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10月27日,伊里布看英方既不撤兵,又不退地,遂派其家人张喜等以牛羊鸡鸭前往定海犒师。这一行动受到了时人非议。但是伊里布还算坦诚,10月30日就向道光汇报了,说,他派张喜前往,目的乃是探听夷情。同时向皇上说明,浙江悬赏捉拿夷人的赏格,不能再执行了,这样既不伤国体,又可免启衅端。另外,夷人硬给他送礼品的事他也向道光招了,说不收怕英夷生疑心,没法,只好收下,交粮台了,以充赏需。(《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538-539页)
1840年11月6日,伊里布、懿律签订停战协定。协定内容见懿律向英国舰队发出的通告:“总司令现须通知远征军队:两国谈判期间,钦差大臣及本人之间业已订立停战协定,其条款大致为:‘任何一方不得逾越所划归该方之界线,不得阻止人民往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29页)
双方在定海,正式开始了和平共处。
1840年11月15日,懿律率领部分舰队离开定海,南下广东。伊里布长出一口气。他把希望寄托到了广东的谈判上。
问题是,道光没有耐心等到谈判结束,爱国臣民们也等不得。各路奏章纷纷上京,指责伊里布按兵不动。其中指责最力,忽悠劲儿最大的乃是伊里布的下属、以江苏巡抚暂署两江总督的裕谦,于是道光下令,让伊里布武力收复舟山。
伊里布也有自己的拖延计。
1840年12月31日,他上奏说,需要购备火船。
1841年1月9日,他上奏说,需要从安徽、湖北、湖南调兵给他。
1841年1月17日,他上奏说,作战计划已定,只需炮、兵到位了。
1841年1月29日,他上奏说,炮、兵到位了,但是还得添造快船、雇佣渔艇、招募水勇。
1841年2月2日,他上奏说,广东谈判未果,浙江这边不敢贸然开战,免得对广东谈判不利。
我觉得,69岁的老头心里可能难受极了,明知清方不是英方的对手,但是这话又只能在心里憋着,始终说不得。谁敢说啊,直到如今,虽然已不是天朝臣民了,但是众多的学人还是不敢直接说出这一点啊。
1841年1月28日,浙江巡抚刘韵珂和新任闽浙总督颜伯焘联名出奏,要求启用林则徐、邓廷桢,前往浙江会同伊里布办理攻剿事宜。
道光听了他们的一半意见。他不愿意启用林则徐,不愿意原谅他。但他免去了伊里布钦差大臣的职责,认为他“畏葸不堪”,株守几月,迟迟不给收回定海,著交部严加议处,仍回自己的两江总督之任去。(《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99页)同时,任命主战派里忽悠劲儿最大的江苏巡抚裕谦接任钦差大臣之职,专办攻剿事宜。
唉,钦差大臣之职,在这个时候,已成了击鼓传霉花,谁接到手谁倒霉!中国某些学者假装对此看不懂,或者真的看不懂,所以有必要复习一下小弗雷德里克·韦克曼先生的评论:“任何一个处在林则徐地位的官员都会同样遭到失败和受到处分。在这些年间,对钦差大臣的每一次任命都体现着清帝的这样一个决心:在不损害他自己所提条件的情况下保持和平与秩序。因此,鸦片战争的历史就是这种决心受到英国人反复打击的过程。最后,清帝的这个愿望终将破灭,但是在此以前,他派的代理人员面临着一种矛盾的要求:既要讲和,又不许让步。这就是林则徐进退维谷的处境及其继任者的悲剧之所在。
”(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中译本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11页)说穿了,还是道光那个上不可以失国体,下不可以致边衅的两难选择题,天朝大吏没一个能做好。天公没有给天朝降下能降伏得了英夷的人材。此时没有,后来的半个世纪内也没有。不过,天公对伊里布这个老头还算体贴。撤职命令是1841年2月10日发出的,可是在2月7日,他接到了琦善由广东发出的六百里咨文。告知他英军将归还定海:“英夷已遵照缴还定海及该省之沙角,该督允为代恳天恩,准其仍前来粤通商,并请依照西洋夷人寄居澳门之例,将广东外洋之香港地方,给予泊舟之住,业已据情代奏,嘱即收回定海。”(《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四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8页)
