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天朝的皇帝接受不了这种“不欺饰”。道光在琦善此折上朱批:“朕断不似汝之甘受逆夷欺侮戏弄,迷而不返,胆敢背朕谕旨,仍然接递夷书,代逆恳求,实出情理之外,是何肺腑?无能不堪之至!汝被人恐吓,甘为此遗臭万年之举,今又择举数端,恐吓于朕,朕不惧焉。”(《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78-779页)随之,道光发出了琦善之折“显有不实”,“著革去大学士,拔去花翎,仍交部严加议处”的上谕。(《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79页)1841年2月9日,道光谕旨到达广东,虽然交吏部严加议处了,但还是令他戴罪立功,统辖广东官兵,准备决战。
琦善一看,更得与英夷和谈了,总得等大兵来到再与英夷翻脸吧。当然这是琦善后来的自辩词,在爱国心切的人士看来,这是琦善在抓紧时间卖国呢。不过,凭良心说,琦善大人真的在拖延时间呢。2月10日,他与英夷会谈于穿鼻洋蛇头湾,一方要全岛,一方只答应岛上一处,琦善这次扯的牛皮够长了,要求给他10天的考虑时间。这时间考虑得够长的,如果琦善真是个卖国贼,他大可不必考虑这么长时间,谈判的过程中,琦善怕英夷等不及干起来,还几次装病呢。给皇上打工,不容易啊。更重要的是,按照天朝特色,大臣谈判了,即使是签了字,中国皇帝也可以翻脸不认的。所以,琦善纵有那千般卖国的心思,他也卖不动的。《穿鼻草约》,天朝政府就没认嘛。
不过琦善没想到,先与他翻脸的是他的同僚。就在琦善与义律亲密接触的时候,林则徐开始忽悠广东巡抚怡良,劝他向道光密告琦善。林则徐忽悠怡良,原因可能是:
第一,林则徐作为被贬之身,没有上密折之权了,无从弹劾琦善,只有把希望寄托到广东巡抚怡良身上。
第二,琦善的两广总督与怡良的广东巡抚官职平行,负有互相督政的义务。
第三,于公于私,林则徐与怡良都算性情相投了。
林则徐忽悠怡良踢琦善,主要有三个动作。
第一个动作:1841年1月7日,大角、沙角失陷后,林则徐感觉事关重大,怀疑琦善是否如实奏报,所以他建议广东巡抚怡良单衔上奏,以摆脱干系:“不然沙角之事,恐不免于波及,若俟奉有严旨,始行申辩,则已晚矣。”杨国桢先生对林则徐此番动作如是评价:“明白地暗示怡良,起来揭发琦善独断独行,放手乞和的罪恶行径。”(杨国桢:《林则徐传》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99页)怡良虽与林则徐是好友,但作为天朝大吏,也不是随便被人当枪使的主儿,他在徘徊,他还要考虑。
1841年1月28日,怡良上奏(这个老滑头,忽悠了20天),但不是揭发琦善,而是与琦善先拉开距离,撇清干系。他是这样说的:“经琦善面向臣告知,以夷务系其专办,现惟加倍慎密,不便稍为宣露,嘱令臣专管地方事件,俾免分心。”至于英夷攻击沙角、大角炮台之事,怡良只说自己听说之后,“骇异”,“焦愤”,并会同广州将军阿精阿、副都统英隆及其他高干,到琦善那儿开会协商,琦善问大家“攻剿有无把握”,“臣等均不敢谓有把握”。但他向皇帝表态,虽然攻剿没有把握,但逆夷不成体统,“除攻剿外,恐亦别无把握”。(《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67-768页)
怡良此折意思丰富:除了撇清自己与夷务无干外,还向组织表态,打不过也得打,态度正确。但是没说琦善一句坏话,只把琦善原意汇报了,说琦善认为,现与英夷开仗,声援不足,而且,外省兵丁日久才能到达。这样利己不损人的上奏,倒也不失忠厚。至于琦善自己,对于大角、沙角炮台失陷一事早就如实上奏了,道光著交部议处,略示小惩。所以林则徐的第一次忽悠,对琦善没有任何影响。
