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老倔头子曾国藩和“不着调之皇”咸丰倒是达成了共识,于是老曾上奏谢恩,感谢皇帝让他当兵部侍郎。又说他之所以不愿意当湖北巡抚,是因为“为母亲守孝之期未满,不敢立刻接受地方官职,所以在奏折上署名没写巡抚,而是写了礼部侍郎,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违旨之罪……”这个解释很牵强,说是完全瞎掰也不过分。但老曾已经认错,咸丰也不想深究,于是不再吭声,把这事儿给混过去了。
这件事儿完了?过去了?就这么简单?
呵呵,事情可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其实咸丰皇帝本来真的想让曾国藩担任湖北巡抚。可就在曾国藩上折请辞湖北巡抚的同时,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老曾请辞巡抚的奏折还没到北京,咸丰皇帝那边已经变了卦,以前所说一律不算数,把湖北巡抚一职从曾国藩手里抢回来交给了别人,而且还下令,在新任巡抚没到任前,湖北巡抚一职先由湖广总督杨霈代理。
也就是说,连边都不让曾国藩沾!
当皇帝的本该金口玉言,现在却出尔反尔,而且“反”得这么快,这副嘴脸可真是相当地猥琐。应该说咸丰这个人品行不良,一辈子都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要说咸丰皇帝其实没什么心眼儿,办事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当曾国藩“收复武昌”的捷报送到北京,这个没心没肺的皇帝确实非常高兴,想也没想,立刻任命曾国藩为湖北巡抚(脑子真的少根弦儿),而且私下对军机重臣们说:“想不到曾国藩一介书生有这么大本事,能建立这样的盖世奇功!”可咸丰没心眼儿,他身边还有一帮大臣呢,这些人不可能都没有心眼儿。眼看曾国藩连番大胜,屡立奇功,皇上兴高采烈唾沫星子横飞,军机大臣彭蕴章忽然在皇帝耳边冒了一句:“这姓曾的不过一个在籍的侍郎,无官无职,草民一个罢了,想不到在乡下一呼百应,转眼招集起精兵万人,这恐怕不是国家之福!”一句话,把个咸丰皇帝说得脸色铁青,浑身直冒冷汗,低头一想,不禁后悔自己给了曾国藩这个巡抚的职衔。
要说咸丰皇帝,那是真够无赖的,连个借口都没找,立刻下旨免了曾国藩的湖北巡抚,给了别人。
本来这事儿如果这么发展下去,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咸丰皇帝欺负功臣,出尔反尔,脑子缺弦儿,办事不着调。可偏就这么巧,曾国藩这哥们儿是个混浊闷愣的老倔头,一看让他署理湖北巡抚,当场急眼,上奏和皇帝吵架。皇帝免去他巡抚之职的圣旨还没出北京,他那个找皇上“吵架”的折子却先到了北京,皇帝接了老曾的奏折,一看,这个乐呀!
于是咸丰皇帝反败为胜,倒占了理儿了。揪住曾国藩奏折中的小辫子把他一顿连挖苦带损,这么一来,大家都得说曾国藩没当上湖北巡抚,全得怪他自己不懂事,跟皇上犯浑。
犯浑就收拾你!不服?那你再闹个试试。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不服不行!
唉,你看曾国藩这个人这个脾气,原本有理的事儿让他给办成了没理!你说老曾这人怎么就改不了呢?这可怎么办呢?
从这一天起,不着调的咸丰皇帝对曾国藩是既关心又提防,既重用又打压,再也不肯给他地方督抚的实权,只让曾国藩挂着个侍郎和团练大臣的空头衔儿在底下折腾。
结果是,曾国藩因为没有实权,要粮无粮,要饷无饷,地方督抚谁也不买他的账,湘军在后面的战斗中连遭挫折,罐儿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几年工夫,差点儿彻底瓦解了。
为什么咸丰皇帝会在战争最紧张的关头下这样的狠手,不遗余力地打压曾国藩,抑制湘军,这么干不是等于在帮太平军的忙吗?
不能让汉人掌握军权,这是清廷二百年来始终不移的金科玉律。为了这个目的,咸丰皇帝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宁可最终被太平军干掉,也绝不让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坐大!
在这件事上曾国藩这个“老天真”又没把握好尺度,结果吃了亏,挨了骂,丢了官。这一家伙把他闹得心里没了底,不知咸丰皇帝是否还信任他?琢磨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找个人弹劾一下,看皇帝是否还买他的账。
弹劾谁呢?老曾眉头一皱,想起一个人来——原湖北巡抚崇纶。
以前崇纶当湖北巡抚时,多次给咸丰皇帝上折子,借口武昌城里没兵没粮无法坚守,硬逼着湖广总督吴文镕出战,结果吴文镕死在了外头。
这位吴文镕是曾国藩的业师,和老曾交情极深,他死的时候曾国藩正在衡阳练兵,因为兵马没有练成,坚决不肯出战,吴文镕死后他一直愧疚,现在正好是给自己的老师报仇的时候了。
那么崇纶这个坏种眼下在哪儿呢?
