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10月3日,琦善大人成为第二个被派往广东的钦差大臣,也是鸦片战争开始之后,清政府为对付英夷任命的第三个钦差。在面聆圣训后,出京南下。查不到记载,不知这次见圣,有无林则徐当初的宠荣,有无惹起穆彰阿的醋意。虽然琦钦差这次的任务,不是查禁鸦片,而是“查办事件”,但是,鉴于他拿到的皇上训令与林则徐之前的训令并无本质的不同,还是那道两难选择题:“上不可失国体,下不可以开边衅。”那么他未来的结局,将与他的前任没有本质的不同。虽然他与林钦差的方式是有区别的。林不怕边衅,采取的是激烈措施;琦善从一开始就认为不能启边衅,等做了钦差大臣,在路途上更是给伊里布写信,认为“现在办夷务,在柔远不在威远”。(《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四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0页)
其实,此时的天朝,没有一个大吏能玩得转这道“上不可失国体,下不可以开边衅”悖论题,不管你是柔远还是威远。以天朝的体制与当时的国情、国力,面对英国这样全新的敌人,天朝的封疆大吏们,没有一个人能拿出有效的对应政策来,所以谁出场,谁触霉头。谁先出场,谁就先触霉头,不管你是主剿还是主抚。主剿与主抚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好歹能在历史的道德制高点上占据一席之地。林则徐倒下了,琦善能挺多久呢?
与上次派林钦差南下一样,只有一个人对前途表示乐观,这个人还是道光。1840年10月23日,道光收到邓廷桢的奏折,要求拔15万两军费。小气的道光严厉批评了他:“现在该夷仅只防守,并未敢四出滋扰,邓廷桢等所称腹背受敌,未知所受何敌?该夷因闽浙疆臣,未能代为呈诉冤抑,始赴天津投递呈词,颇觉恭顺,现在特派大臣赴粤查办,不日即可戢兵。邓廷桢等所称该夷猖獗,不知在何处猖獗?”(《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一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525页)
看道光的意思,邓廷桢似乎借机讹他口袋里的钱大发国难财呢。还有,大吏们还是不能实话实说,英夷当然猖獗,人家都来侵略咱了,说猖獗都是往小里说了呢,但是让道光听来,汇报者简直是大逆不道。让现在的爱国志士判断,这样说肯定是准汉奸无疑。
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琦善于1840年11月29日到达广州。就在琦善到达广州的当天,英方出现了人事变动。正全权公使兼舰队司令懿律因染重病,辞职回国。其舰队司令之职由伯麦继任。而全权公使仅剩义律一人,琦善就与这一个鬼子打交道就行了。
琦善一到广州,就派张殿元、白含章、鲍鹏三人往看义律。三人中只有鲍鹏会说鸟语,琦善对其特别倚重。但是他对鲍鹏的倚重,成为他身上的一大污点,这跟鲍鹏的出身与经历有关。鲍鹏,广东香山县人,与孙中山、洪秀全都是老乡。鲍鹏自幼学习英语,放现在,怎么着也能混个金色海龟派,可是在那时,只能给夷人充当买办。其族叔在宝顺洋行做买办,宝顺洋行的老板是颠地。后因族叔生病回家,鲍鹏也因自己的老板回国而歇业,于是代替族叔前去宝顺洋行做事。鲍鹏好歹也算中国第一代外企白领了,像龚自珍儿子龚橙那样的,在鲍鹏面前,只能算是第二代。鲍鹏作为大清的第一代白领,挣钱不少,每年工资洋银六十,还能拿二三百不等的奖金与外快。其间还帮一个做通事的好友买过鸦片烟膏,在严打期间受到另一通事举报,遂跑到了山东。
后听说林钦差派人把他族叔拿下了,但是旋即放掉,还是要捉拿鲍鹏。正巧英船北上到了山东,山东衙门急需夷务人才,所以被山东潍县知县招子庸推举到了山东巡抚托浑布面前。而琦善要奉命去广东办夷务了,可没有夷语人才,于是路过山东时,干脆把鲍鹏要到了自己手中。鲍鹏就这样阴差阳错的,由林钦差缉拿的在逃犯,变成了琦钦差的座上客。不知是个人憎恶,还是有其他原因,林钦差的大幕僚梁廷枏在自己的《夷氛闻记》里说琦鲍鹏是大鸦片贩子颠地的“同志”。不管他们是不是“同志”吧,反正中国历史上就没有缺过这个,文人士大夫养幸童的也不少。不过英人对鲍鹏的印象很好,说他“是一个机敏聪明的人,约有四十五岁,混合话说得很流利”。(《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74页)
至于林则徐,干脆呼鲍鹏为汉奸。其实,叫汉奸也不太符合实际,还是麦天枢所选的称呼贴切:“月球人”!(麦天枢:《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49页)
为什么叫月球人贴切呢?因为天朝百姓与统治者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也就不在一个战壕里。所以,1840年9月17日,鲍鹏与英军翻译小马礼逊谈到琦善南下清英和谈一事时,鲍鹏用他的流利英语说:“可以去谈一谈,我想没有人能解决这事,一定叫那个皇帝哭。”(《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94-95页)
