写就了,不过我们还是有可能基于相当多的正确记叙,重构公元前三四五世纪的真实历史。
如果你们想要理解以后不久发生的伟大的戏剧性宗教事件,我现在将试着在这样一些不太靠得住的资料的帮助下,向你们讲述你们应该知道的事情。
这次流亡对犹太国的人民而言,并非意味着受奴役。
以世俗的观点来看,从巴勒斯坦到美索不达米亚所带来的变化,对绝大多数犹太人来说是一种进步。一个半世纪以前,以色列人被广为分化在四五个村镇中,被他们的巴比伦邻居所湮没。但是公元前五百八十六年的犹太国人的流亡,则允许他们聚居在同一地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犹太人移民区。
他们是一群真正意义上的非自愿移民,从耶路撒冷拥挤的贫民窟迁移到空间开阔的迦巴鲁。他们离开迦南人的故土——贫瘠的土地和山谷,并在巴比伦中部找到了在高级的灌溉系统和花园中的新家。
他们也无须忍受他们的祖先一千年前在埃及所遭受的外国监工的无端暴力。
他们被允许保留自己的领袖与自己的祭司。
他们的宗教习惯与仪轨未受侵犯。
他们被允许与留在巴勒斯坦的朋友通信。
他们被鼓励实践他们在耶路撒冷就早已熟悉的古老艺术。
他们是自由人,被授予可以拥有自己的仆人和奴隶的权力。没有任何行业或交易对他们是封闭的,所以不久在巴比伦首都富商的名单中就开始出现了一大批犹太人的名字。
最后,甚至国家的最高职位也向有能力的犹太人开放,巴比伦国王也多次向犹太族妇女讨取欢心。
简言之,除了不能凭意愿自由来去之外,流亡者享受着人间的所有乐事。
因为从耶路撒冷迁移到特尔一哈沙,他们得以抛弃众多在故国时的劣势。
可是现在,哎呀,他们又得忍受一种新的痛苦。
它叫做思乡病。
自从开天辟地时,这种苦恼就对人类的灵魂有着奇特的影响,它让犹太人投下了对故国愉快回忆的亮丽一瞥;它骤然让犹太人完全丧失了对昔日所受的伤害和痛苦的记忆;它必然将“旧日时光”变成“美好的旧日时光”,并且赠予过去的岁月“金色年华”的尊称。
当一个人成为思乡病的牺牲者时,他拒绝新家中一切好的东西。他的新邻居远不如旧邻居(即使事实上他总是与旧邻居在争吵);新城市是一个差劲儿的、下等的小村庄(虽然比他从前的老村子大十倍,优异二十倍);而新的气候也只适合于野蛮人和原始人。
简言之,所有旧的东西突然都变成了好的,就像所有新的东西却正是不好的、恶劣的和要不得的。
一个世纪以后,当流亡者被允许返回耶路撒冷时,却很少有人利用这个机会。他们在巴比伦待得时间越长,巴勒斯坦就越是成为他们失去的乐园,这种态度影响到他们口口相传及所记载下来的每一件事。
一般来说,犹太人这半个世纪的流亡生活是单调乏味、没有值得称作是重大事件的过程,流亡者每日处理他们的日常事物,同时他们也在等待。
开始时他们充满渴望地期待着突然发生些事情,因为伟大的耶利米关于末世的恐怖灾难的预言,还在他们的耳畔回响。
可是耶利米死了,而且一直没有人能够完全取代他的位置。
在前面的几章中,我们简单提到了关于犹太先知的天性,自从远古时代始,他们就是其人民的精神领袖,在某些时候他们就是民族道德的具体表现。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犹太人再也用不着依赖口口相传的方式而得到他们的宗教指导了,他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文字,并且他们的语言也已经具有了正规的语法。
这种文字一开始时非常粗糙,它没有元音,在表意时给人们留下了广大的想像空间。
造句时决定句法结构的规则也是这样,完成时态与未完成时态之间没有明确的区别,一个相同的动词可以表示过去完成时或将来时,我们得从句子间的相互联系中去猜其真正的含义。
这样的一种表达形式很适于写诗,所以他们有很多优美的赞美诗。但当作者不得不处理一些具体的思想或试图对过去的事情做出解释时,这种表述方式就不那么成功了。
使用这种语言记叙的历史,不能干脆告诉我们哪里是先知预言的结束或真正历史的开始。
直到犹太人从他们的邻居那里学会了当时通行的亚兰文,他们就能写得好一点儿了,虽然这种文字仍粗糙并不完善,但足以使表述相当出色了。
