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哭泣尖叫着奔到他的跟前,把胳膊缠上他的肩头和腰身,和他频频亲吻着。他也搂紧了她们,久久不肯放手。
“你终于回来了!”她看着他,流着泪,仿佛是一朵刚摘下来的带露玫瑰花。
“是的,亲爱的,我回来了!”他揽她在怀里,笨拙地为她擦去不断落下的泪水。
“感谢上帝,你还活着!”女伯爵浑身发抖,大哭道:“可是约亨他!~~~~~~”
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顿时黯淡无光----约阿西姆•;冯•;奥尔登堡少校几周前在东线阵亡,这是他回到主力部队后才得知的。这个噩耗对他打击巨大----他看起来非常疲倦沮丧,走上去紧抱住母亲,紧绷下巴一言不发。
晚饭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机会跟她讲话,因为母亲和妹妹们已经把他所有的精力占据了。她们不断问着他各种有关前线的消息,他极为耐心地给她们一一回答。她坐在沙发上了然地看着她们-----这是个多么值得庆祝的团聚时刻啊!她当然乐意把这样的珍贵时刻留给她们。
她晚上一直没有等到他上楼来,于是下去找他了。她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书房的那扇门,向里面窥探。
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他靠在沙发椅上,面前的烟灰缸里扎满了烟头。他的身影是如此憔悴和狼狈----他再也不是那个四年前意气风发的奥尔登堡少校了。
现在他们终于实实在在地尝到战争的苦果了!她痛心地想,走了进去。
他沉浸在对约阿西姆的思念中,没有料到她已经走进来了。直到她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才陡然惊觉。
“去睡吧!”她语气温柔地对他说。
“今晚就叫我留在这里吧,”他低语道,“我想为约亨守上一夜。”
她于是不再声响,怜悯地用手按了按他的肩头。
他忧郁的目光穿过她,落在她身后某个角落。“他才27岁,”他自语道,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铁十字勋章,“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他把那枚十字勋章随手撂在了茶几上。
他的这番动作叫她不禁吃了一惊----他向来把十字勋章看得比命重,因为那是军人的至高荣誉。
他看出她的不解,于是嘲讽道:“东线需要的不是各种各样华丽的勋章,需要的是食品和燃料!我在东线的时候,就已经很少见到面包和肉类了,后来我听说,很长一段时间,东线每个人每周的配给严重不足----约亨一直就是这么饥饿着在前线作战,直到战死。”
她沉默着,很久才低声问他:“那么。。。。那么有无停战可能?”
“决无可能!”他干脆利落地说。现在战争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东线战场的情形危如累卵,一旦彻底溃败,俄国人势必一路直捣柏林,这将会是最坏的事,所以无论如何得在东线死死顶住,同时还得在西线取得确定性胜利迫使盟军妥协,否则德国的全面崩溃无法避免。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神悲伤。她当然知道庞大的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一切就不可能停止了,这叫她为他担忧地几乎发疯。她在他的身边坐下了。“那么你的脚伤呢?”她转换了话题,“看上去很严重。”
他低头看了看那缠着绷带的脚,自嘲道:“不如说看起来很丑。”那时他们抛下了一切可以抛弃的重型武器,争先恐后地开始渡河,因为盟军的炸弹已经在河岸上开了花。他迅速脱了军服和靴子,把一个伤员架了起来----他不会游泳,惊恐地抱着他的胳膊-----往对岸游去。他这时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游到河心的时候几乎因为体力不支而沉到河底去。他在水里扑腾着,突然想起了她----她还在家等着他!他不能叫她年纪轻轻就当寡妇!他不断地想着她,终于挣扎游到了对岸。
他想到这里,把手揽上了她的肩头,她则把头靠上了他的胸口,他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她突然轻轻哭泣起来,他顿时有些无措---女人的眼泪比盟军的炸弹还要威力十足。他捏住了她的手,用唇在她的手背上痴迷地来回摩娑着,而后印下了一个庄重的吻-----她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命运所能给予他的最美好的礼物,就是叫他碰见了她,并允许他尽全力去爱他所能爱的一个女人。
她哭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客气地接过他的手帕撮了撮鼻子。她平息了下来,声音沙哑地问他有关奥尔登堡亲王的一些消息。
他对此也十分担心-----他已得到最新消息:亲王很可能会被转到达豪集中营去。她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好久才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他们---他们竟然要把他关进集中营去?”
他眉头紧锁,略微地点了点头。她瞪大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瞠视着他,突然低声而坚决地说:“你必须得想想办法!”
他一手撑着额头,疲惫地闭上眼睛,语气有些烦躁:“我当然在想办法,可是,亲爱的,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呢。”
她沉默了----8月里希特勒无情地清洗了各军参谋部,要不是他当时远在前线,一定也逃不过此劫。现在整个国防军高层已经被彻底大换血了,亲王家的那些密友几乎被一网打尽,而他现在恐怕也正处在盖世太保的严密监视下。
她头一次觉得和奥尔登堡家族有了更为亲密的联系,并且能够体会到他们的愤怒,痛苦以及决心。这种联系不仅仅只是由婚姻缔结起来的,还是由一种共同愿望所联系的-----除掉那个魔鬼。这是个叫人憎恶的魔鬼!再这么下去,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迟早要被碾得粉碎。
“你呢?他们会不会来抓捕呢?”她又问。
“我向你保证,我一点事都没有!” 他突然打断她,“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呢?你现在正在怀孕,还是早点睡去吧!” 他说完,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晚安,亲爱的,睡个好觉!”
她知道他已经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了,只好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她手握着门把,回身又看了眼他,只见他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了烟匣子。她看着他,不由轻叹了口气,随手把门给他关上了。
他到底比她想像得厉害----大约一周后,他偷偷告诉她,亲王会继续关押在目前的监狱里,至于盖世太保们下一步到底会怎么对付亲王,他就不得而知了。同时,他们的确在调查他,但一无所获,所以他目前还算安全,她无需担心。他把剩余的时间全都用到营救那些以所谓“言行不检点”而遭到起诉的部下以及朋友们身上。他已经去见过他们的律师,律师告诉他,尽管他们的形势不容乐观,可至少开庭的时间已经被推迟了----现在任何原因的延迟开庭都算是好消息。除此之外,他的时间被无休无止打往前线了解战况的电话所占据。
十月初,一个秋风凉爽的晚上,她靠坐在床头,他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肚皮上----那里正有一个活泼强壮的生命在迅速地成长着。她不出声地缓慢轻柔地耙着他的头发。他对自己即将到来的角色----一个父亲---感到兴奋,自豪,喜悦,以及一种莫名的忐忑不安,于是不禁低声对她说:“这真是个奇迹!我要谢谢你,亲爱的!”
他虽是个传统的普鲁士军人,具有骑士风度,但仍旧是个年轻男人,和他那些强壮,多毛,野蛮,喜欢醇酒与美人的日耳曼祖先并无不同。爱情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他那军人的本性叫他下意识地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女人做对手。当四年前他以占领军的身份进驻葡宁的时候,发现了她。不可否认,她那摄人心神的美貌首先吸引了他,而她的那种鲁莽的勇气叫他更加坚信她就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个女人----在他所交往过的那些未婚小姐中,没有一人能像她这样集美貌,青春,勇气和善良于一身。他当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她----以他的身份,她断然没有办法拒绝他,他只消挥挥手,她就非服从不可,没有其他选择。他也几乎要那样做了,可是理智到底战胜了情*欲,他两次放走了她。他如今是要暗自感叹起当时的选择了----放她走果然是非常明智的 ,否则他恐怕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心,更不用说叫她这样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孕育孩子了。