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培根早就告诉我们,说爱情差不多是愚蠢的儿子,“那追求海伦的巴立斯王子竟拒绝了天后朱诺(财富女神)和密纳发(智慧女神)的礼物。这就是说,溺身于情的人,是甘愿放弃财富和智慧的”。注)
爱情来得是如此突然和强烈,叫他不由心生敬畏。她的这种美仿佛磁铁一样吸引着他,他也如同那特洛伊王子一样变得蠢笨,竟然开始盘算着怎么娶她到手,就算放弃王位也再所不惜。他有时候甚至会忿忿地想,她一定是希腊神话里海魔女的转世,用动听的歌喉,诱使过往船只陷入险境,而他就是那被迷惑的可怜水手。
恋爱之于男女,犹如一场战争。他本以为当时的形势下,他一定会占着上风,而她就该像只猫爪子下的小鸟,楚楚可怜地任他所为。可现实却恰恰相反,他一径都不是她的对手-----单她那冷若冰霜的傲慢态度就叫他不敢亲近她。
等他从北非将她带回德国,得知她还未嫁人的时候,当即下定了一个跟她结婚的决心。柏林的贵族圈子最喜欢私下评论上流社会中的著名人物和家族。当时正流传着关于一个年轻贵族为了爱情牺牲财产的恋爱事件,他听后不由冷笑----他恐怕要让他们更加吃惊呢!
他虽然养在贵族家庭,可并没有强烈的门第观念,当他遇见了这样一个难能可贵的女人的时候,就更不肯迁就那种迂腐守旧的婚配规矩了。
他把她带去了奥地利,并在那里行使了男性特权-----狠狠地吻了她,由不得她的反抗。结果她奋力挣扎着一把推开他,用恶毒的话骂他。
这证明了艾丽斯公主所言不假----她没有爱上他。
他并没有恼羞成怒。他吻她的时候,心中已在和她做道别了-----她的车票和通行证他昨晚就交给了艾丽斯公主。“那么亲爱的女士,给即将开赴前线的士兵一个最后的吻吧!”他亲着她的嘴唇,在心中低语道。
他回前线后收到一封她的来信,就是在这封信中,他感受到她态度的转变。如同他期待的那样,其后他们的通信多起来,叫他更感高兴的是,她的信越写越长,和他谈起生活中发生的一切琐事,有些甚至是她不愿和露丝谈起的。
她的一封信中说起了她的工作,向他牢骚满天地抱怨”旅馆里某些下流的老男人”。“一个老流氓今天早上居然堵在门口对我说:‘我想我们最好找个机会好好聊聊’。我对他说‘对不起’。你当他怎么说?他哈哈笑道:‘宝贝儿,你可真有趣!你用不着跟我讲对不起的!’然后竟然企图来捏我的下巴颏儿。你说这真是要脸不要脸?!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呢?”
他顿时为她十分担心---她这么年轻,这么美貌,男人们垂涎三尺是很正常的。他以前就劝过她,叫她别再去旅馆工作了----他养得起她们,可她已经再三地拒绝了。他没办法,只好给她出了一个馊主意,要她务必试试。“如果不成功的话,我就得动用一些手段了。”他写道。
不久,她的回信到了。她说:“哦,我的天!用你的办法,我不仅把那个老流氓吓着了,把女管事长也吓坏了。与此相应的是,大家看我的古怪眼神。你可真可恶!”
她对他不再有任何掩饰,愿意同他分享她的一切快乐和苦恼。她终于把他看作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因为她明白,他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她的信里提起了她和一个叫做玛丽•;波特曼的女人的友谊。他从信中得知,玛丽一个人在马赛讨生活,她的家人还在南部乡下。她之所以最后走上了这条路,全是为了她的家人---几年前她的小弟弟因为偷窃面包店里的一根棍子面包而被警察逮捕。为了罚金,她父亲只能指望她来想想办法。玛丽其时正在一家有钱人家里做佣人,她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去求那家男主人,结果他竟趁机诱骗她做他的情人。她那时只有19岁,什么也不懂,于是成了他的情人,可一年后就被无情地抛弃了,她就此走上了堕落的道路。
“命运对于她是非常不公平的。”她写道,“可她仍旧是个好女人,生就一副乐观容忍的性情,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值得一个好归宿。我以能结识她感到愉快!”
她同时婉转提到一个法国太太对玛丽的敌视,“她骂玛丽是个天下最不要脸的婊子。你真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简直像一头喷着火的巨龙!有一次她居然叫她哭泣起来-----玛丽也想参加唱诗班,可儒阿特太太竟然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强调她绝不和一个德国人的婊子呆在一起。
我当然能理解她的愤怒,可这对玛丽未免太过残酷-----她当时是哭着跑出去的。不过,我也被儒阿特太太吓坏了。也许在她看来,我的所作所为和玛丽并无本质不同,而我比玛丽要更招她痛恨---毕竟玛丽是为生活所迫,而我是非常乐意地和你----一个德国军人-----保持友谊的,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
上次我去取信的时候,正巧她也去取信。她差点看见我手中的你的那封来信。所以从今天起我得特别小心,不要叫儒阿特太太知道我们的事------信封上的那个标志万一叫她看见的话,我恐怕会永远失去她这个朋友呢!”
当他读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不禁十分感动。他想她在那种压力和环境下,始终愿意同他保持着友谊,那么她对他的情谊分明是深厚的。
他给她回了信,叫她向那个可怜的姑娘表达他的问候,同时对自己可能会给她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他在信尾谨慎地写道,他打算趁回国休整的机会去探访她们,如果她允许的话。
”如果你能来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我拜托你千万别穿军装,否则我们在这里是断然住不下去的。”她的回信老实写道。
他非常兴奋,每天掐着指头盘算着去见她的那一天,就在他即将要动身的那周,俄国人突然发动了圣诞攻势,他因此滞留在了前线。此次战役结束后,他忽然收到一封从马赛辗转而来的信件,署名人是露丝。他急切地把信拆开后,里面的内容叫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不敢有任何的迟疑,立即飞去了马赛。他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弄清楚她被送去了奥斯威辛集中营,于是马不停蹄地去了那里。
当他怒气冲天地走进集中营的时候,被眼前的惨像震撼到了。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效忠对象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他要那个管理花名册的党卫军少校把凯瑟琳尽快找出来。那人显然对身为国防军军官的他竟来搜寻一个犹太女犯人感到不屑和蔑视,因此十分怠慢。
“哪一位?”他慢条斯理地要他自报家门。
“第7装甲师的冯•;奥尔登堡亲王中校。”他清晰简短却又不耐烦地说。
“啧啧,那么我该是个国王陛下了!”那人居然揶揄道。
他再也忍耐不住,上去一把揪住那家伙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最好放聪明点!我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你弄到东线去----今天下午就走!”他恶狠狠地对那人说。“你试试看?!”
那人明显被这番话吓住了-----他猜他在帝国上层一定有着极广的人脉,才会这么放肆地威胁他,于是一改刚才的态度,赶紧把那女人从花名册中找了出来。
他再次见到了她,她的憔悴模样叫他不由自主地去摸腰上别着的手枪。他把她带去了一家旅馆,并在那里向她正式求婚。他的求婚过程笨拙而匆忙,可没想到她竟然应允了。
他终于得到了心爱的女人,一个叫他能够感受到一种永远愉悦的纯真和青春的女人。
1946年的夏天,她来战俘营看他,与往日不同,这次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注)培根《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