这为富于新思想的先知们得以影响无论是住在埃及、巴比伦还是爱琴海中的岛屿上的犹太国同胞们提供了条件。这还使得旧有含糊的礼拜仪式富于条理了;它还使得我们在《旧约》和《塔木德经》《塔木德经》(Talmud):关于犹太人生活、宗教、道德的口传律法集,为犹太教仅次于《圣经》的主要经典。——译注中所见到的法典和民法的庞大体系有可能建立;它也使先知们变得和以往确实大不相同了,他们开始为新一代的孩子们阐释祖先的著述,他们从身教者变成了一个终生钻在书堆里沉思的哲人。现在我们时而还能听说有在同胞间奔走,以通俗的语言布道的先知,但是随着培训先知学校的数目的增加,学校毕业的先知们的影响力在相应地减弱。
耶和华再也不是像风一样掠过平原和丘陵的耶和华了。
他变成了一整套戒律和规则。他不再在荒漠上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亲与人们交谈,他的声音从现在起只能在幽静的图书馆里听到了。先知们变成了犹太教的祭司——成为神职人员,他们解释、详述、说明和阐明上帝的意志,并在此过程中一天天地把上帝意志的精髓渐渐埋葬在规模不断庞大的由学术性的注释和评论组成的哲学垃圾堆下。
这种新变化(像其他相同的变化)并非一夜之间,而且在流亡期间,产生了几位可与本种族已得到公认的先辈精神领袖相匹敌的人物。
其中有两个人在他们之间尤为突出。
其中一个就是以西结(Ezekiel)。
另一个(很不幸)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先知中的福音传道者”。他讲一种全新的语言,在以色列和犹太都从未听到过类似的语言。你会发现他的著述被收存在《旧约》第二十三卷中的后半部分,被称作《以赛亚书》。
这本书有六十六章,前面的三十九章可能是先知以赛亚的著述。先知以赛亚生活在约坦,亚哈斯和西底家在位统治期间,并早在西拿基立和尼布甲尼撒时代之前就预言了两个犹太国家的命运。
后面的二十七章显而易见地是生活在几个世纪以后的人的著述,因为使用了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文体。
我们不会惊奇于把这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不加任何解释就放在一起的做法。《旧约》的编纂者(就像我们前面所反复说过的那样)并非编书的行家。他们能没有一丝我们现代人所谓的“编辑”痕迹地,把不管在哪儿发现的喜欢不喜欢的卷帙粘连在一起。
《以赛亚书》第二部分的真正作者就这样淹没在著述第一部分的先知的名下,但是这无所谓,因为这位“佚名的诗人”已经赢得了比在《旧约》中有冗长家谱的许多同时代人更高的声誉。
他全新并且独特的对于耶和华的力量与人格的洞察,使他的著述极具价值。耶和华,对他来讲,再也不是一个小小闪族部落的上帝,耶和华的名字被书写于大地上的高空。
他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甚至威严的巴比伦国王和最强大的波斯国王(犹太人似乎曾暗暗地把最终解放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也都不知不觉地成了惟一上帝的仆人,上帝的意志就是所有人的法律。
无论如何,这个上帝并非一个仇恨异教徒的凶暴的上帝。恰恰相反,他把他的爱与同情给予甚至生活在黑暗中、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的人。
不让人认为是身藏在自己完美的神秘莫测的云彩后面的人。凡是有眼的人都可看到他,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话。他是所有人的慈父,他是设法把并不心甘情愿的羊群赶到和平与正义的安全的港湾的牧羊人。
这样的语言是远远超前于时代的。
故此一般的流亡者对之感到深深的不安。
因为上帝热爱所有生物的说法对流亡在巴比伦的犹太人的这样的一个小社团是无助的:他们的生存既赖于每日的面包,也赖于每日的仇恨,他们每日不停地祈祷着复仇,企图耶和华会消灭可恶的巴比伦掳掠者。
因此他们急切地转向寻求另外的某个代言人,这个人必须细心地信守旧日的严格教义;必须相信耶和华选定亚伯拉罕和雅各的后代作为他圣谕的(惟一)传达者:还要必须不停地预言所有其他民族匍匐在胜利的新耶路撒冷主人的脚下的日子。
在深得这样的流亡者欢心的先知中,以西结以岩石般的实力位居前列。
他生在故国。
