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祭使壁记
《礼·檀弓》曰: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馀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馀也。是必礼与敬皆足,而后祭之义行焉。
《周礼》:祭仆视祭祀有司百官之戒具,诛其不敬者。汉以侍御史监祠。《唐开元礼》:凡大祠若干,中祠若干,咸以御史监视,祠官有不如仪者以闻。其刻印移书,则曰监祭使。宝应中,尤异其礼,更号祠祭使,俄复其初。又制,凡供祠之吏,虽当斋戒,得以决罚,由是礼与敬无不足者。
圣人之于祭祀,非必神之也,盖亦附之教焉。事于天地,示有尊也,不肃则无以教敬;事于宗庙,示广孝也,不肃则无以教爱;事于有功烈者,示报德也,不肃则无以劝善。凡肃之道,自法制始。奉法守制,由御史出者也。故将有事焉,则祠部上其日,吏部上其官,奉制书以来告,然后颁于有司,以谨百事。太常修其礼,光禄合其物,百工之役,先一日咸至于祠而考阅焉。御史会公卿有司,执简而临之,故其粢盛牲牢酒醴菜果之馔,必实于庖厨;钟鼓笙竽琴瑟戛击之乐,穅穇缀兆之数,必具于庭内;樽彝癎洗俎豆穉癏之器,必穊于坛堂之上。奉奠之士,赞礼之童,乐工舞师洎执役而卫者,咸引数其实,设?朴于堂下,以修官刑。而群吏莫敢不备物;罗奏牍于几上,以严天宪,而众官莫敢不尽诚。而祭之日,先升立于西阶之上,以待卒事。其礼之周旋,乐之节奏,必周知之,退而视其燔燎瘗埋,终之以敬也。居常则饬四方祀贡之物,以时登于王府。服器之修具,祠宇之缮理,牛羊毛涤之节,三宫御廪之实,毕备而听命焉。
旧以监察御史之长居是职,贞元十九年十二月,御史多缺,予班在三人之下,进而领焉。明年,中山刘禹锡始复旧制。由礼与敬以临其人,而官事益理,制令有不宜于时者,必复于上,革而正之。于是始为记,求簿书,得为是职者若干人书焉。
四门助教厅壁记
周人置虞庠于四郊,以养国老,教胄子。《祭统》曰:天子设四学。盖其制也。《易传·太初篇》曰:天子旦入东学,昼入南学,夕入西学,暮入北学。蔡邕引之,以定明堂之位焉。《大戴礼·保傅篇》曰:帝入东学以贵仁,入南学以贵信,入西学以贵德,入北学以贵爵。贾生述之,以明太子之教焉。故曰为大教之宫,而四学具焉。参明堂之政,原大教之极,其建置之道弘也。
后魏太和中,立学于四门,置助教二十人。隋氏始隶于国子,而降置五人。皇朝始合于太学,又省至三人。员位弥简,其官尤难,非儒之通者不列也。四门学之制,掌国之上士、中士、下士凡三等,侯、伯、子、男凡四等。其子孙之为胄子者,及庶士、庶人之子为俊士者,使执其业而居其次,就师儒之官而考正焉。助教之职,佐博士以掌鼓箧稣楚之政令。令分其人而教育之,其有通经力学者,必于岁之杪,升于礼部,听简试焉。课生徒之进退,必酌于中道,非博雅庄敬之流,固不得临于是,故有去而升于朝者。贺秘书由是为博士,归散骑由是为左拾遗。旧制以拾遗为八品清官,故必以名实者居于其位。
贞元中,王化既成,经籍少间,有司命太学之官,颇以为易。专名誉、好文章者,威耻为学官。至是,河东柳立始以前进士求署兹职,天水武儒衡、闽中欧阳詹又继之。是岁为四门助教凡三人,皆文士,京师以为异。余与立同祖于方舆公,与武公同升于礼部,与欧阳生同志于文。四门助教署未尝纪前人名氏,余故为之记,而由夫三子者始。
道州毁鼻亭神记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传且千岁。
元和九年,河东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秽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罢人,去乱即治,变呻为谣,若痿而起,若?而碦,腾踊相视,欢爱克顺。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风,披地图,得是祠。骇曰:“象之道,以为子则傲,以为弟则贼,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以恶德而专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于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于江。公又惧楚俗之尚鬼而难谕也,乃遍告于人曰:“吾闻‘鬼神不歆非类’,又曰‘淫祀无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专土疆、督货贿而已也。盖将教孝悌,去奇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肃信让,以顺于道。吾之斥是祠,以明教也。苟离于正,虽千载之违,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苟有不善,虽异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谕,相与歌曰:“我有老,公?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公实智之。鳏孤孔艰,公实遂之。孰尊恶德?远矣自古。孰羡淫昏?俾我斯瞽。千岁之冥,公辟其户。我子洎孙,延世有慕。”
宗元时谪永州,迩公之邦。闻其歌诗,以为古道罕用,赖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兴焉。明罚行于鬼神,恺悌达于蛮夷,不唯禁淫祀、黜非类而已。愿为记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永州龙兴寺息壤记
永州龙兴寺东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负砖甓而起者,广四步,高一尺五寸。始之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锸者尽死。永州居楚越间,其人鬼且?。由是寺之人皆神之,人莫敢夷。
《史记·天官书》及《汉·志》有地长之占,而亡其说。甘茂盟息壤,盖其地有是类也。昔之异书,有记洪水滔天,硑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帝乃令祝融杀硑于羽郊,其言不经见。今是土也,夷之者不幸而死,岂帝之所爱耶?南方多疫,劳者先死,则彼持锸者,其死于劳且疫也,土乌能神?