这话说得很正常,也很凉快。屁股决定了脑袋,百姓们既没坐龙墩,又没坐衙门,能跟皇帝穿一条裤子,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1840年12月4日,钦差大臣琦善正式接任两广总督。这一天,中英谈判开始。第一是烟价赔款,英方开的价格是二千万元,琦善压到了六百万。就凭人家琦善这种打了三折的谈判结果,我们也不好意思直通通地说人家琦善卖国呢。第二条是割地。英国人总是希望像葡萄牙人占据澳门那样有个自治的地盘,如果天朝不给地盘,他们就不打算归还定海了。第三条,是其他条款,包括开港贸易、给予兵饷、行商欠款、文移平行、废除行商垄断等等。这些条款中,道光的底线是惩办林则徐,恢复广州的中英通商。所以这让琦善很为难,给道光上书说,烟价没法空言解决,如果不允许他们的请求,就可能开战。他不敢说天朝打不过英国,只说:“此时若与交仗,纵幸赖圣主鸿福,而其事终于未了。”而所有的条款中,最让琦善为难的是割地,他也只好矛盾上交了,跟道光说:“惟请给地方之说,若仰沐圣恩,假以偏隅尺土,恐其结党成群,建台设炮,久之渐成占据,贻患将来,不得不先为之虑。”(《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四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5页)
12月25日,道光收到琦善广东谈判的第一批奏折,发现英军不是那么容易哄弄的孙子,他们的胃口,超过了皇上的想象,所以这个忽悠皇帝又想主剿了,12月30日,道光在奏折上批曰:“看此光景,该逆夷反复鸱张,恐难以理喻。必当一面论说,一面准备,多方羁绊,待其稍形疲惫,乘机剿戮,方可制伏也”。(《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617-618页)
这个傻皇上,自己愚昧,不知英夷安的什么心,倒说英夷反复无常,其实最反复无常的就是他自己了。林则徐就是被他的反复无常玩完的,现在,他又开始玩琦善了。叫琦善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哄弄英夷的过程中,乘机干他一家伙。他也不想想,人家英夷雄纠纠气昂昂,跨过几大洋赶过来的,什么时候“稍形疲惫”过呢?为了帮助琦善干一家伙,道光同时命令四川备兵两千、湖南和贵州各备兵一千,听候调遣,并命令伊里布发动进攻,收复定海。
琦善这边,知道割地一事不好办,所以干脆拒绝与英夷见面。12月26日,义律不耐烦了,下了最后通牒:限琦善在28日零时之前给予圆满答复,否则籍兵法办行。同天,琦善给义律诉苦,大致意思如下:自古君尊臣卑,中外一理,而俺们天朝君臣之分最严了,身为臣下,可不敢擅自作主的。答应给你们贸易码头,都怕冒渎天听呢,若苦苦相逼,我前面一直跟皇帝说你们态度恭顺就是假话了,必会重罪治我。贵大臣公使辜负我一片苦心是小事,而贵公使大臣自误好事,那多可惜啊。如果我被开了,天朝再也找不着第二个我这样的,凡事替你们设想,好事将化为乌有,所以贵公使要好好考虑此事的轻重得失。(杨国桢:《林则徐传》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8页)
插图:琦善奏报英人欲占香港岛。一边是皇上的龙威,一边是英夷的高压。可怜的琦善,体验到了风箱里的老鼠的滋味。
一番苦口婆心,居然把义律说动了,他放下了动武的主意,于29日照会琦善,约他到澳门详谈,同时不再要求割地,而要求“寄居一所”。30日,道光收到琦善广东谈判的第二批奏折,这个忽悠皇帝已经完全忽悠到主剿了,给琦善下令:“乘机攻剿,毋得示弱。”
琦善于1841年1月2日回义律:给地寄居也无成例,到澳门面谈,俺不去。
1841年1月5日,义律让伯麦下了战书:7日前不作答复,战场上见。
1月6日,道光收到琦善关于广东谈判的第三批奏折,皇上着急了,下旨给琦善:“逆夷要求过甚,情形桀骜,既非情理可喻,即当大申挞伐,所请厦门、福州两处通商及给还烟价银两,均不准行。逆夷再或投递字帖,亦不准收受,并不准遣人再向该夷理喻,现已飞调湖南、四川、贵州兵四千名,驰赴广东,听候调度。著琦善督同林则徐、邓廷桢妥为办理,如奋勉出力,即行据实具奏。并著琦善整饬兵威,严申纪律,傥逆夷驶进口岸,即行相机剿办。朕志已定,断无游移。”(《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632页)
皇上不知道,逆夷除了不可理喻外,还不可与之打仗。皇上所谓的不可游移,更是信口胡说,等打不过了,他马上就会忽悠到主抚。就在他下旨的当天,可怜的琦善正忙着修改义律照会呢,预备第二天发出,免得英方动武。
1841年1月7日早上8时,英方不见中方回复,遂按原订计划,兵分三路,直扑虎门第一道防线——沙角和大角炮台,虎门之战要开场了。
虎门之战(1):败则败矣,但成全天朝仨英雄
虎门位于今广东东莞市,处于珠江入海处,包括长约8公里的一段珠江江面和附近两岸地区,之所以叫虎门,乃是海中有大虎山、小虎山,珠江从中流过,故曰虎门。虎门外濒伶仃洋,内连狮子洋,乃是外洋进入广州的咽喉之地,地势十分险要。1834年律劳卑闯过虎门进抵黄埔,惹恼了道光,所以特调派关天培前来驻防。关天培于1834年底就任广东水师提督,对虎门重点设防,共构筑三道防线。1839年,林则徐曾视察虎门,对关天培战略布防深表满意。此时的虎门驻军是一万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