第二个动作:1841年1月28日伯麦致赖恩爵的那份照会,怡良拿给林则徐看了。林则徐当即劝怡良,要他上折揭发琦善:“人民、土地皆君职,今未奉旨而私以予叛逆之夷,岂宜缄默受过?”(梁廷枏:《夷氛闻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59-60页)一句话,管夷务是琦善的事,可人民与土地却是你广东巡抚的事儿,香港乃爱新觉罗家的地盘,岂能由人臣私割?要割也得皇帝割才对,你这不是替琦善背黑锅吗?按梁廷枏所言,怡良当时听了林则徐的忽悠,还有些徘徊。这个老滑头,老处于徘徊状态中。不过凭良心说,不慎重不行啊,官场如战场,一边是皇上,一边是钦差大臣,惹恼哪个都是不好玩的。作为一个天朝大吏,怡良当然明白不能盲动。
第三个动作:1841年2月9日,琦善接到了被交部严加议处的谕旨。第二天,林则徐就知道了,当即建议怡良将此谕旨公布于众,说是可以鼓舞民心,激励士气。怡良没干,但是通过这个“严加议处”,他发现皇上对琦善已严重不满,便不再徘徊了,1841年2月11日,怡良发出了自己的密奏:《奏英强占香港并出伪示折》。这是个技术活。也就是说,身为广东巡抚,要告两广总督琦善,得提防着自己告自己。
总之,得先把自己撇清到一边,之前,他1月28日发出的那个奏折已经做了很好的铺垫,但这次还得重复一下,免得皇帝忘掉:“经琦善面向臣告知,以夷务系其专办,现惟加倍慎密,不得稍为宣露,嘱令臣专管地方事件,俾免分心。”琦善割让香港及英夷在香港贴安民告示,这么有失国体的事,为什么当时不告十几天之后才告呢?怡良解释为,一直疑惑是“民间传说”呢。他以不无疑惑的口吻说:“该大臣到粤如何办理,虽未经知会到臣,然以事理度之,亦万无让给土地人民听其主掌”,但现在确认了,“兹据水师提臣转据副将赖恩爵禀钞伪示移咨前来,则是该夷竟以香港视为己有”。而且,英夷竟“敢以天朝百姓称为英国子民”。(《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803页)老实说,怡良此折写得太漂亮了,不是官场老手,写不出这么滴水不露的文章来。而且,我相信怡良在写此折之时,已能预见到事情的结局了。
1841年2月20日,道光收到怡良密折,其读后感可想而知,皇帝佬儿一看就着急了,下谕:琦善擅予香港,辜恩误国,著即革职锁拿,押解来京严讯,所有家产查抄入官。内中骂琦善:“被人恐吓,奏报粤省情形,妄称地理无要可扼,军械无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坚,摘举数端,危言要挟,更不知是何肺腑?如此辜恩误图,实属丧尽天良。”(《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804页)明白没?天朝官员不说假话不行吧?你要说英军大大的厉害,那么就是丧尽天良,帮英夷吓唬亲爱的皇上了。
1841年3月2日,道光给靖逆将军奕山下发谕旨。要求他查明琦善私与义律香港的实际情况:“琦善与义律屡次晤面谈论香港之事,彼时有无官员在旁?该夷目与琦善有无私相馈送之事?著奕山等密加查访,据实具奏。”(《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824页)看样子,道光怀疑琦善拿了英镑呢。
1841年3月12日道光谕旨到粤,于是,又一个钦差倒下了。琦善戴着铐子被押解进京了!这不是最后一个。
老实说,林则徐与怡良这次联手,干得很漂亮,把琦善干倒了。不过,怡良与林则徐不推琦善,琦善也会倒下的,只是个时间问题。怡良的密折,提前了琦善倒下的时间,加重了琦善倒下的速度,让琦善倒得很快很难看而已。
怡良做为广东巡抚,除了在林则徐的忽悠下告倒琦善外,还在林则徐的忽悠下做了另一件大事:赏格杀敌。1841年2月25日,由于琦善始终不同意赏格杀敌,遂在林则徐的忽悠下,以巡抚衔发布单衔告示,奖励大家奋勇杀敌,赏格如下:
缉获英夷兵船一艘100000元
破毁英夷兵船一艘30000元
缉获或破毁英夷巡船或炮船一艘比例酌减
缉获英夷大火轮一艘50000元
缉获英夷小火轮一艘25000元
生擒义律、伯麦、小马礼逊每人50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