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秀成走了
看到这儿,可能读者们会觉得奇怪: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安徽,祁门,曾国藩……太平军不是大纵深大迂回,兵锋直指湖北武昌吗?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要调动湘军兵力,然后回师解安庆之围吗?
现在太平军这个庞大、复杂而精确的计划搞得怎么样了?
很糟,真的很糟。
太平天国以收复安庆为目的的西征计划,刚一实施就出了问题。
以前太平军活力很强,经常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大踏步进退,着眼于全力消灭清军有生力量。可自从天京内讧之后,太平天国内部发生了很多变化,其中之一就是把占领区“分片包干儿”,由几员大将各守一摊儿,其中英王陈玉成负责的是安徽,他的英王府就在安庆;而忠王李秀成负责江南一带,他的忠王府在苏州城里,所以他对安庆那边的战事并不怎么上心,而是一心想着怎么扩大自己在江苏、浙江两省的地盘儿。
结果是,英王陈玉成干劲冲天,恨不得一路杀奔武昌城去,忠王李秀成却行动迟缓,一直在江南打着小仗,抢占地盘,不愿意收手。后来洪秀全急了,屡次三番催他,李秀成才收拾人马,回来参加西征会战,可他这么一拖,就使得“西征计划”整整耽误了三个月,直到咸丰十年(1860)八月才正式出兵。
这三个月的拖延,对李秀成来说当然没什么影响,可对安庆围城来说,那是将近一百天,这一百天里,安庆城中白白消耗了多少粮食,多少弹药,多少人命!而有了这三个月时间,曾国荃指挥湘军吉字营在安庆城下多挖了多少条壕沟,多筑了多少道壁垒,多屯了多少弹药粮食……当然,因为太平军这次西征规模极大,兵力极多,对攻打湘军来说有着压倒优势,即使有这三个月的延误,只要后面不出差错,解安庆之围仍然十拿九稳。
可惜,在后面的作战中,太平军连连失误,一误再误。
作为南路大军的总指挥,李秀成原本就对这次西征不怎么热心。可偏偏曾国藩的祁门大营又扎在他进兵的路上,结果李秀成所部各支队伍都不断和湘军的劲旅碰撞,行进速度也被拖慢,而李秀成似乎认为“大纵深大迂回”千里奔走损兵折将有些不值得,所以态度消极,一副要打不打的样子,和杨辅清、李世贤、黄文金这些人也没配合好,各军自行其是,局面搞得挺乱,而进展实在不大。
一开始,李秀成带着人马杀到祁门,差一点儿就把曾国藩弄死,结果关键时候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而撤了兵,之后李秀成自己跑到浙江玉山、常山一带歇了好几个月,只让他的部下在江西、安徽到处乱打,能占地盘儿就占,占不住就退,来回拉锯,一直折腾到咸丰十一年(1861)初,才又重新披起战袍,率军杀进江西。
可是因为李秀成一直想“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结果广丰、广信一连两座城池都没能攻克。没办法,李秀成只好来了个“大忽悠”,率军攻打建昌,摆出要进攻江西省府武昌的架势。这一招还真把曾国藩吓了一跳,结果很快发现李秀成的攻势全是虚的!
确实,自从天京出发以来,李秀成的很多行动都是虚张声势。进入江西之后,“虚”张声势更是达到了高潮,先是建昌没攻下来,又转身去攻抚州,结果还是光咋呼不动真格的,抚州当然也没打下来。于是李秀成沿赣江南下,走人了。
这时候曾国藩正在祁门“瞎指挥”,在徽州前线吃败仗,头晕眼花半死不活,李秀成在江西的行动又把他吓得血压升高,神经兮兮的,现在眼看李秀成放弃南昌,走了,老曾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
不久,左宗棠收复景德镇,祁门解围,然后老曾也终于放下自己那个无聊的“面子事儿”,带着手下撤出祁门。这一下他心里敞亮了,眼界也宽了,从瞎指挥胡折腾的“邪性人儿”重新变成了一个优秀的战略大师。
就在曾国藩退出祁门的同时,已经“走人”的李秀成忽然杀了个回马枪,率领大军渡过赣江夺占吉安,直指九江城!
眼看九江危急,曾国藩也很紧张,在长江边的“两江总督衙门船”上看着地图、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李秀成占领吉安,威逼九江,又是一次大忽悠!
当然,李秀成是不是大忽悠,这时候还不能肯定。因为这位太平军的忠王千岁在拿下吉安后,挥军猛攻瑞州,而且一鼓而下,已经杀到九江的门口了。
在这样的时刻,再厉害的战略家也会吓出一身冷汗。但曾国藩反复研究地图,反复算账,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认定,李秀成“进攻九江”是大忽悠!他这么做是为了调动湘军主力,分散安庆方向的兵力。
既然如此,就不必调湘军去九江布防了。
但是九江毕竟很重要,也不能完全弃之不顾。于是曾国藩命令鲍超的部队开到九江和安庆之间的彭泽,这样可以左边盯着九江,右边守着安庆,哪里危急,鲍超就赶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曾国藩的估计是正确的。李秀成在瑞州待了些日子,并没有进攻九江,而是带兵往湖北方向去了。
当然,太平军“南北齐进,攻打湖北”的计划原本就是“大忽悠”,而李秀成自进兵以来,从头到尾一直在忽悠,现在他的部队好不容易开进了湖北,进展到了整个西征计划的“忽悠阶段”,结果真假两个“忽悠”叠加在一起,成了“双倍忽悠”!所以李秀成进兵湖北纯属虚晃一枪……现在江西、安徽他都凑过热闹了,湖北也来过了,只等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李秀成就可以卸下担子,回苏州休息去了。
这时候,一个英国佬儿——英国驻汉口领事金执尔出现了。
汉口是个通商城市,英国人在这儿有不少的商业利益,不愿意看到这一带总是打来打去的,所以金执尔跑来劝说李秀成,告诉他:武昌一带清军兵力很多,防守严密,不好打!