伊里布一听大喜,当即向道光奏报,同时派张喜前去与英方接头。他要赶在裕谦到任之前,把舟山接收过来,否则老脸没处放啊。当时驻守定海的英军统帅是胞诅,但英方翻译罗伯聃要求,中方退还的俘虏中,必须有那个之前在定海被抓的铁杆汉奸布定邦在内。最后双方讨论的条件是一面交城一面交人。1841年2月24日,张喜没带布定邦,让定海水师提督葛云飞押着安突德与拿布夫人随后,自己先行登上了胞诅之舰,英方重申交还布定邦的要求。张喜坚持不给,并且声明,英方不给定海,他就不交出安突德等人,并让葛镇台杀掉安突德。可是他没有想到,押送安突德的水师船只被夷人发现,并且把安突德等人质抢到了自己手中。这让张喜感觉很没劲。幸亏英夷此时也顾不上布定邦了,集兵出定海南门,准备第二天即启碇南下。出定海南门时,郭士立向张喜交待:“城已交还,仓内有谷,文庙内有衣服,县署内在书籍,请先生自去检点。我去后恐被匪人盗去,先生可速派人管理。”(《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51页)
看来这个伪华侨县长,还真在替定海军政民生着想呢。可惜跟随张喜进城的军官们,根本没有带兵,只好慌张着去找各自的哥们儿,拉他们出来看护城内财物。第二天,英夷南下,定海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完壁归清了。伊里布这老头也算如愿了。他向道光作了汇报,把接收经过写成了漂漂亮亮的军事进攻行动,没想到道光不但不表扬他,反而着了急:既然如此容易就收复了,为什么迟迟不动兵?既然动了兵,为什么让一股小夷全数撤退,本来可以消灭掉他们的啊。于是对老头的处分更严重了,如果说上一次严加议处是警告的话,这次就是记大过了,3月6日下谕:“伊里布着革去协办大学士,拔去双眼花翎,暂留两江总督之任,仍带革职留任处分,八年无过,方准开复,以观后效。”(《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830页)3月28日,这个糊涂蛋皇上不知怎么搞的,想起了伊里布接英夷礼物的事儿,给新钦差裕谦下谕,着他查明“伊里布与英人有无通信馈送之事”。
(《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890页)4月21日道光接到裕谦回复,内云:伊里布差陈志刚,与英夷送信多次。到底有没有接受夷礼,还没查清楚,双方来往信件,要不要一一录呈?你叫我密查,我可不敢稍有隐瞒。(《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964-965页)5月3日,道光再次接到裕谦的小报告,告伊里布家人张喜到夷船探视,伊里布私接英夷赠送的洋呢三匹、毕叽十匹,洋布二十匹,千里镜一件,镀金钮一盒,伊里布收了,交由粮台充贮。但夷人退走的时候,这些礼品也退还给他们了。至于张喜,听说夷人送过他礼物,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989页)道光一听就恼了(其实这些勾当伊里布当时就给皇上汇报过,但皇上现在才恼,也叫怪事),命立即把伊里布和张喜弄往北京,听候查办。后来,着睿亲王会同刑部一块儿审讯老伊,结果洋人赠送礼品的事不算事了,但伊里布庸懦无能的事没法原谅,著即革职,发往军台效力赎罪。(《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098-1099页)。
唉,第二个钦差也倒下了。
下面,我们去关注一下第三任钦差大人吧。
天朝第三个钦差——钦差大人琦善驾到!
琦善(1792~1854),博尔吉济特氏,满洲正黄旗人。出身干部家庭,19岁时即由荫生授刑部员外郎,25岁擢为京堂,特派查办事件,30岁任山东巡抚,34岁时又擢为两江总督,时人皆呼之为小琦,可谓是少年得意。
1838年,天朝开始禁烟时,琦善已官拜文渊阁大学士,并稳坐天朝大吏第一把交椅:直隶总督。他在直隶搞的禁烟运动,成效显著,受到道光的表扬。
鸦片战争发生后,英舰北上天津白河口。琦善出马,哄英军南下谈判。道光更是欣赏他了。道光认为自己片言只纸胜十万大军,琦善私下可能也骄傲了,跟人吹过自己就是这片言只纸的执行者或者什么的,反正后来有御史告他:“极称英夷强横,非中国所能敌。并称此次若非设法善退,夷船早已抵通州。”(《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6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