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孩子接过去了,“你终于把她找到了。”他说。
“我如果找不到她,会活活愁死的。这是她唯一的孩子,我断不能叫她流落在外面的。”
44年的法国局势变得非常紧张,5月之后她就与露丝和莉莉再没了联系。等战争结束,她头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和她们联系上,可这个愿望因为战后的种种困境一直未能实现。她母亲也非常担心露丝和莉莉,通过托尼给她留了一笔款子,叫她将其中一部分交给露丝,如果她还能联系上她们的话。
她那时已经没了孩子,整日以泪洗面,忽然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于是马上强打起精神开始寻找她们。
她先去了几封信,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她终于决定亲自去马赛找她们,带着托尼----他听说她要独自去马赛,十分放心不下,自告奋勇要和她一起。
她找到了当年她们栖身公寓的房东太太,那老太婆打开门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认出她来。她老眼昏花地上下打量她许久,也记不得她到底是谁。她焦急地说了很多,才叫她记起她是她当年的一个房客。
“伯克小姐!原来是您!”房东太太高喊起来,一把捉住她。“我听说当年德国人把您抓去了集中营。您一定吃了很多苦!”
“您来瞧瞧这个吧!”她把袖子挽起来,将胳膊伸了过去。房东太太疑惑地往她胳膊上看去,只见那里赫然文着一列刺青号码,顿时惊恐地叫唤起来。
“那些日子的确非常可怕,可我总算是活下来了。”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列号码,平静地说,“战争终于结束了,现在我只想尽快找到我的姊妹们,您知道她们搬去哪里了吗?”
房东太太把他们请了进去,自己去了另一间房间。好一会儿,她才出来,手里捏着一片纸。“这是露丝•;海拉小姐走前给我的,您拿去吧!”她说,脸上忽然带着一丝怜悯的神气。
她看了看那地址,又问房东太太:“她们什么时候搬走的?”
“大约1年前。”
她不再多问,把那地址收了起来。“我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我现在得去找我姊姊了!”她正要向房东太太告辞,忽然想起什么,突然转身问她:“波特曼小姐还在您这里住吗?”
“您说是?”房东太太明显有些反应不上来。
“就是玛丽•;波特曼,她以前时常从乡下弄些鸡蛋送您呀。”
“哦,那么我记起来了。”房东太太叫道。“可怜家伙!”
“怎么?”她立刻明白她话中有话。
“法国解放后,她被人告发,游击队的理发师给她剃了个光脑袋,被拉到街上在所有人的诅咒和嘲笑中穿城而过,别提有多吓人了!”
“她现在在哪里?”她非常吃惊。
“非常近,就在临街。”房东太太把玛丽的新地址告诉了她。她来不及说告辞就往外跑去,不顾房东太太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当她把那扇门敲开后,里面走出一个苍老虚弱的几乎叫她认不得的女人。她迟疑地喊了声:“玛丽亲爱的!”
那女人凝视着她,忽然抖动起来,大声哭泣道:“你终于回来了!”
她们相拥而泣,玛丽紧攥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愿放开,仿佛害怕再次失去她。
她们聊了很多,托尼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他本是不打算介入她们谈话的,可后来玛丽渐渐说到的叫他不由自主地将耳朵竖了起来。
她说露丝走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莉莉的。莉莉和一个自由法国的游击队员陷入热恋,基于他的身份,他们在战时无法公开恋情,于是他和她相约一切等到法国光复,可她到底没有等到他来娶她------他在战末牺牲。她成了一个单身母亲,吃了很多苦。
“一定是雷克斯!是不是?”凯瑟琳尖叫起来,好像在对自己说话一般。她早就觉得他爱上莉莉了。“那么他现在也死了!”她用手绢按着眼睛,边哭边说。
莉莉当年为了生计,曾经给维希法国的一个警察长的孩子教过钢琴。因为她是个好老师,同时为了帮帮她,他又把她介绍给了一家德国人,那家正好有两个孩子在学钢琴。后来法国光复后,有人告发莉莉是通敌女人,并且一口咬定那孩子是她和德国人的私生子。他们把她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剥下她的衣裳,拉她游街。莉莉是个心性高傲的女人,仿佛狂风中一棵挺拔秀美的树,注定要被拦腰折断-------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在一个深夜自杀了。她的死对露丝打击沉重,自那之后她就一病不起,很快就跟她一同去了。
她早已泣不成声。她记起她们在葡宁庄园的一点一滴-------她们那么年轻,如百合花一样纯洁,曾经是那么的快乐和兴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幼小的,娇弱的,哀哀啼哭的孩子。
她根据玛丽所提供的有限的信息,费尽力气才把那个孩子找到。
她把这件事毫无保留地讲给了他。他显得十分震惊,看着她一言不发,面色阴郁而悲伤。好一阵儿,他才慢慢走近她,楼住她的肩膀,语气沉痛地说:“亲爱的,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为露丝和莉莉感到难过!”
她再也忍耐不住,开始痛哭流涕。他默默地楼着她,有些笨拙地说:“把一切交给上帝罢!”
她拿着手绢不断擦拭着眼泪,可那眼泪仿佛流不完似的,怎么也擦不尽。“为什么不是我?是我嫁了德国佬。这难道不是很滑稽吗?”她颤抖着自语道。
“别哭,亲爱的。”他忽然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我有些话需要同你讲。听着,凯西,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时代,我们每个人----包括露丝,莉莉,你和我----其实不过都是一颗棋子,受环境的驱使,无力也无法改变我们的命运。人生就是这么可笑,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哭着点点头,他才继续说道:“那么把孩子带来叫我瞧瞧吧。”
1947年夏,奥尔登堡上校重获自由。他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回归家庭。过去十年中,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度过。
妹妹们都已经出嫁----海伦如愿以偿地嫁给了维尔西茨男爵,奥尔金则嫁了一个美国军官,并且很快随他去了英国。
家里的女人只剩下凯瑟琳和女伯爵。一切安静下来,原本拥挤的房子现在变得宽敞。这个名字叫做英格的孩子非常讨人喜欢,女伯爵片刻不能离开她。当凯瑟琳把这孩子带回来的时候,她立刻以一个祖母的身份接纳了她。
英格显然已经习惯了只有母亲和祖母的家,并且非常固执于这种环境。尽管她也曾和母亲去探访父亲,可他从来不曾真正进入家庭生活中。父亲回来之前,母亲就好好告诫了她一番,要她乖点,安静点,不要叫她那严肃的,冷峻的,军人脾气的父亲为了她的顽皮而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