余恐学者之至于斯,征是言,而唯异书之信,故记于堂上。
永州龙兴寺东丘记
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郁,寥廓悠长,则于旷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回合,则于奥宜。因其旷,虽增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虽增以茂树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
今所谓东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龛之外弃地,余得而合焉,以属于堂之北陲。凡坳洼坻岸之状,无废其故。屏以密竹,联以曲梁。桂桧松杉?之植,几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经纬之。俯入绿缛,幽荫荟蔚。步武错?,不知所出。温风不烁,清气自至。水亭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为病。
噫!龙兴,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旷也。而于是小丘,又将披而攘之。则吾所谓游有二者,无乃阙焉而丧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可以观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大和不迁,兹丘之巅。奥乎兹丘,孰从我游?余无召公之德,惧翦伐之及也,故书以祈后之君子。
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
法华寺居永州,地最高。有僧曰觉照,照居寺西庑下。庑之外有大竹数万,又其外山形下绝。然而薪蒸筱?,蒙杂拥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将有见焉。照谓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众山之会,果去是,其见远矣。”遂命仆人持刀斧,群而翦焉。丛莽下颓,万类皆出,旷焉茫焉,天为之益高,地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泽之大,咸若有而增广之者。夫其地之奇,必以遗乎后,不可旷也。余时谪为州司马,官外乎常员,而心得无事。乃取官之禄秩,以为其亭,其高且广,盖方丈者二焉。或异照之居于斯,而不蚤为是也。余谓昔之上人者,不起宴坐,足以观于空色之实,而游乎物之终始。其照也逾寂,其觉也逾有。然则向之碍之者为果碍耶?今之辟之者为果辟耶?彼所谓觉而照者,吾讵知其不由是道也?岂若吾族之挈挈于通塞有无之方以自狭耶?或曰:然则宜书之。乃书于石。
永州龙兴寺西轩记
永贞年,余名在党人,不容于尚书省。出为邵州,道贬永州司马。至则无以为居,居龙兴寺西序之下。余知释氏之道且久,固所愿也。然余所庇之屋甚隐蔽,其户北向,居昧昧也。寺之居,于是州为高。西序之西,属当大江之流;江之外,山谷林麓甚众。于是凿西墉以为户,户之外为轩,以临群木之杪,无不瞩焉。不徙席,不运几,而得大观。夫室,向者之室也;席与几,向者之处也。向也昧而今也显,岂异物耶?因悟夫佛之道,可以转惑见为真智,即群迷为正觉,舍大暗为光明。夫性岂群物耶?孰能为余凿大昏之墉,辟灵照之户,广应物之轩者,吾将与为徒。遂书为二:其一志诸户外,其一以贻巽上人焉。
柳州复大云寺记
越人信祥而易杀,傲化而?仁。病且忧,则聚巫师,用鸡卜。始则杀小牲;不可,则杀中牲;又不可,则杀大牲;而又不可,则诀亲戚饬死事,曰“神不置我已矣”,因不食,蔽面死。以故户易耗,田易荒,而畜字不孳。董之礼则顽,束之刑则逃,唯浮图事神而语大,可因而入焉,有以佐教化。
柳州始以邦命置四寺,其三在水北,而大云在水南。水北环治城六百室,水南三百室。俄而水南火,大云寺焚而不复且百年。三百室之人失其所依归,复立神而杀焉。元和十年,刺史柳宗元始至,逐神于隐远而取其地。其傍有小僧舍,辟之广大,逵达横术,北属之江。告于大府,取寺之故名,作大门,以字揭之。立东西序,崇佛庙,为学者居。会其徒而委之食,使击磬鼓钟,以严其道而传其言。而人始复去鬼息杀,而务趣于仁爱。病且忧,其有告焉而顺之,庶乎教夷之宜也。凡立屋大小若干楹,凡辟地南北东西若干亩,凡树木若干本,竹三万竿,圃百畦,田若干塍。治事僧曰退思、曰令寰、曰道坚。后二年十月某日,寺皆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