吴文镕战死后,湖北一省空虚,崇纶眼看武昌不保,就主动要求出城和太平军交战,其实是想弃城逃走。可咸丰皇帝也不是傻子,眼看吴文镕刚败,崇纶又要步他的后尘,当然不答应,命崇纶死守武昌,不准“出战”。
眼看脱不了身,崇纶又借口“丁忧”(父亲死了要守孝)要求辞官,这次咸丰答应了,派了礼部侍郎青麟来担任湖北巡抚,却不准崇纶离开武昌,让他跟着青麟一起协防。
崇纶辞官,本来是想溜的,想不到“官”是辞掉了,人却没溜走,没办法,只好装病请假。可咸丰皇帝是个一根筋的人,不让你走就是不让走!弄得崇纶怎么也脱不了身。
不久,太平军打到武昌城下,青麟率军据城死战,而崇纶却一直猫在家里,终于眼看武昌快守不住了,崇纶抓了个空子逃出武昌,一路溜到陕西去了。
现在曾国藩进了武昌,找到当事人,把崇纶以前所作所为全都清查出来,立刻上奏参他。这么做一来是给自己的老师吴文镕报仇出气,二来也看看咸丰皇帝对他是不是仍然信任。
很快,咸丰下旨,把崇纶押解来京,交刑部严办。
这么说来,皇上还是信任老曾的。那曾国藩也就忍辱含悲,收拾脾气,继续给皇家办事儿吧。
不管这个皇上对汉臣多么刻薄,心术多坏,可他毕竟是皇上,是天下所有儒生的主心骨,不给皇上办事,让曾国藩给谁办事去呢?
3.把湘军架在火上烤
从表面上看,曾国藩和咸丰皇帝的一场争闹就此偃旗息鼓了。可实际上,这还只是这对君臣过的第一招儿,其后咸丰皇帝对曾国藩暗下毒手,使出了自己的生平绝技,白骨爪、催心掌、打狗棒、七伤拳,一套接着一套,似乎不把曾国藩打死就不能算完事。
曾国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招咸丰皇帝的恨?
因为他已经坐大,掌握了重兵。一个汉臣握着这样一支精兵,咸丰皇帝夜里连觉都睡不着。苦思冥想加上身边的权臣们出主意,他终于订下一个计划,那就是让曾国藩的湘军尽快和太平军拼个两败俱伤,使湘军不再对清朝构成威胁。
于是咸丰皇帝下旨,催促曾国藩赶紧订出一套计划,怎么才能直捣金陵,一举消灭太平天国。
咸丰皇帝这么做,无异于把曾国藩和他的湘军架在火上烤。
此时的湘军兵不过两万,自出湖南以来,连场血战,伤亡惨重,天天行军,兵士疲惫不堪,粮草器械不足,饷银也供应不上,所以曾国藩于八月十三日上奏,提出了一个作战计划,先稳定湖南,巩固湖北,然后从这里出发,攻取江西,再入安徽,稳扎稳打,一步步攻向江苏,最后集中力量攻打太平天国的都城。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完备计划,它的核心就是四个字:稳扎稳打。
在前期作战中,湘军虽然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可兵力太少了,才两万人,这么点儿人手怎么可能消灭有百万之众的太平军?而且在湘军猛攻武昌的时候,荆州将军官文和湖广总督杨霈坐拥重兵,远远观望,不肯来帮湘军的忙,直到武昌攻克,这两个人才浮上水面,来分湘军的战功,从这上可以看出,大清国的正规军已经腐败成什么样子。要想消灭太平军,必须加强湘军的力量。
怎么加强湘军的力量呢?
