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十大文豪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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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序(3)

送从弟谋归江陵序

吾与谋,由高祖王父而异。谋少吾二岁,往时在长安,居相迩也。与谋皆甚少,独见谋在众少言,好经书,心异之。其后吾为京兆从事,谋来举进士,复相得,益知谋盛为文词,通外家书。一再不胜,惧禄养之缓,弃去,为广州从事。复佐邕州,连得荐举至御史,后以智免,归家江陵。有宅一区,环之以桑,有僮指三百,有田五百亩,树之谷,艺之麻,养有牲,出有车,无求于人。日率诸弟具滑甘丰柔,视寒燠之宜,其瞝则读书,讲古人所谓求其道之至者以相励也。过永州,为吾留信次,具道其所为者。

凡士人居家孝悌恭俭,为吏祗肃。出则信,入则厚。足其家,不以非道;进其身,不以苟得。时退则退,尊老无井臼之劳。和安而益寿,兄弟矰矰以相友。不谋食而食给,不谋道而道显。则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于远,始也吾疑焉,今也吾是焉。别九岁而会于此,视其貌益伟,问其业益习,叩其志益坚。於瞁!吾宗不振久矣。识者曰:今之世稍有人焉。若谋之出处,庸非所谓人欤?或问管仲,孔子曰:“人也。”谋虽不于管仲,其为道无悖,亦可以有是名也。抑又闻圣人之道,学焉而必至,谋之业良矣,而又增焉;志专矣,而又若不足焉。孔子之门,不道管、晏,则谋之为人也,其可度哉!

吾不智,触罪摈越、楚间六年,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又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于口平于心。若是者,岂不以少好名誉,嗜味得毒,而至于是耶!用是愈贤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以足其家,终始孝悌,今虽欲羡之,岂复可得?谋在南方有令名,其所为日闻于人,吾恐谋不幸又为吾之所悔者,将已之而不能得,可若何?然谋以信厚少言,蓄其志以周于事,虽履吾迹,将不至乎吾之祸,则谋何悔之有?苟能是,虽至于大富贵,又何栗耶?振吾宗者,其惟望乎尔!

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

零陵城南,环以群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会,则泓然为池,湾然为溪。其上多枫楠竹箭、哀鸣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腾波之鱼,韬涵太虚,澹滟里闾,诚游观之佳丽者已。

崔公既来,其政宽以肆,其风和以廉,既乐其人,又乐其身。于暮之春,征贤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连山倒垂,万象在下,浮空泛景,荡若无外。横碧落以中贯,陵太虚而径度。羽觞飞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颐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将暮,则于向之物者可谓无负矣。

昔之人知乐之不可常,会之不可必也,当欢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锡,而席之贤者,率皆左官蒙泽,方将脱鳞介,生羽翮,夫岂趑趄湘中为客耶?余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而悼兹会不可再也,故为文志之。

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磑磑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专得而名焉。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

送元稾南游序并引刘禹锡

予策名二十年,百虑而无一得,然后知世所谓道,无非畏途,唯出世间法可尽心尔。繇是在席砚者,多旁行四句之书;备将迎者,皆赤髭白足之侣。深入智地,静通还源。客尘观尽,妙气来宅。内视胸中,犹煎炼然。开士元稾,姓陶氏,本丹阳居家,世有人爵,不藉其资。于毗尼禅那,极细牢之义,于中后日,习总持之门。妙音奋迅,愿力昭答,雅闻予事佛而,亟来相从。或问师隳形之自,对曰:“少失怙恃,推棘心以求上乘。积四十年,身羸老将至而不懈。始悲浚泉之有洌,今痛防墓之未迁。涂刍莫备,薪火恐灭,诸相皆离,此心长悬。虽万姓归佛,尽为释种,如河入海,无复水名。然具一切智者,岂遗百行;求无量义者,宁容断思。今闻南诸侯雅多大士,思叩以苦调,而其末光。无容至前,有足悲者。”予闻是说已,力不足而悲有余,因为诗以送之,庶几践霜露者聆之有恻。诗曰:宝书翻译学初成,振锡如飞白足轻。彭泽因家凡几世?灵山预会是前生。传灯已悟无为理,濡露犹怀罔极情。从此多逢大居士,何人不愿解珠。

送元稾师序

中山刘禹锡,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实,未尝言,言未尝不雠。元稾师居武陵有年数矣。与刘游久且昵。持其诗与引而来,余视之,申申其言,勤勤其思,其为知而言也信矣。

余观世之为释者,或不知其道,则去孝以为达,遗情以贵虚。今元稾衣粗而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之葬未返其土,无族属以移其哀,行求仁者,以冀终其心。勤而为逸,远而为近,斯盖释之知道者欤?释之书有《大报恩》篇,咸言由孝而极其业。世之荡诞慢者。虽为其道而好违其书,于元稾师,吾见其不违且与儒合也。

元稾陶氏子。其上为通侯,为高士,为儒先生。资其儒,故不敢忘孝;迹其高,故为释;承其侯,故能与达者游。其来而从吾也,观其为人,益见刘之明且信,故又与之言,重叙其事。

送琛上人南游序

佛之迹,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着者为经,翼而成之者为论,其流而来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则备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经之大莫极乎“涅穂”。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经论则悖矣。而今之言禅者,有流荡舛误,迭相师用,妄取空语,而脱略方便,颠倒真实,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又有能言体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须离也。离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

吾琛则不然,观经得“般若”之义,读论悦“三观”之理,昼夜服习而身行之。有来求者,则为讲说。从而化者,皆知佛之为大,法之为广,菩萨大士之为雄,修而行者之为空,荡而无者之为碍。夫然,则与夫增上慢者异矣。异乎是而免斯名者,吾无有也。将以广其道而被于远,故好游。自京师而来,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极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此,故为之言。

送文郁师序

柳氏以文雅高于前代,近岁颇乏其人,百年间无为书命者。登礼部科,数年乃一人。后学小童,以文儒自业者又益寡。今有文郁师者,读孔氏书,为诗歌逾百篇,其为有意乎文儒事矣。又遁而之释,背笈箧,怀笔牍,挟海溯江,独行山水间。佑然模状物态,搜伺隐祣。登高远望,凄怆超忽,游其心以求胜语,若有程督之者。己则被缁艾,茹蒿芹,志终其驱。吾诚怪而讥焉。对曰:“力不任奔竞,志不任烦?。苟以其所好,行而求之而已尔”。终不可变化。

吾思当世以文儒取名声,为显官,入朝受憎娼讪黜摧伏,不得守其土者,十恒八九。若师者,其可讪而黜耶?用是不复讥其行,返退而自讥。于其辞而去也,则书以畀之。

送玄举归幽泉寺序

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故有貌而不心,名而异行,刚狷以离偶,纡舒以纵独,其状类不一,而皆童发毁服以游于世,其孰能知之!

今所谓玄举者,其视瞻容体,未必尽思迹佛,而持诗句以来求余,夫岂耻制于世而有志乎物外者耶?夫道独而迹狎则怨,志远而形羁则泥。幽泉山,山之幽也。闲其志而由其道,以遁而乐,足以去二患,舍是又何为耶?既曰为予来,故于其去,不可以不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