结果李秀成信了。
真信?假信?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李秀成等的就是这个借口。会见过金执尔后,他就收拾人马回自己的根据地了。
从这天起,李秀成再也没管过陈玉成,把个安庆也扔在脑后了。
2.陈玉成来了
就在李秀成拖拖拉拉犹豫不定的时候,以勇猛著称的英王陈玉成一直在到处拼杀。
咸丰十年(1860)十月中旬,陈玉成已经率军开进安徽桐城,和驻守在桐城西南挂车河一带的湘军“胡系”精锐多隆阿所部碰撞在一起。
大概这时候陈玉成已经感觉到李秀成对“安庆破围战”并不热心,而陈玉成自己本就兵多将广,觉得收复安庆未必非要别人帮忙。所以他直扑挂车河,想试试多隆阿部队的实力。如果在这儿一战击败湘军,打开缺口,就可以直插安庆,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省得几十万太平军到处折腾了。
可陈玉成很快发现,情况不是这么简单。
多隆阿的部下既有湘军,又不全是湘军,其中有一支很强悍的骑兵部队。结果多隆阿的部队既有湘军的顽固凶猛,又比湘军拥有更强大的突击力量,穿插迂回,速度很快。陈玉成在挂车河边待了两个月,和多隆阿较量了好几次,始终找不到对手的弱点,反而自己部队伤亡日增,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只好退回庐州休整了两个月,直到咸丰十一年(1861)正月才又集结五万精兵从桐城出发,向湖北进军。
这一次陈玉成绕开了湘军精锐,一路上就连破剩下的“软柿子”绿营兵,兵锋所指,迅速攻克英山、蕲水,二月八日拿下黄州,杀到了武汉的大门口。
这一下子把湘军大帅胡林翼吓坏了。
胡林翼是湖北巡抚,武昌是他的“老窝儿”。现在他把所有精兵都带到安徽去了,武昌城里只剩下三千绿营兵和一个湖广总督“老坏蛋”官文,眼看陈玉成只要往上一冲,武昌城马上就得失守!胡林翼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抽调彭玉麟的水师和李续宜的步军回援武昌。
眼看胡林翼抽调湘军水陆精兵回援武汉,曾国藩生气了。
因为这些日子老曾一直在看着地图研究战略态势,三研究两研究,居然给他看破了太平军的真实意图……原来如此。
几十万太平军,十几员名将,安徽、江西、浙江、湖北四个省折腾,闹了半天就是要解安庆之围!
对呀,安徽在湖北下游,安庆是安徽省府,湘军主力全在安庆,为什么太平军弃安庆于不顾,反而往上游走,去打武昌?没道理呀。
于是曾国藩赶紧告诉在安庆围城的曾国荃:太平军这次进攻湖北是个假象!不管能不能攻下武汉,都必然回师猛扑安庆,一种可能是太平军留少量部队在湖北,以主力回援,另一种可能是干脆放弃湖北,全军回援。不管哪种情况,总之安庆的一场血战是难免的!安庆之战关键就看你能不能顶得住,你要顶住了,咱们曾家以后就真是发达了!
要是你顶不住,那咱们“曾系”湘军就泡汤了,咱哥儿俩也全都没得混了。
偏就在这个最吃紧的时候,胡林翼把李续宜、彭玉麟两支部队调回湖北去了。
李续宜所部本来和多隆阿的人马一起布置在安庆外围,互为掎角,担负着迎击太平军援兵的任务。现在李续宜走了,原本的两根“掎角”变成了一只独角,安庆外围防御顿时出现了漏洞。一见这个情况,真把曾国藩吓了一跳,赶紧跟胡林翼商量,结果胡林翼从李续宜部队里抽出一员参将成大吉,让他领着两千人留了下来,顶李续宜部队原来的空子。
当然,这是在应付曾国藩。
问题是曾国藩这个两江总督谁都能指挥,就是“指挥”不了胡林翼。他只能客客气气地找老胡商量,跟他讲道理。可道理再好也不行,毕竟两支部队已经调回湖北去了,总不能不顾胡林翼的命令,硬把部队调回来吧?
李续宜是“胡系”,你老曾想调?人家也不听你的呀。
这时候陈玉成已经到了湖北黄州,摆开阵势准备“进攻”武汉,忽然,一个叫巴夏礼的英国人跑来找他了。
巴夏礼这个英国佬儿从小没爹没妈,是个小流浪汉,在澳门长大,所以他是个中国通。这个从小在流氓堆里磨炼出来的家伙又奸又狠,当年担任广州领事的时候,就是他制造事端挑起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来战争升级,直至火烧圆明园,从头到尾都跟这只老狐狸有关。
眼下汉口已经被洋人弄成了“通商口岸”,英国人还在汉口划了一块“租界”。巴夏礼正在武汉跟湖广总督官文商量具体事项,听说太平军杀过来了,他当然不愿意让太平军再次夺下武汉——因为这么一来英国人刚到手的那些利益就可能出问题。于是巴夏礼跑来找陈玉成,希望太平军不要进攻汉口,以免损害英国的“商业利益”,并告诉陈玉成,李秀成的部队眼下连个影儿都没有,武昌兵力雄厚,城防坚固,陈玉成所部如果孤军深入,很可能会遭到清军的两面夹攻。
结果陈玉成真的没有进攻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