他的父亲是祭司,他在耶路撒冷浓厚的宗教气氛中成长,在那儿他无疑曾听过耶利米的布道。
后来,他也成了一位先知。
在其聚居区内他似乎是个相当重要的年轻人,因为在大规模流亡开始的前几年,当巴比伦人刚刚征服犹太国时,他就在最先被赶出首都的人群当中。
他在(幼发拉底河南岸)的提勒亚毕村得到了耶路撒冷陷落的确实消息,他在那里安了家。
他一直住在那里,直到逝世。
他的著作的文学价值远在无名作者的《以赛亚书》以下。他的文风生硬。这个人缺少许多老犹太领袖吸引我们的那种人品,他太不审慎了。
他常常进入一种幻觉所致的真正的精神恍惚状态,此时他看到异象,听到神秘的声音。
但是总的说来,他还是一个具有大量现实感受的人。
他像耶利米一样,从未停止反驳那些误入歧途的狂热分子,这些人相信耶路撒冷恰恰是“上帝选民的首都”,是坚不可摧的。
他警告他们,告诉他们没有行动的信念永久不会拯救一个国家。
当耶路撒冷城被攻陷,许多信心不足的人对民族前途顿感绝望时,以西结以更好的未来的成功的辩护人的角色挺身而出。
他从未停止预言圣殿将重建,耶和华的祭坛上将再次洒上献祭的公牛血的欢快的那一天。
可是,(根据他的观点)重建的国家将不会存在下去,除非这个犹太人的国家真正愿意确实进行实际的改革,接下来以西结对这种改革做了大量的描述。
在这里,他暂时扮演了他的希腊邻居柏拉图的角色。
他根据自己对生活的看法,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理想国”。他要加强和重建《摩西约法》中,以前得以夹杂在圣洁的礼拜耶和华的仪式中的几种异教的礼拜形式。
概括地讲,他主张大卫和所罗门王国的重建,圣殿不是宫廷,而必须成为国民生活和活动的中心。
按照这位先知的说法,圣殿是“耶和华之殿”,而宫廷只是君主的家。
这一区别应该被深印在人民心中。
此外,普通老百姓必须对上帝的神圣有深切的崇敬,并必须被教导懂得上帝是远离普通人生活的。
因此,在以西结的理想国里,圣殿应以两面半环形大墙相抱围绕,并应矗立在广阔的庭院之中,这样处于大墙入口处的群众便总能保持一个能对圣殿表示尊崇的距离了。
每件与圣殿有关的事都是神圣的。
外国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进入这个圈子的。
即使是犹太人,除了祭司以外,其他人也只能在少数情况下被准许进入。
祭司们组成联系紧密的联合会或协会。
只有撒督的后裔会向往这种尊荣。
就像已经被摩西计划的那样,祭司们的影响力被一天天扩大,直到有一天他们成为国家真正的统治者。
为了加强他们对百姓的控制,将大量增加祭日、节日的数量,并把重心放在赎罪的奉祭上。
要在国民的心目中牢固地树立人终生有罪的信念。
不鼓励设立私人的祭坛。
与“至圣所”的礼拜仪式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应以全民的名义进行。
国王此时在礼拜仪式中是国家的象征。
此外国王只是一个摆设式的名义上的国王,没有任何实权。
在历史上,大卫和所罗门都曾被授予任命所有祭司的特权。
现在的国王(指“理想国”中的国王)则被剥夺了这种授权的权力。
祭司阶层将成为一个自身永在的实体,对待国王如同自身的一个仆人,而再不意味着是自己的主人。
最后,耶路撒冷周围乡村最好的土地将献给祭司们,以使他们有正当的像样收入,而不必通过向任何法律或法规提出申请而被准许的方式。
以上所述确实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方案。
但是对于以西结同时代的人来讲却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得以成立。一旦圣殿被重建,流亡者被准许回到他们的故国,他们就设想建立这样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教会国家。
这个日子的到来比多数流亡者所预期的要早。
在距西部群山更远的地方,一个残暴的年轻首长正在训练他的骑士们,他将是将犹太人从束缚他们的外国枷锁下解救出来的大救星。
他的波斯臣民叫他库鲁(Kurus)。
而我们是从居鲁士(Cyrus)这个名字来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