第一,湘军从岳州、城陵矶一直打到武汉,一口气都没歇,伤亡很大,必须在湖北进行一段长时间的休整,补充兵员,多招新兵,使战斗力得到恢复。
第二,太平军虽然在湖南、湖北连吃败仗,但其核心精锐并未大损,仍然兵多将广,实力比眼下的湘军胜过十倍,如果湘军孤军深入,稍有挫折就可能陷入太平军的包围之中。所以湘军在后面的战斗中,打得一定要稳,前进一定要慢,兵力必须不断增强,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湖北一省几年间被太平军和清军反复拉锯争夺,很多地方都成了无人区,连武昌都成了一座空城,这么一来,湘军的粮饷很难在湖北筹集,必须全部由湖南转运过来,如果湘军直接杀入江西,进军过快,很可能和后勤脱节,到那时当兵的吃不上饭,穿不上衣,手里没银两,枪里没子弹,仗就打不下去了。所以要想进江苏,必须先进安徽,要想进安徽,必须先进江西,要想进江西,必须先经营湖北,把湖北搞定了,才有下一步棋可走。
制订战略计划,是曾国藩最擅长的本事,这一套战略计划搞得严密齐整滴水不漏,如果照此行事,消灭太平天国应该挺有把握。
可惜,咸丰皇帝现在要的是湘军和太平军两败俱伤,所以根本不理曾国藩的计划,一味催促湘军进攻江西。
最后,曾国藩的小胳膊拧不过咸丰皇帝的大腿,湘军到底被从武昌城里赶了出来,仓促出战,去赴那个可怕的死亡约会。
迫不得已,曾国藩提出了一个三路进兵的计划:南路由塔齐布率湘军步兵进攻兴国、大冶等处,中路由水师大将杨载福、彭玉麟率领先发,曾国藩亲统后队继进,直抵田家镇,然后集中力量先攻克九江,再进攻安徽省府安庆。北路由绿营兵组成,进抵蕲州、广济,进入安徽,配合湘军行动。
看了这份作战计划,咸丰皇帝非常开心——其实只要湘军马不停蹄立刻开拔,然后天天打仗天天死人,同时又不断地打死太平军,他就开心。于是下旨,所有参战人员不管湘军还是绿营兵,一律听从曾国藩调遣。
这句话如同废话一样。
曾国藩眼下只是个挂着空头衔的兵部侍郎,手里根本没有实权,除了湘军听他的,其他部队绝对没有一个人真心听他的话。如果咸丰皇帝聪明一些,善良一些,给他个巡抚之类的官职,曾国藩就可以指挥一省兵马,湘军也就真正有了个帮手,可惜咸丰皇帝偏不聪明也不善良,只会空口说白话,说什么“一律听从曾国藩调遣”,却不给曾国藩兵权印把子,底下那些绿营将领都精明得很,当然明白皇帝的暗示,让湘军去拼命,绿营在边上喝茶看热闹就行了。
结果攻九江,平江西,克安庆,定安徽,入江苏,攻金陵……这一大串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全都要由两万湘军去独立“实现”。
闹了半天,原来在皇帝眼里这湘军只是一头拉磨的驴,被蒙着双眼在磨道上一圈圈地飞跑,而且永远跑不到头。既不能休息,也不能吃草,稍一跑得慢了,黑暗中马上就有鞭子抽过来。什么时候这驴子咕咚一声累倒了,才算是个头儿。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湘军这头驴子还浑身是劲,跑得飞快。在武昌略做休整,立刻沿江东下,直扑九江。
眼看湘军如此“猖狂”,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愤怒了。
杨秀清原名杨嗣龙,广西桂平人,家境贫苦,父母早亡。后来加入了洪秀全、冯云山发起的“拜上帝会”,并在会中渐露头角。
道光二十八年(1848)冯云山被捕下狱,洪秀全赶回广东设法营救,在广西的拜上帝会一时群龙无首,面临分裂和瓦解的危险,为了扭转局面,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说自己是“代天父传言”,后来又装聋作哑,引起会众的注意,直到金田起义前夕忽然又开口说话,自称“天父托世”,用这些办法聚集民众,网罗人心,使太平天国能够顺利起事。
杨秀清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军事奇才。在太平天国起事初期,他一直是太平军的实际统帅,在杨秀清的率领下,太平军表现出了极大的灵活性,到处游动,避实击虚,攻城不顺立刻转进,使太平军在战略上一直处于优势,清军始终摸不到他们的行动规律,直到最终攻克金陵,改称天京,在此建都,得以和清廷迎面对峙,分庭抗礼。
在金田起义前夕,杨秀清曾假装“天父托世”,用这种迷信方式引导会众,这本来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当太平天国建立,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就应该逐渐放弃这些迷信不实的东西,建立稳健而踏实的军政系统,可是由于太平天国运动对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过于抵触,几乎持彻底批判、完全废弃的态度,结果竟导致整个太平天国运动缺少一种稳定的理论基础,不得不把早期装神弄鬼的一套东西沿用下来,正是这些迷信内容,为后来太平天国内部那场严重的内讧埋下了伏笔。
定都天京后,杨秀清下决心组织大军北伐、西征,北伐军精锐越过千山万水直捣北京城,最近时打到了天津的静海、独流等地,却最终未能攻入京城,其后在清军重兵围堵下节节退却,终于败亡。另一路西征军则攻入安徽、江西、湖北、湖南,连夺安庆、庐州、九江、武昌、汉阳、岳州等地,想不到却迎面遇上了湘军,一败再败,直至被赶出了湖北,而湘军毫不客气,衔尾追来,这一下杨秀清坐不住了,立刻命太平军燕王秦日纲率大军赶到田家镇,迎战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